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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成可的松的竞争如此激烈,并非只因有利可图。这个挑战涉及几个特别棘手的化学问题。任何解决这些问题的人会得到比金钱更重要的东西——同行的赞美。而只有首先在《美国化学学会会刊》(JACS)发表解决方案的科学家才能赢得这场竞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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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拉西说:“科研就像奥运会,但是,没有银牌或铜牌。你要么第一,要么一无所获。我们必须用论文确立领先的地位,我们是第一个抵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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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科学探索也有快乐的时刻,”他在自传中写道,“但这并不是你如此做的理由。以埃德蒙·希拉里(Edmund Hillary)为例,他想要第一个登上珠穆朗玛峰,如果他只是为了做而做的话,完全可以雇一个夏尔巴人当向导一起爬山,夏尔巴人会保守秘密,不告诉任何人他也参加了,但这不是他想做的。我们也不是这样搞科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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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拉西的主要竞争者是由哈佛大学有机化学教授罗伯特·伯恩斯·伍德沃德(Robert Burns Woodward)带领的一个团队,他们的人数更多,资源更多,而且基础设施一流。在隔夜送达服务和互联网出现之前,公司位于墨西哥给杰拉西带来了几项不便,因为科技期刊通常得花数周才能送达,无法及时了解有利于其研究的最新发现。因此,他说服了一位刚到哈佛大学工作的老同学,通过电话告知与他们的研究相关的任何研究。更妙的是,他雇用了一位绰号“快闪”的间谍,利用他来窥探伍德沃德的研究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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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1年6月,杰拉西的团队获得了成功,他们利用山药合成了可的松,并进行了测试。这让他们非常兴奋,于是匆匆把他们的实验结果写成论文,以确立他们的领先地位。由于没有隔夜送达服务,他们不得不将宝贵的手稿委托给航空邮政,用螺旋桨飞机递送。这些活干完之后,除了等待之外无事可做。而此时杰拉西却异常冷静,他动身去帕伦克(Palenque)遗址玩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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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后,“快闪”的一份告急电报在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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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德沃德在星期四完成了可的松的研究。所写短文的题目是:可的松的全合成。对读者毫无理解难度。他桌上有个便条,上面写着:告诉布利斯(Bliss),盖茨(Gates)说发表日期就在这一两天。不知道它有何重要性。安排与费塞尔(Fieser)同时发表。建议你改换题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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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杰拉西试验成功的几周后,哈佛大学的研究团队也达成了同样的目标。同杰拉西一样,他们想要发表论文,并取得优先权。“快闪”电报中提到的“发表日期”是指发布新闻的日期。那么,谁的报告会第一个发表呢?通常情况下,每一篇科技论文都要经历一个漫长的评审过程,但是,电报似乎暗示对哈佛团队的评审将会省去。杰拉西不知道自己的境地:自己的报告已经进入评审流程了吗?突然,他感觉自己处在了劣势,这使其怒火中烧,因为决定是否发表的人差不多都来自哈佛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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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后来写道:“接连几天,各种猜疑让我们几近崩溃。虽然我是一个化学家,但不过是个外国佬,我突然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土生土长的墨西哥人,受到了北方美国佬的虐待和歧视。即使到了现在,事情过去了40年,我仍感到愤怒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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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杰拉西的论文早在6月22日就已送达编辑的办公室,而伍德沃德的论文直到7月9日才送达那里,但是最终,介绍合成可的松的4篇文章却同时发表在1951年8月的《美国化学学会会刊》上。杰拉西被激怒了,他感觉他的竞争者“在杀人之后却逍遥法外”。他得到的唯一补偿是在《生活》杂志上刊登的一张大照片,在这张照片中,他跟自己的团队成员聚拢在一根巨大的山药周围,心满意足地注视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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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要早两个星期!”杰拉西现在仍在坚持,“对于世界、科学界、病人来说,这又有什么区别呢?但我们是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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赢得竞赛并没有带来杰拉西所期待的结果:辛泰克斯或哈佛大学合成的可的松从未在病人身上临床使用过。尽管他们彼此激烈地竞争,但就职于普强制药公司(Upjohn)的两位科学家却发明了更简单、更廉价的合成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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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场竞争也有所收获,那就是作为一家知道如何合成激素的公司,辛泰克斯出名了。杰拉西的下一个研究项目——合成炔诺酮改变了世界。他制成了世界上首粒女性避孕药,今天,他被称为“避孕药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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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拉西常常因为促成了性爱革命以及将性与爱分离而受人指责。但是,在科学界,他更具争议的一点是对科研竞争的坦率描述。90多岁时,他公开承认自己仍然争强好胜,他说的是“竞争心很强”,并强调他的同事们也没有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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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科学家愤怒地否认此事,但那都是言不由衷的鬼话,”杰拉西饶有兴味地坚持道,“这是毒药和营养品的混合物。科研是最需要合作的,同时竞争又最残酷。而且你残酷的竞争对手就是你身边的同事。你依赖他们,又与他们竞争,这很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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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杰拉西说,因为家丑外扬,他受到同事的批评。他写过几部小说,描写了一些常常不顾一切、有时又滑稽古怪的科学家,他们非常专心致志地要获得别人的认可、优先地位和奖金,以至于不惜使用各种欺骗手段,如性背叛、抄袭、篡改数据和撒谎。杰拉西还描写了一个人物,她甚至将自己的姓由亚德利(Yardley)改成阿德利(Ardley),这样一来就可以按首字母排序将自己提到前面。《布尔巴基的策略》(Bourbaki’s Gambit)一书描述了利用学术造假进行报复的犯罪;更令人难忘的是《诺贝尔的囚徒》(Cantor’s Dilemma),它向我们展示了科学家为了获得诺贝尔奖所做的那些事情。对于科研文化的怪异之处,杰拉西直言不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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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及这些事情时,他比许多科学家更放松。他曾赢得“避孕药之父”的名声,并从斯坦福大学退休(尽管并不情愿)。但是,对于那些仍然争论不休的科学家而言,科研的竞争力正日益成为焦虑和惊恐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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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数人都在单打独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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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经济的角度看,科研世界具有体育比赛的结构:将生产力的小差异(比如两周时间)放大成在认可和奖励方面的大差异,从而鼓励激烈的竞争。体育比赛选用竞争性教育体系培养精英,并使他们成为凶猛的竞争者,这些人会这样想:如果他们无法成为超级巨星,那就是输了。根据经济理论,体育比赛会展示出个人最好的一面,迫使他们进入最佳状态,但即便是经济学家现在也承认体育比赛的结果是违背意愿的。依赖合作的活动尤其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比如科研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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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有两个科学家小组,都在寻找特定的类风湿性关节炎的基因。一组在美国,另一组在瑞典。他们竞赛!他们发现有的家庭的几代人都拥有这个基因,但他们遇到一个问题:每个团队规模太小,小到统计学上没有什么重要意义。两个团队都无法生成足够有意义的数据,他们的竞争让这一领域分成了两部分,哪一部分都无法得到重视。他们都必须自己弄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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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他所描述的反常的现状,维贾伊·库齐罗(Vijay Kuchroo)几乎要笑出声来。塞缪尔·沃瑟斯多姆(Samuel L. Wasserstrom)是哈佛大学神经系统疾病中心的神经学教授,他多次见过这种情况:重大的科研项目,极其聪明的科学家,却被他们的职业竞争所阻碍,并陷入停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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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必须分享数据,否则大家都得不到任何有效的东西。”库齐罗对于这种进退维谷的状态惊讶不已,“最后,我的同事大卫·哈夫勒(David Hafler)将他们聚在了一起。他说他应该因此获得诺贝尔奖,不是科学奖,而是和平奖,因为将这些团队聚在一起做事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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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坐在哈佛大学医疗机构庞大而奢华的建筑里时,库齐罗专注地思考着竞争在科研中的作用。现在,他50多岁,头发浓密而花白,跟我20年前遇到他时一样,他仍然对自己的工作充满青春的活力。大家都知道他所有的时间都在工作,坚持不懈地反思问题,虽然那可能让他听起来像是一个令人讨厌的人,但他不是。尽管非常受人喜爱和敬重,但库齐罗个性文雅有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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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科学研究听起来太抽象。我们做的很多事情都很抽象。但它也是非常个人化的。它不是一个产品或一个机构。它是你,是你的名字写在纸上,是你的研究。很多科学家把它看成是个人的事情,在极端的情况下,如果证明你错了,你会自杀。它非常、非常个人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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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齐罗承认这种对工作的高度认同有它的好处,但最近他更关心它引起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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