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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摘下一朵花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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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气就遍布在衣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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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界的相互渗透与相互等同的教义,代表了人类将“实相”的非二元体验用文字表达出来的最高尝试,而这种体验本身依然是无法名状、无法表达、无法形容的,是无名的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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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界并非完全与西方思想毫无关系,因为在现代系统论、格式塔心理学,以及在怀特海的机体哲学之中都能找到有与之非常类似的东西。实际上,西方科学正飞快地朝着法界的宇宙观靠近。正如生物物理学家贝塔郎菲(Ludwing Von Bertalanffy)所言:我们也许可以证明,以单向的因果关系运作的孤立单一的方案是不充分的,而这成为现代科学的一个特征。因此在一切科学的领域中,我们必须通过相互作用的元素体系来思考,类似完整、整体、机体、完形等的概念的表象,而一切科学最终都象征着这些概念。同样,斯科特(Scott)宣称现代科学唯一有意义的方法是“以相互依赖的变量为主的组织体系”来进行研究。“相互作用”和“相互依赖”恰恰就是华严宗中相互渗透的教义,因为当我们说两个变量或者两个事物相互依赖时,我们的意思只不过就是它们从本质上是不可分离的、不二的,或者非二元的,而这就是相互渗透。让我们回忆一下“牛”这个字和这一页的例子,正是格式塔心理学家们所说的形象(“牛”)和背景(“页”)的一个实例。从某一角度来看,形象与背景是不同的,但是同时,没有“页”的背景,就无法看到形象,无法看到“牛”这个字了。因此,形象和背景是“不同”的,但是又是不可分的,就如同主观和客观、事件和观察者、善良与邪恶,实际上,一切对立面都是“不同”但又不可分割的,是用差异来表达统一、用统一来表达差异,或者用爱克哈特的话说就是“没有混乱的融合”。现代科学哲学家怀特海这样来描述所谓的相互渗透:我们必须用这个世界的通用机能来解释这个世界。因此,正如我们体验到的基本本质所揭露的那样,事物的融合含有某种相互包含的教义。这种世界的现实共同体说明,每一事件都是其他事件的本质中的一个要素……我们在世界之中,而世界在我们之中……这一观察的事实,虽然模糊但又不可或缺,是这个连通世界的基础……“连通这个世界”就是相互依赖与渗透。对于现代科学和哲学重新回到法界的智慧之中,李约瑟(Joseph Needham)这样总结:中国的世界观依赖于一种完全不同的思维路线(相对于西方的观点,认为机械的宇宙万物受到“君王”和“造物主”的外部主宰)。众生的和睦协作并非来源于它们自身之外的某个权威的指令(“神”),而是来自一种信念:它们全都属于一种宇宙整体等级制度的一部分,而它们所遵循的是自身本质的内部指令。有关生物的现代科学和哲学,已经回归到了这种智慧之中,并用对于宇宙、生物以及社会进化的新认识对这种智慧加以强化。我们在这场调查研究中将触及的最后一项传统理论是瑜伽学派,它是在公元四世纪由无着(Asanga)和世亲(Vasubandhu)两兄弟发展起来的。我们唯一想要提出的有关瑜伽学派的观点就是,它强调了主观与客观的二元论在创造幻觉、使宇宙万物与自身相悖之处起到的重要作用。当然,所有传统理论都坚持认为主观与客观的二元论实际上是“从一个世界中创造两个世界”的主要源头,即便不是主要的,也是源头之一。但是瑜伽行派将它作为了一种深奥而一致的哲学根基,正因如此,我们就更值得谈一谈它。因此,瑜伽行派的核心见解也许可以这样描述:一切客观化都是幻觉,或者简而言之,一切客观都是幻觉的,并且一切客观都是心理的客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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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来举个例子:我正在阅读这页中的文字,而这页本身似乎与正在阅读的我是相互独立、相区别的。换句话说,它似乎是“彼处”的某样客观事物,我的视野中的客观事物,或者我触碰的客观事物,或者其他的什么。但是瑜伽行派宣称这种将我自己作为“此处”的主观(即“在我的脑中”),与将此页作为“彼处”的客观之间的分离是一种公然的幻觉。也许我引用怀特海的另一番见解可以让大家对此有所理解:“我当前的感受是我现在是什么。”这就是说,我的“当前感受”和我“本身”是同一件事物的两个词语。然而,对我们中的大部分人而言,这听起来相当古怪,因为二元论知识让我们无法感受到自己是当前的体验,而应该是我拥有我当前的体验。可是,如果事实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我就应该根本无法感受到任何东西了!因为如果一切感觉都是我所拥有的某种东西的话,那么当我意识到自己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情况呢?因为我自己就是各种各样感觉的混合物,如果一切感受都是我所拥有的东西的话,那么我就不能说我是自我,而不得不说“我”有一个自我了。这样,问题就出现了,这个拥有一个自我的“我”是谁呢?另一个自我——第二个自我吗?那么谁又拥有第二个自我的感受呢?第三个自我吗?我该假设出多少个自我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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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伽学派宣称这种“围着罗西绕圈圈”的言论根本就是二元论的废话。当我在阅读这一页时,实际上只有一种感受,也就是整个视野在我的神经系统中存在一种单一感受。但是当我给该“页”赋予一种心理的概念,将它从视野中抽离出来时,这一概念就似乎与我分离开来,成为了我意识中的客观了。因为一切图像似乎都是我头脑中走马灯般从眼前掠过的客观事物,就仿佛在我的头脑中放了一台小型幻灯片放映机,它在我意识的屏幕上投影出心理图像。我仿佛坐在剧场的后排座位上,饶有兴致地观看着这些画面一闪而过。虽然从某种角度来讲,我感觉这些想法都是我自己的,然而我和几乎所有其他的个体一样感受与他们是相分离的,我正在将它们看做客观事物。因此,当我给该“页”赋予一种心理的概念,将它从视野中抽离出来时,由于这一概念似乎是与我相分离的客观事物,那么“页”也就同样必然显得是与我相分离的客观事物了。虽然这种主观与客观的二元论将我们团团包围,几无例外,但是瑜伽行派宣称它是幻觉的。没有哪种称为“自我”的感受能感受到另一种叫做“页”的感受!确切地说,只存在一种感受,而当以客观的方式看待它时,我们将它称为“页”,当以主观的方式看待时,我们就将它称为“自我”。内部就是外部,而我们感觉到它们相分离时,我们就陷入了一种幻觉之中。因此,一切客观都是幻觉的,而一切客观都是心理的客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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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无论被称作“你的自我”的感觉实际上是什么,它都与叫做“页”的感受完全相同。无论这一事实有多么古怪,或者有多么像是蛊惑而原始的东方思想,我们可以借威廉·詹姆斯之口做出相同的阐述:如果我们从每一个其他事件中以抽象的方式看待自己对于纸(或者这“页”)的私人视觉,仿佛它自身就形成了宇宙(而且它可能完全可以这么做,因为我们所理解的任何事物都做不到这一点),那么我们所看到的纸和对它的视见只不过是某一无法分割的事实的两个名字罢了,这个事实可以适当地冠以“数据”、“现象”或者“体验”之名。纸就在思想之中,而思想就在纸的周围,因为纸和思想只不过是一种体验所起的两个名字罢了……根据瑜伽学派,当我们深深地意识到主观和客观是不二的,就唤醒了“般若”、非二元认知模式,而正是且只需通过这一方法,我们就揭开了“唯心”的实相。因为,正如我们所说过的那样,如果是由于宇宙万物被割裂为主观和客观,才使实相失落了的话,那么只有回到这种割裂发生之前的状态中,我们才可能重新得到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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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给这一传统理论的一些主要“分支”做个简短总结,我们应该提及一些一致的要点。当我们绘出了整个人类历史中对于“唯心”体验所采用的不同表达方式的轮廓之后,我们似乎特别擅长运用类推和否定的方法,以后我们会详细阐述指令的方法。这样一来,这些传统理论似乎只用一种方法,要么是类推,要么是否定,要么就是指令的,而事实与此相去甚远。虽然大部分传统理论可能尤为强调其中一种方式,但是它们通常都会使用所有三种方法。当一个传统理论的老师启发学生时,他一开始会采用类推和肯定的方法,解释说有这么一种全力且全知的绝对实相,发现它就能给学生带来不可抵挡的平和。这有助于启发他找到自己的中心,而他就会开始探索终极。然而,更有可能的是,这个学生无法找到出路,因为他有意识或无意识地紧紧抓着有关“实相”的想法和类比。这时,大师就开始强调否定的方法了,解释说虽然有关实相的想法很有用,但实相本身并非想法,而至此已经坚信通过类推的方法可以唤醒绝对的学生。现在就必须将他的所有实相的想法全盘否定才能继续下去,因为它们最终成为了阻碍。用库玛拉斯瓦米的话说就是:总是还剩下最后一步,在这一步中,要禁止仪式、否定神学的相对实相。因为人类是通过善良与邪恶的知识从最初的崇高地位堕落下来的,所以就必须从善良与邪恶的知识,从道德法则出发,他才能最后得到救赎。无论这个人走了多远,他都还剩下最后一步,在这一步中他要消除一切过去的价值。马哈希尊者(Sri Ramana Maharshi)说道:“总有一天,人必须把他所学到的一切全部忘却。”也许这就是《圣经》中的“真实地,真实地,我对你说,除非一颗小麦粒落入了土地之中死去了,否则它就永远都是孤独的;但是如果它死去了,那么它就能结出许多果子”,以及“我离开了会让你更方便”等这些丰富象征背后的部分含义了。而《未知的云》中的“忘却,忘却,忘却”也是如此。老子也说过“学习在于日复一日地填充一个人的仓库;而‘道’的运用则在于日复一日地减少库存”,而佛教的整体本质早已被归结为“让自己空”为了促进这种“消除”,这种“空”通常就要采用指令的方法。在这种方法中,学生得到了一系列的实验,如果他恰当地遵循这一方法,他最终就能直接体验到真正的“实相”,而非被冠以名称的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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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在大部分传统理论中,所有这三种方法——类推、否定以及指令都得到了利用,只是不同的传统对这三种方法的侧重点有所不同罢了。因此,基督教神秘教派有着类推的全知全能的“上帝”和“没有语言可以表述”的“神性”。印度教则有类推的有德梵天,也就是存在意识的大乐,否定的无德梵天,也就是“非,非”。类似地,佛教徒则有类推的法界(以及法身[Dharmakaya],即“心”[Citta],即“绝对空性”等)和否定的“空”。自然而然地,所有这些传统理论都发展出了一系列的指令实验,即所谓的灵性修炼,在这些实验中,一切思想,类推的或者否定的,都暂时被放在了一边,进而直接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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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而言之,我们对于这个世界的一般概念是事物的复合体。这些事物在空间中延展,在时间中依次连续。而这种概念只是一种老旧的宇宙地图罢了,它并非真实的。它并非真实的原因在于,这张由符号化地图知识所绘制的图像依赖于一面将宇宙万物于时空中之中分割为互相独立的事物,而将这些事物的观察者置于另一面。为了使这种情况得以成立,宇宙万物就必然要将其自身分割为观察者和被观察者,或者用布朗的话来说,宇宙万物必须变得与自身不同,从而与自身相悖。因此我们老旧的、二元论的、符号化的图像成了它们试图解释的根本实相的微妙的伪造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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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种分割并不像幻觉那样虚假,因此依赖这种分割的哲学、心理学以及科学也并非是错误的,而是没有意义的。正如一只手抓不住它本身,或者一只眼睛看不见它本身一样,人也无法将自己与宇宙万物相分离,并从中抽取“知识”。但是人是如此依赖于二元论知识,以至于不断进行着毫无意义的尝试,并自以为获得了成功。结果就得到了宇宙万物的图画形象,它由在时空中支离破碎的“事物”片段所组成,这时人就以为自己来到了意识的孤岛上,一切都是陌生而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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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他就迷失在了自己的阴影之中,被限制在了纯粹抽象且二元论的宇宙地图之中,人已经完全忘记了真实的世界本身是什么样的。这是不可避免的,一旦将宇宙万物分割成观者和被观者、知者和被知者、主观和客观,让宇宙万物变得与自身不同、与自身相悖,那么很显然会像薛定谔所说的那样,“主观和客观是唯一的一体”。只有通过理解这句话,才能得以意识到真实世界。如果确实如此的话,那么这种意识本身就能被冠以“绝对实相”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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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所有这些传统理论试图告诉我们的。看破二元论符号化知识带给我们的幻觉,从而在真实的世界中被唤醒。因为这一真实的世界整体上是不存在对立面的,它显然不是可以被定义或者抓住的东西,因为所有的符号都只有从它们的对立面来看才具有意义,然而真实的世界是没有对立面的。因此它被称为“空虚”、“空”、“空无一物”、“失认”(Agnosia),即有关实相的一切思想和主张都是空虚而无效的。同时,真实世界也不存在“独立”事物,因为事物是思想的产物,而非实相的产物。因此真实世界也被称为法界,在这一领域中,我们所设想的独立事物只有交织于整个宇宙万物的“天衣无缝的外衣”之中,才可能真实地存在。而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正是因为实相是天衣无缝的外衣,并没有分裂成主观和客观,并没有抽象成在时空中延展开来的相分离的客观事物,所以那些曾经被称作时空中的多维的独立事物,在发现了真实世界之后就显现出,实际上全都是“一体”。或者,如果你更喜欢这样说的话,宇宙万物实际上与其自身毫无差异。因此真实世界也被称为“梵天”、“唯一基督”、“纯本质”、“道”、“纯意识”、“纯自我”、“不二”,并不与自身相分离,也不相悖的宇宙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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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实相是无法表述的,但它却是可以体验的。由于这种对真实世界的体验受到了我们给予它的概念的蒙蔽,且这些概念主要进行认知的主观与被认知的概念之间的分割,所以这些传统理论都着重指出,“实相”只能以非二元的方法加以体验,必须弥合认知者和被认知者之间的缺口,因为光是通过这种方法,宇宙万物就不会被带入幻觉之中了。这就意味着“实相”和你对它的观念是相同的一体,博莱斯(R.H.Blyth)将之称为“宇宙万物对宇宙万物的体验”。那么这种被我们称为非二元认知模式的意识,就是宇宙万物将其自身认识为自身。进一步讲,既然我们已经假设这种认知模式对应一种职能、状态,或者被我们称为“大心”的意识阶层,并且既然要认知“实相”就要成为“实相”,那么我们就将这些传统理论的整体本质取其精华,归结于这样一句话“作为一种意识阶层的实相”,或者简单地讲“作为唯心的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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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实相”被称为梵天、神、道、法身、空性,或者其他的什么,这都无关紧要,因为这一切都同样指向非二元的“大心”状态。在这种状态下,宇宙万物并没有被分裂成观察者和被观察者。但是要找到这一意识阶层并不困难,它在你的心灵之中也埋得并不深。确切地说,它非常接近、非常亲密,而且常在。因为“大心”与现在捧着这本书的你毫无二致。实际上,从一个非常特殊的角度来看,“大心”就是此时此刻正在阅读这一页的东西。现在,让我们看看能否解开这种特殊的角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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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圣·奥古斯丁将其称为“并非创造出来的智慧,而是向来都是现在这样,而且将来也永远都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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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原文为:佛告大慧,“非言说是第一义,亦非所说是第一义。所以者何?谓第一义圣乐,言说所入是第一义,非言说是第一义。第一义者,圣智自觉所得,非言说妄想境界……第一义者,但唯自心,种种外想悉皆无有……”——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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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原文为:心如巧工画师,画种种之五阴。——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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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原文为:心真如者,即是一法界大总相法门体,所谓心性不生不灭。一切诸法惟依妄念而有差别。若离心念,则无一境界之相。是故一切法从本以来,离言说相,离名字相,离心缘相,毕竟平等无有变异,不可破坏,惟是一心,故名真知。——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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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原文为:诸佛与一切众生,唯是一心,更无别法。此心,无始以来,不曾生,不曾灭,不青不黄,无形无相,不属有无,不计新旧,非长非短,非大非小,超过一切限量名言踪迹对待,当体便是,动念即乖。——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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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原文为:物无非彼,物无非此……彼此方生之说也。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圣人不鲧而照之于天,亦因此也。此亦彼也,彼亦此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此乎哉?果且无彼此乎哉?彼此莫得其偶,是谓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穿。——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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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原文为:一切二边,良由斟酌。梦幻空花,何劳把捉。心若不异,万法一如。——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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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尼采,“任何可以思考的东西,都必然是虚构的”和“逻辑所立足的预先假设,在实际世界中任何东西都与之不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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