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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关于“定慧等”。传统的大小乘禅法都主张“以禅发慧”，即通过坐禅观想来制服情欲，断除烦恼，引发智能，目的是最后达到解脱。在这里，定（三昧，或禅定）与慧（智能）是分开的两种事物，只有在禅定进入一定深度才会产生智能。慧能对此表示反对。他认为，定慧是一个统一的整体，就好像灯与光的关系那样，两者是不可分的。他说定是慧的“体”，慧是定的“用”。当觉悟自性的时候，慧本身就是定，此时没有慧之外的定；同样，当修定的时候，慧就在定，没有定之外的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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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秀的弟子志诚到曹溪试探慧能的禅法主张如何，后来表示诚心归依。他应慧能的要求介绍神秀平常所教示的“三学”——戒、定、慧，说：“诸恶不作名为戒，诸善奉行名为慧，自净其意名为定。”显然主张三学不等。对此，慧能表示反对“立戒定慧”，解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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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地无非自性戒，心地无乱自性定，心地无痴自性慧。……得悟自性，亦不立戒、定、慧。……自性无非，无乱，无痴，念念般若观照，常离法相，有何可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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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的心地“无非”、“无乱”、“无痴”可以说都是智能的范畴，有此智能，也就不分别设立戒定慧，它本身已经包容统摄了戒定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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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关于“无念”禅法。大乘佛教的最高实体被称为诸法实相、真如、法性、佛性等，不仅是修行者所追求达到的悟境，也是世界万有的本源和本体。真如佛性就具有无念（无所思虑、意念）、无相（无形无相）、无住（不停滞一处）的特点。大乘佛教主张修行者也应取法于真如佛性，达到与其相应的境界。这种思维方式与儒家取法于“天”，道家取法于“道”有相似之处。然而慧能在对无念等的解释中是独具特色的。这就是始终贯彻着不二的精神，简单来说就是无念而不离念，无相而不离相，无住而不离住。据《六祖坛经》记载，慧能认为在无念、无相、无住当中，无念是个总概念，所谓无念不是要求人们逃离现实生活之外去闭目塞听，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念，而是照样生活在现实的社会中，但要求对任何事物都不产生贪取或舍弃的念头，没有执意的是非善恶的观念，所谓“即见闻觉知，不染万境”。无念所要否定的是把事物的两个方面看作绝对对立的见解，并不是连真如本性也不念；这种念是以真如本性为体的。如果认为无念就是取消一切思虑，那么，“一念断即死”，此时的“法身”（相当于“神明”，指灵魂）就离开身体。慧能说传授这种禅法是诽谤经法的。而所谓无相是不执着于名相（语言概念、形象）；无住是对事物不执取固定的见解和产生特定的心理趋向。实际上，二者为无念所包含。无念不仅是指导坐禅的原则和方法，而且是修行所应达到的最高境界，即所谓“悟无念顿法者，至佛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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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无念的观点来看禅定，是怎样的呢？慧能认为，禅定无须固定的程序和方式，不管是在家出家，只要直探心源，没有执着、杂念，那么一切时候和场合都是坐禅。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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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法门中一切无碍，外于一切境界上，念不起为坐，见本性不乱为禅。何名为禅定？外离相曰禅，内不乱曰定。外如着相，内心即乱；外若离相，心即不乱。本性自净自定，只缘境触，触即乱，离相不乱即定。外离相即禅，内不乱即定。外禅内定，故名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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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禅定已经不是原来意义上禅定了，坐禅也不一定采取坐相。其实，“念不起”、“见本性不乱”以及“外离相”、“内不乱”，都是所谓无念的内涵，是特种认识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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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能对北宗的静坐观心看净的禅法进行批评，说他们所看的“心”是“妄”心，本无形象可看，看即是妄；所看之“净”本无形象，却硬立个“净相”去看，反而受缚。结论是：“不见自性本净，起心看净，却生净妄。”这样的禅法不仅不能引导人们达到解脱，反而阻碍达到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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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能称自己的禅法是“顿教法”。那么，顿教的含义何在？北宗神秀、普寂等人的禅法以观心看净为中心。这种禅法是以心与身、净与染等名相的对立为前提的，而且在观心过程中也严格按照前后程序进行的。[164]慧能认为这种劝人修持“不动”、“观心”、“看净”的禅法“障自本性”，是见解迟钝的人修持的禅法。慧能的禅法的“顿”就顿在不二法门上。慧能曾说“佛性是不二之法”以及种种关于不二的说法，死前特别教授弟子的“三科法门”、“三十六对”的说法方式，都要求人们在事物对立两方的融通联结上看待世界万物，看待修行解脱问题。在这里，身与心，净与染，烦恼与菩提，生死与解脱，众生与佛等，都是相即不二的。显然，取消差别、次第的观念就是与真如佛性相契合的无念境界。如果修行者能认识自己的本性，立即就达到觉悟，此为“顿见真如本性”，“一悟即至佛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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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能创立的南宗禅法，使佛教进一步趋于现实化，进入生活，标榜“识心见性，自成佛道”，强调自信、自修、自悟，修行方法简易，不提倡苦读佛经，也不强调坐禅，从而有利于佛教向更广大的范围传播，扩大影响。唐末以后，慧能的南宗迅速取代了神秀、普寂的北宗而盛行全国，发展为中国封建社会后期上层建筑中的一个影响很大的佛教宗派，并成为明代以后中国融合型佛教中的主体流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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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南宗的早期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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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世纪后期至9世纪中后期的一百多年的期间，是慧能创立的南宗迅速兴起的时期。在这期间最引人注目的宗教文化现象是南岳怀让—马祖禅系和青原行思—石头希迁禅系从湘、赣两个流域崛起，迅速传播到各地，并且在各地形成很多传法中心。成为后世禅宗主流的禅门五宗正是从这些传法中心中逐渐产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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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能死后，南宗禅传播的范围逐渐扩大。敦煌本《六祖坛经》记载，慧能“住曹溪山，韶、广二州行化四十余年。若论门人，僧之与俗，约有三五千人，说不可尽”。据《景德传灯录》卷五，慧能弟子有四十三人。日本学者宇井伯寿《第二禅宗史研究》第三章《六祖的诸弟子》，认为至少应有五十人，并对其中重要的弟子三十五人作了考察介绍。[165]参考相关记载，可以认定在慧能死后，南宗流行范围大体在今广东、江西、湖南、湖北、浙江、山西、河南、河北、陕西等省。在古代佛教传播的过程中，得到帝王和士大夫的好感和支持十分重要。在慧能的弟子中，除神会到京城传法外，本净（667—762）、南阳慧忠（？—776）也曾到京城传法，得到皇帝和士大夫的赏识，虽然事迹没有神会那样突出，但对南宗禅的迅速传播也起到很大推进作用。然而，在后世南宗禅的传法世系中占据主导地位的是慧能的另两位弟子——青原行思和南岳怀让的法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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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原行思（？—741），吉州庐陵（今江西吉安）人，俗姓刘。行思从慧能受法后回到故乡吉州的青原山静居寺（或作靖居寺）传法，“四方禅客，繁拥其堂”（《宋高僧传》卷九《行思传》），门下著名弟子似乎不多，仅有石头希迁一人。唐末和五代，从石头希迁的法系形成曹洞宗、云门宗和法眼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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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岳怀让（677—744），金州安康（在今陕西省安康地区的石泉县南）人，俗姓杜，年十五岁到荆州玉泉寺以恒景为师出家，跟他学习戒律。怀让在恒景门下学习戒律八年，便在此寺受具足戒，继续学律藏。怀让离开慧能后，到了南岳衡山的般若寺（观音台）传法。据《宋高僧传》卷九《怀让传》，弟子中著名的有道峻、道一。《景德传灯录》卷五《怀让传》，著名弟子六人：常浩、智达、坦然、神照、严峻、道一。这里的严峻，大概就是《宋高僧传》中的道峻。在这些弟子中，只有道一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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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马祖道一和洪州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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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祖是中国禅宗史上最有声望的人物之一，他的充满个性的明快而峻烈的禅风一直影响到后世禅宗各派。后世的临济宗、沩仰宗就是出于他的禅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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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祖道一（709—788），俗姓马，人称马祖，汉州什邡（在今四川省中部）人。童年时期到资州（治所在今四川资中北）从“唐和尚”处寂出家，后来到渝州（治所在今重庆）圆律师处受具足戒。据《圆觉经大疏钞》卷三之下，马祖还曾受法于成都净众寺“金和尚”无相禅师，后住长松山（在成都龙泉驿兴隆镇）。景云元年（710）前后，慧能弟子怀让到南岳般若寺（观音台）传法，逐渐远近闻名。马祖听说怀让传六祖慧能“顿门”之法，便前往归依受学，大约在开元（713—741）后期离开南岳，至开元、天宝之际先到建阳（在今福建省）佛迹岭聚徒传法，然后携弟子离开建阳，到抚州临川（在今江西）的西里山（又名犀牛山）、虔州（治所在今江西赣县）南康的龚公山（今名宝华山）传法，所到之处建寺传法，名声日著。后应洪州刺史、江西观察使路嗣恭（771或772—778年在任）之请至钟陵（今南昌）开元寺期间传法，声名大振，前来参学者日多，如《宋高僧传》卷十一《太毓传》所说：“于时天下佛法，极盛无过洪府，座下贤圣比肩，得道者其数颇众。”[1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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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祖的开元寺与在南岳衡山石头希迁的石台寺，成为当时倾慕南宗的僧俗信徒往来参学的两大禅学中心。唐宪宗时国子博士刘轲在应请为希迁写的碑铭中说：“江西主大寂（按，马祖），湖南主石头，往来憧憧，不见二大士为无知矣。”（引自《景德传灯录》卷六《马祖传》之注）禅宗兴起后，禅宗僧人云游四方——“云水”，访师问道参禅，构成唐代中后期地方之间宗教文化交流的一种独特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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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祖的禅法虽沿袭慧能以来的“识心见性，自成佛道”的宗旨，但确实具有自己鲜明的特性。记述马祖禅法的资料主要有《祖堂集》的《马祖传》、《景德传灯录》的《马祖传》和卷二八的《马祖语录》（原称《江西大寂道一禅师语》）、《古尊宿语录》卷一和《四家语录》卷一的《马祖录》。马祖的禅法语录的篇幅不大，主要围绕着人达到觉悟解脱的心性依据和应当如何对待修行的问题。马祖在对“即心是佛”的阐述中增加了不少新意。《景德传灯录》《马祖传》载，马祖上堂对众僧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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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等诸人各信自心是佛，此心即是佛心。达摩大师从南天竺国来，躬至中华，传上乘一心之法，令汝等开悟，又引《楞伽经》文，以印众生心地，恐汝颠倒不自信此心之法，各各有之。故《楞伽经》云：佛语心为宗，无门为法门。又云：夫求法者，应无所求。心外无别佛，佛外无别心。……故三界唯心，森罗万象，一法之所印。凡所见色，皆是见心，心不自心，因色故有。[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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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所引两种经，一是当年菩提达摩提倡的《楞伽经》，所引经文是取其大义，而非原文，原经以“一切佛语心”为品名，经偈中有：“大乘诸度门，诸佛心第一”，另有很多论述“一切法空，无生，无自性”的文字；二是《维摩经》《不思议品》中的文字：“若求法者，于一切法应无所求。”其他则是马祖自己的见解。大意是说，每个人应相信自心是佛，离开自心没有别的佛；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是心之的显现，离开物质的世界，也就没有自心。这样，便把自心与佛等同，又说自心、佛与世界万有是相互融通的，皆是“一法（心）之所印”。马祖认为，既然众生不知道自己生来具有与佛一样的本性，到处求法求道，在此情况下不妨告诉他们说“即心是佛”或“自心是佛”，引导他们产生自信，自修自悟。一旦达到这个目的，就应当告诉他们“非心非佛”。因为佛是不可局限于方位、场所的，否则，会出现认心为佛，或如同马祖弟子普愿所批评的“唤心作佛”（《古尊宿语录》卷十二《南泉普愿语录》）那样的现象。在一般情况下，应当告诉信徒，佛“不是物”，应当认真去“体会大道”，即体悟超言绝象的佛教真理——真如、实相或法性、佛性。对此，本来是用任何语言都难以表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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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人人都有佛性，佛在自心，不应当向身外求佛求道。那么，是否就否定一切修行了呢？如果还需要修行，应如何修行呢？马祖对此是这样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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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不用修，但莫污染。何为污染？但有生死心造作趣向，皆是污染。若欲直会其道，平常心是道。谓平常心无造作，无是非，无取舍，无断常，无凡无圣。经云：非凡夫行，非贤圣行，是菩萨行。只如今，行住坐卧，应机接物尽是道。道即是法界，乃至河沙妙用，不出法界。若不然者，云何言心地法门？（《景德传灯录》《马祖语录》）[1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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