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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3541 1998年7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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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3543 我告诉苏珊,克劳斯有时候会让我很厌烦,但我不知道原因。我是喜欢他的,让我生气的永远是些小事,我会因此责备自己。他对我是一番好意,他说他爱我,而我也知道他很依恋我。但我究竟为什么要那么小题大作呢?为什么要对小事生气呢?我为什么不能能大度一点?我就这样责备着自己。苏珊倾听着,然后她问我究竟是些什么小事,她希望清楚知道所有细节。起初我不愿回答,但最终我察觉到我会一直这样抱怨下去,抱怨自己没有仔细看清楚让我生气的究竟是什么。因为我在可以认真看待自己的感觉并理解它们之前,就先责备了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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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3545 我开始具体地向苏珊描述细节。最初,那是与一封信有关的故事。我写了一封相当长的信给克劳斯,我试着在信中告诉他,当他劝我放弃我的感觉时,我觉得多么不舒服。例如,当他说我看所有事情都是负面的、我是在鸡蛋里挑骨头、所有不足挂齿之事我都要抱怨一番、我不应该没来由地去操不必要的心,等等。他说的这些话让我很难过,我会觉得很孤单,而且会对自己说同样的话:“停止想东想西,接受生命美好的一面,不要那么难搞。”不过多亏了苏珊的心理咨询,我已经发现这类建议对我来说是没有好处的。它们会驱使我去做无意义的努力,这种努力不会带来任何益处。我觉得我这个人被否定了——一再地被否定。甚至是被我自己否定了,就和以前母亲对我做的一样。人们怎么可能在爱一个孩子的同时又希望这个孩子不是她原来的样子呢?如果我一直想要变成另一种样子,而且如果克劳斯也希望我这样的话,我就无法爱自己了,我也无法相信有其他人会爱我。他们爱的究竟是谁呢?是另一个样子的的我吗?或者是我这个人?但他们想要改变我,以让他们能够去爱我呢?我不想为了这种“爱”去努力,我已经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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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3547 现在,受到心理治疗的鼓励,我把一切都写信告诉克劳斯。我在写信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害怕他会不了解,或者(这是我最害怕的)他会认为这一切都是在谴责他。但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试着开诚布公,希望克劳斯会因此更了解我。我清楚地写下了为什么我现在会有所改变,而且我希望这个改变过程能将他一起纳入,而不是将他留在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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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3549 他并没有立刻回信。我很害怕他会生气,怕他会对我不断地想东想西感到不耐烦,怕他会拒绝。但我还是期待着他对我写的内容有所回应。几天的等待之后,我收到了一封他在度假中寄来的信。这封信完全让我惊呆了。他感谢了我的来信,但对于我信中的内容只字未提。反而是告诉我他度假时做了哪些事、他还计划参加哪些登山行程,以及他晚上都和什么人出去,等等。我惊讶不已。当然,我可以选择不把这当一回事,告诉自己:我这封信太苛求他了。他不习惯回应别人的感觉,甚至是对他自己的感觉也做不到,因此他完全无法对我的信有所反应。但如果我想认真对待自己的感觉,那么这种泛泛之论就完全无法帮上我的忙。我觉得自己完全被蔑视,犹如我什么都没写过一样。我心想:“这个人对待我如无物!”“他怎么能这样对我?”我觉得我的内心受到了致命的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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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3551 当我在和苏珊的心理治疗中试图认识这种感觉时,我像个小孩一样地哭了。幸好苏珊并未试着劝阻我放下这种感觉,她让我哭出来,当像拥抱孩子似的拥抱了我,轻抚我的背。当下我第一次了解到,我整个童年在内心一直体验到的会被杀害的感觉是什么。通过克劳斯对我的忽视,我感觉到的并非新的体验,我从很久以前就非常清楚这种感觉了。然而,我却是第一次对这种体会报以心痛的反应,我可以感觉到心痛。小时候没有人能帮助我去体会这种感觉。没有人会拥抱我,没有人会像苏珊那么理解我。以前不被我承认的痛楚通过厌食症的方式来展现,而我并没有去了解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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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3553 厌食症一再地想告诉我一些事情。如果没有人想和我对话,我会感到匮乏。我越感到匮乏,就越从周遭的人身上得到一种全然不理解的信号。正如同克劳斯对我的信所展现的反应一样。医生们开给我不同的处方,父母根据这些处方又变本加厉,当我开始不吃东西时,精神科医生恐吓我会死,给我不同的药物让我进食。所有人都在强迫我有食欲,但他们提供我这种错误的沟通形式完全不会让我有食欲。至于我所追寻的东西似乎是难以获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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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3555 直到我在苏珊身上感觉到深深的体谅,这个瞬间再度给了我希望,也许每个人在出生时都拥有这种希望:真正的沟通是存在的。每个孩子都在某个时候尝试着与母亲取得沟通。但如果完全没有获得回应,孩子便会失去希望。或许母亲的排拒正是失去希望的理由。现在,感谢苏珊让我重拾了希望。我不想继续和克劳斯这类人在一起了,他们让我和我以前一样,放弃了敞开心扉说话的希望。我想和其他能与我谈论我的过去的人相逢,或许当我提到我的童年时,会让大部分的人感到害怕。但也许有其他人同样愿意敞开心扉。单独和苏珊在一起时,让我觉得犹如到了另一个世界。我已经无法理解自己怎么能和克劳斯在一起那么久了。我越接近那段父亲的漠视行为的记忆,就越清楚看到我与克劳斯之间的连结原点,以及我和其他相似的朋友之间的连结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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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3557 2000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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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3559 今天,时隔两年之后,我又一次读了我的日记。相较于我因为厌食症而必须忍受的那漫长的治疗,这并不算久。我现在可以清楚地看出我如何与自己的感觉切割开来,而且一直还希望能在某个时候和我的父母建立起一段真正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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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3561 不过现在这一切已经有了变化。我自一年前起就不再去找苏珊做心理治疗。我不再需要她了,因为我现在可以给予自己内在的小孩体谅,我从苏珊那里第一次体会到人生中的那种体谅。现在的我开始陪伴这个孩子,我曾经是这个孩子,而这孩子依旧存在我的心中。我能够尊重自己身体的信号——不再强迫它。而且我的病症都消失了!我不再有厌食症,我对食物有了胃口,对人生有了兴致。我有几个可以敞开心胸说话的朋友,不用害怕遭到指责。自从我内在的小孩(不只是我成人的部分)了解到她对连结和沟通的渴望,是如何地遭到全然的否认与拒绝,从那时开始,我对父母的期待自然地消失了。我不再会被那些阻挠我诚实面对自己的人所吸引了。我找到了和我有相同需求的人。我不再苦于夜半时分的心悸,也不再害怕进入深邃、漆黑的隧道。我的体重是正常的,我的身体机能稳定了,我不再吃药,我会避免接触那些我知道会引起过敏反应的东西。而且我也知道过敏的原因是什么。我父母也属于这类接触对象,还有一些多年来给了我“好”建议的其他人士也在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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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3563 虽然有了这些正面的转变,但这位我在这里称为安妮塔的真实人物,当她的母亲成功地强迫她重新开始拜访自己后,她再度陷入了过往困境。这位母亲生了病,并且把自己的病因归咎给女儿:安妮塔一定知道不再和她见面将会使她致病。安妮塔怎么能这样对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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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3565 这样的戏码常常发生。母亲的身份显然给了她无限权力,让自己可以凌驾于成年女儿的良知之上。她在童年未曾从自己母亲身上得到的东西(面对面与照顾)只要能引发女儿的罪恶感,就可以轻易地向自己的女儿索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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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3567 当安妮塔觉得自己再度被旧有的罪恶感淹没时,心理治疗带来的所有成效似乎岌岌可危了。所幸厌食的症状并没有再次出现。但去拜访母亲让安妮塔清楚地意识到,如果她不能从这种情感上的强迫勒索中“逃出来”,或者不能停止去探望母亲,那么她就可能会再度罹患新的病症。因此,她回到苏珊那里,希望再次获得苏珊的帮助与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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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3569 出乎意料的是,安妮塔再次见到的是一个她从不认识的苏珊。这一次,苏珊试着让安妮塔明白,如果她想完全摆脱罪恶感,也就是摆脱她的恋母情结,那么首先就应该做一次完整的精神分析。苏珊认为安妮塔被父亲虐待的经历可能在她心中留下了对母亲的罪恶感,因此加深了她对母亲的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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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3571 安妮塔无法接受这种诠释。因为她现在除了有被操控的愤怒之外,她无法有其他的感觉。她觉得现在的苏珊就像个精神分析学派的俘虏,她相信着精神分析学派的教条而且无视自己的抗议。苏珊曾经帮助安妮塔甩开黑色教育的样板,但现在的苏珊却展示出她自己对精神分析学派教条的依赖,这些建议听在安妮塔的耳朵里完全是错误的。安妮塔比苏珊年轻了将近30岁,她不再需要服从那些墨守陈规的教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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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3573 于是,安妮塔离开了苏珊,找到了一个同年龄的团体,这个团体里的成员全都在心理治疗时有过类似的经验,他们追求的是不带“矫正”的沟通形式。这个团体帮助安妮塔离开了理论的漩涡,她在这个团体里获得了她所需要的保证。她的忧郁症消失了,就连厌食症也没有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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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3575 厌食症是种非常复杂的疾病,有的时候还会造成生命危险。一个年轻女人可能会因此折磨自己致死,因为她其实是借由厌食,反复诉说着父母曾在她童年时对她做过的事情。她无意识地再次上演了童年所受的苦,当父母拒绝给予她重要的情绪滋养时,她的心灵再次受到他们的折磨。这种说法似乎引起了医学界相当大的不适,以至于医学界宁愿抱持着厌食症是不可理解的,虽然可以投药,但无法真正治愈的观点。类似的误解之所以会产生,是因为身体的故事遭到了忽视,以第四诫之名献给了道德的祭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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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3577 安妮塔先是透过妮娜、接着经由苏珊、最后在团体里,明白了她有权去坚持自己对于情绪滋养的需求,她再也不需要放弃这种滋养,而且只要她生活在母亲的身边,就会以忧郁症付出代价。安妮塔了解到她必须先充分地认同她的身体,身体才不再需要去提醒她。她开始学会尊重身体的需求,而且只要忠于自己的感觉,她就不再会让任何人无故指控她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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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3579 多亏了妮娜,安妮塔在医院里第一次经验了人情温暖与同理心,释放了情绪上的需求和责难。后来她幸运地遇到可以倾听与感觉她的心理治疗师苏珊。她也在苏珊那里找到了自己的情绪,并且敢于去体会和表达。从这时开始,她明白了自己所找寻与需要的是哪种滋养,她可以建立新的人际关系,并且脱离旧有的人际关系,因为她在旧有的人际关系里期待着她并不清楚的东西。现在的她真的了解了。多亏了苏珊那次的经验,她日后才能看出这位心理治疗师的局限。她将不会再为了逃避别人的谎言,而爬进洞里躲藏。她将会每次都以自己的真相与这些谎言对抗。她永远不再需要挨饿,因为现在的人生对她来说是值得过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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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3581 安妮塔的故事其实不需要更进一步的展开。她在其中描写的事实,已经足够让读者了解让她生病的真正原因。她生病的来源是缺乏与父母及男友之间真实的情感交流。一旦她知道现在身旁存在着有意愿并有能力理解她的人,她当然就会康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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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3583 在那些储存于我们的身体细胞之内,被抑制(或压抑、分离)的童年情绪里,最主要的就是恐惧。被殴打的孩子必定会不断恐惧着再次被打,但他无法一直活在被人残酷对待的认知里。同样地,一个被人冷落的孩子不会有意识地感觉到自己的痛楚,更遑论他因为被遗弃的恐惧而无法表达。因此,这样的孩子会停留在一个不真实的、理想化的、幻想的世界中。这种幻想世界帮助他存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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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3585 有时,平凡至极的事件在成年人身上会触发那曾被抑制的情绪。但这些成年人很难理解:“我?害怕我的妈妈?为什么?她绝不会伤害我;她对我很和蔼,尽其所能地对待我。我怎么可能会怕她呢?”或者另一种状况是:“我的妈妈很可怕。但就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我切断了所有和她的关系,我完全不依赖她。”对成年人而言,这可能是真的。然而,他心中也可能还有一个未整合的小孩,这个内在小孩的惊慌和恐惧没有被接受,或是被有意识地感觉,因此才将这种恐惧对准了其他人。这种恐惧可能会在没有明确理由的状况下突然袭来,并且变成惊慌失措,如果没有在知情见证者的陪伴下,有意识地去体验他对母亲或父亲无意识的恐惧,这种恐惧可能会持续数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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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3587 安妮塔的恐惧让她不信任医护人员,也让她无法进食。这种不信任虽然是合理的,但并不必要。这是一种混乱,安妮塔的身体只会不断地说:我不想要这个。但无法说出它想要的是什么。直到安妮塔在苏珊的陪伴下,可以有意识地体验她的情绪,然后她发现了自己心中最早期的恐惧,是源自在情绪上抑制她的母亲,她才能摆脱这些恐惧。从那时开始,她更能在当下找到头绪,因为她的分辨能力更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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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483589 安妮塔现在已经知道,强迫克劳斯进入一个真诚、敞开心胸的对话情景是徒劳无功的,因为这完全要靠克劳斯改变他的态度。克劳斯已经不再是她母亲的替代品了,她突然发现周遭有许多和她的父母不一样的人,在这些人面前她不再需要保护自己。由于她现在已经认识了那个非常幼小的安妮塔身上的故事,她不再需要去害怕那些故事,也不需要让故事再次上演了。现在的她越来越能辨清形势,并且将今天与过去区别开来。在她新发现的饮食乐趣中,反映出她对与人来往的兴致,这些人会对她敞开心胸,她也无需费力就能和他们顺利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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