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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2921 20年前,我曾在《你不该知道》一书中提过弗吉尼亚·伍尔芙的故事,伍尔芙与她的姐姐凡妮莎同样都在小时候被两个同母异父的哥哥性侵。露易丝·德萨尔沃(21)曾指出,伍尔芙在她那多达24册的日记中,不断地提到那段可怕的时期,当时的她不敢向父母透露自己的处境,因为她无法相信父母会支持自己。伍尔芙终其一生都为忧郁症所苦,但她依旧找到从事文学创作的力量,希望能借此表达出她所遭遇的痛苦,最终能克服童年和青少年时期可怕的梦魇。不过她的忧郁症却在1941年夺走了一切,伍尔芙最终投河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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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2923 当我在《你不该知道》一书中撰写伍尔芙的命运时,我缺少了一项重要的信息,多年后我才获知。露易丝·德萨尔沃的研究中曾提到,弗吉尼亚·伍尔芙虽然可以透过一样遭受同母异父的哥哥们性侵的凡妮莎那里得知真相,但她却根据弗洛伊德(22)的著作开始怀疑起自己记忆的真实性,她以前曾把这些回忆直接记录在自传式的随笔文章里。德萨尔沃认为,伍尔芙不再像以前那样把人类行为视为童年经历的合理后果,而是努力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把这些视为驱力、幻想与愿望的实现。德萨尔沃认为弗洛伊德的著作使伍尔芙完全陷入混乱之中。伍尔芙一方面清楚地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但另一方面她又期盼这些事并不是真的,就像所有性暴力的受害者几乎都会希望的一样。最后,伍尔芙宁愿接受弗洛伊德的理论,并为这种否认真相的行为牺牲掉自己的记忆。她开始理想化自己的父母,用一种非常正面的角度来描绘所有家人,这是她过去绝不会做的。自从她承认弗洛伊德的理论无误之后,她变得不稳定、混乱,并且开始觉得自己疯了。德萨尔沃这么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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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2925 我确信她自杀的决心因此更坚定了,这个论点也经过了证实……我认为伍尔芙经由弗洛伊德而抽走了她尝试塑造的因果关系的基础,她因此强迫自己改变她对自身忧郁症与精神状态的解释,也就是认可自己的状态可能要归咎于童年的经历。但她却跟随着弗洛伊德的理论,因此去考虑其他的可能性。也许她的记忆是扭曲的,但倘若这些记忆并没错,那么更有可能这就是她愿望地投射而非真正的经验。或许发生过的事情,本身就是她想象的一种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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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2927 如果弗吉尼亚·伍尔芙拥有一位知情见证者,可以和对方分享她对于年纪还那么小就遭受到的残忍情况的感觉,或许可以避免她的自杀。但她身边却没有这样的人。她又将弗洛伊德视为专家,因而导致了她的误判。弗洛伊德的文章使她不知所措,以致于她宁可对自己感到绝望,而不是去怀疑那位拥有伟大父亲形象的弗洛伊德——这位代表当时社会价值观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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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2929 可惜的是,这种标准在多年以后也没有多大的改善。1987年时,身为记者的尼古拉斯·弗兰克(23)在德国杂志《星辰》的访谈中提及他永远不会原谅父亲的暴行。他发现这番公开言论引起了许多不满。弗兰克的父亲在二战时期曾担任过波兰克拉科夫地区的纳粹首长,带给许多人无以复加的苦痛。但整个社会却期待他的儿子宽恕这个大恶人。甚至有人写信给尼古拉斯·弗兰克,说他的父亲做过最糟糕的事,就是生下他这种不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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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2934 身体不说谎 [:1701482629]
1701482935 身体不说谎 四·自我仇恨与未满足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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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2937 兰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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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2939 阿蒂尔·兰波,生于1854年,在1891年时以37岁之龄死于癌症,就在他右腿被截肢的数月之后。伊夫·博纳富瓦(24)描述兰波的母亲是一个冷酷又无情的人。就这点而言,所有相关说法应该都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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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2941 兰波的母亲是个虚荣、高傲、顽固、乏味又心怀仇恨的人。她源源不绝的能量来自于全然的、沾染上盲目迷信的虔诚信仰,就这方面而言她可说是个典范。从她在大约1900年时写下的令人咋舌的信件中甚至可以看到她对于灭绝,也就是死亡的深深着迷。就这点而言,我们怎能不联想到她热衷于所有与墓地相关的事呢!她在75岁的时候,要掘墓人把自己沉降入墓穴内,也就是那个她日后将会被安葬的、介于已故的孩子维塔利和阿蒂尔之间的墓穴,以便她体验一下夜晚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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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2943 对一个聪明又敏感的孩子来说,在这样一个女人身边要如何成长呢?我们可以在兰波的诗作中找到答案。博纳富瓦在兰波的传记里是这么描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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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2945 她竟尝试利用各种方式来阻止与中断这种不可改变的发展,孩子们任何一丝寻求独立的希望或任何自由的预兆,都必须在萌芽时就被扼杀。这些觉得自己犹如孤儿的男孩们,他们与母亲的关系解离成恨意与依附。享受不到爱的兰波,因此阴郁地认为,这都是他的错。他无辜地以自己全部的力量狂野地反抗母亲对他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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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2947 兰波的母亲将孩子完全置于她的控制之下,并称之为母爱。她那已觉醒的儿子看穿了这个谎言。他发现母亲永无止境的琐碎关怀与爱无关,但他不能全然容许自己的这种观察,因为身为孩子的他必定需要爱,甚至是爱的幻象。他不能恨那个表面上非常关心他的母亲,于是兰波将他的恨意对准了自己,无意识地坚信着那些谎言和冷漠是自己应得的。他被这种厌恶折磨着,将之投射在他所居住的小省城里,投射在虚假的道德上,并像尼采一样投射到自己身上。他一辈子都试着借由酒精、大麻、苦艾酒、鸦片以及到远方旅行来逃离这种感觉。青少年时期他曾两度逃离家中,不过每次都被带了回去,重回母亲的“照顾”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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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2949 他的诗作不只反射这种自我仇恨,也有对于爱的追寻,也就是他在生命之初就完全被拒绝给予的爱。幸运的是,兰波后来在求学时期遇到了一位仁慈的老师,这位老师正好就在他青春期这决定性的年岁,给予他陪伴与支持。这位老师的感情和信任,启动了兰波的写作和他的哲学思想。不过即便如此,童年依旧继续束缚着他。他试着将他对未满足之爱的绝望,透过有关真爱本质的哲学观察来解决。不过这些概念只停留在抽象的阶段,因为即使他在理智上排斥传统道德,但在情感上仍旧是道德的忠仆。他可以自我厌恶,但不能憎恨他的母亲。若不摧毁那协助他童年得以存活下去的希望,他就无法听到自己童年记忆的伤痛讯息。兰波一再地写道,他只能依赖他自己。在这样一个并非给予他真爱而只会带给他干扰与虚伪的母亲身边,这个小男孩能学到什么呢?他的人生是种了不起但也是徒然一场的尝试,他试着透过所有能使用的方式,来拯救自己因逃离母亲所造成的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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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2951 喜爱兰波诗作的年轻人,或许也是基于他们相似的童年际遇而被兰波的诗作吸引,因为他们能在其中模糊地感受到同样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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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2953 兰波结交上保尔·魏尔伦,在文学史上是众所皆知的事。兰波对于爱与真正沟通的渴望,起先似乎在这段友谊当中获得了满足。但与某个所爱之人亲近时就会浮现出来的那源自童年的猜疑,再加上魏尔伦自身也有困难的过去,让两人之间的爱无法永存。最终,他们逃向毒品,使两人无法生活在他们所追寻的完全率直之中,给彼此造成了许多精神伤害。魏尔伦最后扮演起如同兰波母亲般的毁灭性角色,在喝醉酒后甚至用枪攻击兰波,并为此在牢里服刑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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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2955 为了挽救“真正的爱”,也就是童年时错过的爱,兰波透过博爱来寻找爱,也就是透过体谅、同情他人。他想要给予别人他自己从未获得的。他想去了解他的朋友,帮助魏尔伦了解自己,但童年时压抑的情绪总让这些尝试落空。他在基督教的博爱中找不到解决办法,他那执拗的聪慧不容许他自我欺骗。他就这样不断地追寻着自己的真相,但真相对他一直隐而不显,因为他很早就学会为了母亲对他做过的事而仇恨自己。他觉得自己像个怪物,他的同性恋倾向则是个罪行(维多利亚时代很容易如此看待同性恋),他的绝望是罪。但他却不准许自己将那未曾终止的、合理的愤怒指向其来源之所,也就是尽其所能将儿子困在她牢笼里的那个女人。兰波终其一生都企图逃离这个牢笼,他曾透过吸毒、旅行、幻想以及诗作等方式逃离,其中诗作又是最重要的发泄方式。但在这所有企图打开解放之门的绝望尝试中,有一扇最重要的门依旧关闭着:通往他童年的情绪现实、连结这小小孩的感觉。他没有可以保护他的父亲,且必须在一个会严重妨碍他的恶毒女人身边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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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2957 兰波的故事正是一个生动的例子,身体会终其一生地去追寻早期错无意识中,兰波的人生受到强迫性重复驱力的影响。在每次逃离失败之后,他又重回母亲身边,就连他与魏尔伦分开以及他走到生命尽头时亦然。当时的他已经牺牲掉自己的创造力,而且早已放弃写作多年,而且间接地应允了母亲的要求——成为一个商人。虽然兰波过世前的最后那段时间,是在法国马赛的医院里度过的,但在这之前他却是和母亲与妹妹一起住在罗克,在那失的真正滋养。兰波被驱使去填满一种匮乏、一种永远不会停止的饥饿。他吸食毒品、强迫性的旅行以及与魏尔伦的友谊,不仅可以诠释为从母亲身边逃离的手段,也是在追寻母亲拒绝给他的滋养。由于这种内在的现实必须留存在里接受她们的照顾。兰波对母爱的追寻,终究是消逝在童年的牢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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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2963 身体不说谎 五·被囚禁的孩子与否认痛楚的必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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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2965 三岛由纪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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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2967 日本知名作家三岛由纪夫在1970年时切腹自杀,享年45岁。他常称自己是个怪物,因为他觉得自己心中有着病态的、反常的倾向。他的幻想围绕着死亡、世界的黑暗面以及性暴力。另一方面,他的诗作则显示出了一种不寻常的敏感,他必定在童年悲惨经历的重负下相当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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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2969 三岛是家中的长子。1925年他出生时,新婚不久的父母与祖父母同住在一个屋檐下——这在那年代的日本是很常见的。三岛几乎是一出生就被他年近50的祖母带到了她自己的房间。他的小床就放在祖母的床边,三岛住在这个房间里,长年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只能任凭祖母需索。三岛的祖母罹患严重的忧郁症,她偶尔爆发的歇斯底里会吓到这个孩子。她轻视自己的丈夫以及儿子,也就是三岛的父亲,但她会用自己的方式溺爱这个孙子,要求这个孙子只属于她,其他人不能插手。三岛在他自传性的记载中忆述到,他与祖母共享的房间很闷,味道很难闻。但他却没有提到愤怒的情绪或他对此处境的任何反抗,因为对他来说这似乎是正常的。4岁时,三岛染上一种名为“自体中毒”的重病,这种病后来被证实是慢性病。当三岛6岁开始上学后,他第一次认识了其他孩童,他却觉得身处同侪之中的感觉很奇怪、很陌生。这是自然的,三岛和这些情感自由而且有不同家庭环境的孩子相处,当然会有所困难。9岁的时候,三岛的父母搬进自己的公寓,但没有带上自己的孩子。这个时期的三岛开始写诗,他的祖母非常支持他的创作。12岁时,三岛终于回到父母身边,他的母亲也非常自豪于他的作品,但父亲却撕掉了他的手稿,因此三岛被迫开始偷偷写作。他感觉在家里也找不到体谅与接纳。祖母希望把三岛当成女孩养,而父亲却企图用严厉的责打让他成为“真正的男人”。因此,三岛常常去找祖母,对他来说,此时的祖母是他逃离父亲虐待的庇护所。在这段时期,祖母常带他去看戏,这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门扉:感觉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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