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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2901 弗里德里希·布尔薛是这么描述那间学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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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2903 在这里,在他最易受到影响的青春年岁,一个年轻、渴望自由的男孩,必须感觉到自己像个囚犯,因为这所学校的窄门只会在必要的散步时间开启,散步时学生们还必须接受军事化监督。在这八年之中,席勒几乎没有放过一天假,只偶尔有过几小时的空闲。当时还没有寒暑假的概念,也不准度假。日程都被排定了。夏天时,大寝室里的起床号会在五点响起,冬天则是六点。由年轻士官监督着铺床与梳洗。接着寄宿生们便列队步行至操场早点名,再从那里前往餐厅吃早餐,早餐是面包和面粉汤。所有动作全都受到指挥,以手势示意祷告、坐下与列队出发。七点到中午是授课时间。接下来的半小时,是年轻的席勒最常遭到斥责的时间:仪容检查时间。这个时候要穿上制服——黑色翻领的青灰色外衣、白色背心及裤子、绑腿、靴子、军刀、缀羽饰的镶边三角帽。因为公爵(这所学校的创立者)无法忍受红发,席勒必须在头发上洒上香粉。他还像其他学生一样戴着长长的假辫子,太阳穴旁则是两个用石膏黏住的发卷。学生们穿戴好后,列队步行至餐厅参加午点名。午餐过后安排的活动是规定的步行与操练,接着从两点上课到六点,之后又是仪容检查。剩下的时间则清楚规定了要自习。晚餐后立刻就寝。年轻的席勒被束缚在这件一丝不苟的紧身衣里,直到21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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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2905 席勒一直都因身体不同器官的严重痉挛所苦。40岁时他染上重病,从此不断地与死神拔河,还伴随有精神失常的症状,在46岁时与世长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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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2907 对我而言,席勒的这种严重痉挛绝对可以归咎于他童年时期频繁的体罚以及青年时的严苛纪律。确切地说,他的囚禁状态早在进入军校前,在父亲回到他身边时就已经开始了。他的父亲在席勒童年时系统化地克制他快乐的感觉,同时,他父亲也如此对待他自己,并称之为“自律”。例如,规定孩子一旦在用餐时感到愉悦,就必须立刻停止进食并离开餐桌。席勒的父亲也会这么做。或许席勒父亲是一种特例,他采取的古怪模式,压抑了所有我们可能称为“生活质量”的东西。但军校制度在当时却是广泛被使用的,而且被视为普鲁士的严格教养。很少有人会去反思这种教养的后果。这些军事学校所采取的严酷监视系统,会让人联想到某些与纳粹集中营相关的描述。当然集中营里的虐待行径是由国家组织起来进行的,比起军校绝对更加歹毒与残忍,不过集中营和之前几百年盛行的教育体制有相同的根源。这种计划性的残忍行为,无论是发令者还是执行者,他们小时候都曾经历过责打与其他各式各样施加于其身的羞辱方式。他们完全学会了将来也可以用同样的方式,不带罪恶感也不加反省地施加在臣服于他们力量之下的其他人身上,例如孩童或囚犯。席勒没有把自己曾承受过的恐怖统治报复在他人身上。不过,他的身体终其一生都承受着童年必须忍耐的残暴行径带来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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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2909 当然,席勒并非特例。孩提时代上过这种学校的人有数百万,如果不想受到重罚或被夺去性命,他们就必须学习沉默地服从权威。这种经验使他们对第四诫肃然起敬,并严厉叮嘱下一代也绝对不得质疑权威。因此即使到了今天,他们的子子孙孙依旧坚信责打不会带来任何伤害,这也就见怪不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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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2911 然而,席勒就这方面而言却是个例外。从《强盗》到《威廉·退尔》等,他所有的作品都不断地反抗权威施行的盲目暴力,经由他不凡的文笔在许多人心中播下希望的种子,期许这种抗争有朝一日能胜利。不过在他所有的作品中,席勒不知道的是,他反抗不合理的权威命令,能量是来自于他身体储存的早年经历。他深受父亲那令人费解又惊恐的权力执行模式之苦,致使他开始写作,但他不可能察觉写作欲望之下的动机,他只想写出优美而伟大的文学作品。席勒利用历史人物的例子试图说出真相,而他也非常成功地做到了。只是有关父亲带来的苦痛,即便到了席勒去逝的那一天,对这所有的真相也都只字未提。这对他与社会来说依旧是个秘密,我们的社会几百年来都相当赞赏席勒,许多戏迷和读者视他为典范,因为他在作品中为了自由与真相奋斗。不过真相仅止于社会可以接受的真相。如果有人对席勒说:“你不需要尊敬你的父亲。曾经那样伤害过你的人,并不值得你的爱或尊敬,即便他们是你的父母亦然。为了这种孝顺的奉献,你已经用你身体上极至的苦痛付出了代价。只要你不再遵从第四诫,你就有机会解放自己。”如果听到这番话,勇敢的席勒将会多么震惊啊!他又会怎么回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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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2916 身体不说谎 [:1701482628]
1701482917 身体不说谎 三·背叛自己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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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2919 伍尔芙(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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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2921 20年前,我曾在《你不该知道》一书中提过弗吉尼亚·伍尔芙的故事,伍尔芙与她的姐姐凡妮莎同样都在小时候被两个同母异父的哥哥性侵。露易丝·德萨尔沃(21)曾指出,伍尔芙在她那多达24册的日记中,不断地提到那段可怕的时期,当时的她不敢向父母透露自己的处境,因为她无法相信父母会支持自己。伍尔芙终其一生都为忧郁症所苦,但她依旧找到从事文学创作的力量,希望能借此表达出她所遭遇的痛苦,最终能克服童年和青少年时期可怕的梦魇。不过她的忧郁症却在1941年夺走了一切,伍尔芙最终投河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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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2923 当我在《你不该知道》一书中撰写伍尔芙的命运时,我缺少了一项重要的信息,多年后我才获知。露易丝·德萨尔沃的研究中曾提到,弗吉尼亚·伍尔芙虽然可以透过一样遭受同母异父的哥哥们性侵的凡妮莎那里得知真相,但她却根据弗洛伊德(22)的著作开始怀疑起自己记忆的真实性,她以前曾把这些回忆直接记录在自传式的随笔文章里。德萨尔沃认为,伍尔芙不再像以前那样把人类行为视为童年经历的合理后果,而是努力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把这些视为驱力、幻想与愿望的实现。德萨尔沃认为弗洛伊德的著作使伍尔芙完全陷入混乱之中。伍尔芙一方面清楚地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但另一方面她又期盼这些事并不是真的,就像所有性暴力的受害者几乎都会希望的一样。最后,伍尔芙宁愿接受弗洛伊德的理论,并为这种否认真相的行为牺牲掉自己的记忆。她开始理想化自己的父母,用一种非常正面的角度来描绘所有家人,这是她过去绝不会做的。自从她承认弗洛伊德的理论无误之后,她变得不稳定、混乱,并且开始觉得自己疯了。德萨尔沃这么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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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2925 我确信她自杀的决心因此更坚定了,这个论点也经过了证实……我认为伍尔芙经由弗洛伊德而抽走了她尝试塑造的因果关系的基础,她因此强迫自己改变她对自身忧郁症与精神状态的解释,也就是认可自己的状态可能要归咎于童年的经历。但她却跟随着弗洛伊德的理论,因此去考虑其他的可能性。也许她的记忆是扭曲的,但倘若这些记忆并没错,那么更有可能这就是她愿望地投射而非真正的经验。或许发生过的事情,本身就是她想象的一种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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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2927 如果弗吉尼亚·伍尔芙拥有一位知情见证者,可以和对方分享她对于年纪还那么小就遭受到的残忍情况的感觉,或许可以避免她的自杀。但她身边却没有这样的人。她又将弗洛伊德视为专家,因而导致了她的误判。弗洛伊德的文章使她不知所措,以致于她宁可对自己感到绝望,而不是去怀疑那位拥有伟大父亲形象的弗洛伊德——这位代表当时社会价值观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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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2929 可惜的是,这种标准在多年以后也没有多大的改善。1987年时,身为记者的尼古拉斯·弗兰克(23)在德国杂志《星辰》的访谈中提及他永远不会原谅父亲的暴行。他发现这番公开言论引起了许多不满。弗兰克的父亲在二战时期曾担任过波兰克拉科夫地区的纳粹首长,带给许多人无以复加的苦痛。但整个社会却期待他的儿子宽恕这个大恶人。甚至有人写信给尼古拉斯·弗兰克,说他的父亲做过最糟糕的事,就是生下他这种不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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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2934 身体不说谎 [:1701482629]
1701482935 身体不说谎 四·自我仇恨与未满足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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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2937 兰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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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2939 阿蒂尔·兰波,生于1854年,在1891年时以37岁之龄死于癌症,就在他右腿被截肢的数月之后。伊夫·博纳富瓦(24)描述兰波的母亲是一个冷酷又无情的人。就这点而言,所有相关说法应该都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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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2941 兰波的母亲是个虚荣、高傲、顽固、乏味又心怀仇恨的人。她源源不绝的能量来自于全然的、沾染上盲目迷信的虔诚信仰,就这方面而言她可说是个典范。从她在大约1900年时写下的令人咋舌的信件中甚至可以看到她对于灭绝,也就是死亡的深深着迷。就这点而言,我们怎能不联想到她热衷于所有与墓地相关的事呢!她在75岁的时候,要掘墓人把自己沉降入墓穴内,也就是那个她日后将会被安葬的、介于已故的孩子维塔利和阿蒂尔之间的墓穴,以便她体验一下夜晚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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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2943 对一个聪明又敏感的孩子来说,在这样一个女人身边要如何成长呢?我们可以在兰波的诗作中找到答案。博纳富瓦在兰波的传记里是这么描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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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2945 她竟尝试利用各种方式来阻止与中断这种不可改变的发展,孩子们任何一丝寻求独立的希望或任何自由的预兆,都必须在萌芽时就被扼杀。这些觉得自己犹如孤儿的男孩们,他们与母亲的关系解离成恨意与依附。享受不到爱的兰波,因此阴郁地认为,这都是他的错。他无辜地以自己全部的力量狂野地反抗母亲对他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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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2947 兰波的母亲将孩子完全置于她的控制之下,并称之为母爱。她那已觉醒的儿子看穿了这个谎言。他发现母亲永无止境的琐碎关怀与爱无关,但他不能全然容许自己的这种观察,因为身为孩子的他必定需要爱,甚至是爱的幻象。他不能恨那个表面上非常关心他的母亲,于是兰波将他的恨意对准了自己,无意识地坚信着那些谎言和冷漠是自己应得的。他被这种厌恶折磨着,将之投射在他所居住的小省城里,投射在虚假的道德上,并像尼采一样投射到自己身上。他一辈子都试着借由酒精、大麻、苦艾酒、鸦片以及到远方旅行来逃离这种感觉。青少年时期他曾两度逃离家中,不过每次都被带了回去,重回母亲的“照顾”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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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2949 他的诗作不只反射这种自我仇恨,也有对于爱的追寻,也就是他在生命之初就完全被拒绝给予的爱。幸运的是,兰波后来在求学时期遇到了一位仁慈的老师,这位老师正好就在他青春期这决定性的年岁,给予他陪伴与支持。这位老师的感情和信任,启动了兰波的写作和他的哲学思想。不过即便如此,童年依旧继续束缚着他。他试着将他对未满足之爱的绝望,透过有关真爱本质的哲学观察来解决。不过这些概念只停留在抽象的阶段,因为即使他在理智上排斥传统道德,但在情感上仍旧是道德的忠仆。他可以自我厌恶,但不能憎恨他的母亲。若不摧毁那协助他童年得以存活下去的希望,他就无法听到自己童年记忆的伤痛讯息。兰波一再地写道,他只能依赖他自己。在这样一个并非给予他真爱而只会带给他干扰与虚伪的母亲身边,这个小男孩能学到什么呢?他的人生是种了不起但也是徒然一场的尝试,他试着透过所有能使用的方式,来拯救自己因逃离母亲所造成的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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