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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01731 注:这些面部表情的照片被一张一张地展示给受试者10—15秒的时间。观者必须在愤怒、恐惧、悲伤、厌恶、惊讶和快乐之间做出选择,并决定哪一个词最适合哪幅照片。跨文化研究发现,A表现为快乐,B表现为厌恶,C表现为惊讶,D表现为悲伤,E表现为愤怒,F表现为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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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01735 结果,所有的实验对象都将相同的情感描述与相同的照片搭配在一起。考虑到实验构建过程中的同义反复,这并不令人感到意外。每个实验对象都会看到一张脸的照片,这张脸被认为代表了一种纯粹的恐惧(如果埃克曼认为不能很好地代表这种情感,就会将其拿掉),以及六个情感概念的列表,其中一个是“恐惧”的概念,这是实验对象被要求与照片相搭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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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01737 不久,埃克曼的实验设计就受到了批评。人类学家、著名的文化相对主义者玛格丽特·米德强调埃克曼收集的表达方式是不自然的,并抨击了“这是一种文化上未经修饰的情感表达 ,而不是情感的模仿”的观点。(21) 埃克曼所证明的仅仅是,“如果指定有限的特定情感,如悲伤、快乐、愤怒和厌恶,就有可能让不同文化的成员表现出这些文化之间可以相互理解的模仿”。(22) 为了强化这一观点,米德在评论中配上了表达不同情感的戏剧面具。这种详细的批评与对埃克曼所实践的实验心理学的全面抨击相结合,这种心理学认为,【155】“每个学科的成员都把自己的专业方法当作唯一的方法”。(23) 米德的前夫格雷戈里·贝特森是一位人类学家和控制论专家,他强调了面部情感表达的社会和交际功能。他认为,这些面部情感表达并没有以一种直接和未经过滤的方式传达埃克曼所看到的那种真正的情感,而是被用来与他人交流,因此受到各种各样的影响,包括意图、意志和语境。此外,还有来自语言学家和人类学家瑞·伯德惠斯戴尔(Ray Birdwhistell,1918—1994)的批评,他与米德和贝特森都有很多共同之处。他本人对情感表达进行了人类学田野调查,得出的结论是,在情感的非语言交流中没有具有文化普遍性的面部表情,而是有很大的文化多样性。当埃克曼最初的研究成果问世时,伯德惠斯戴尔指出,埃克曼研究的实际上并不是未受污染的文化,新几内亚雨林的原住民只是在模仿约翰·韦恩(John Wayne)和查理·卓别林(Charlie Chaplin),因为他们都看过两人的电影。(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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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01739 为了反驳这种批评,埃克曼将他的实验扩大到更多的文化,其中有一种文化是非西方的,缺乏书面语言,即新几内亚西部的达尼人,今天是印度尼西亚的一部分。在20世纪70年代初,卡尔·海德准备对这些人进行另一项田野调查,他表示愿意在修改埃克曼方法的基础上进行一项研究。“由翻译讲述一个故事,这些达尼人选择与故事相符的面部表情”,而不是把一串被认为是基本情感的表达翻译成当地语言,让他们将其与图像搭配起来(见图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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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01744 图10 故事中人物的面部表情 【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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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01746 资料来源:Ekman, “Afterword”, 363—393, here 380 © Paul Ekman Group, LL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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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01750 注:如果你是故事中的人物,你的脸会是什么样子。A =你的朋友来了,你很高兴。B =你的孩子死了。C =你生气了,要打架了。D =你看到一只死猪躺在那里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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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01754 按照埃克曼的说法,海德一开始时认为埃克曼的研究结果不能被证实,因为达尼人没有与表达普遍基本情感的英语概念相对应的表达。埃克曼认为,这种最初的否定倾向有力地加强了海德研究结果的可靠性,而这些结果几乎与埃克曼的研究结果完全吻合。随后,埃克曼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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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01756 唯一的例外是达尼人无法区分愤怒和厌恶的表情,尽管他们能将这些情感与其他所有的情感区分开来。海德预见到了这一发现,因为他观察到达尼人会避免表达愤怒,常常用厌恶来掩饰。(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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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01758 同样地,回顾起来,埃克曼注意到缺乏任何实证证据来证明表达规则,即通过标准化的社会表达模式来覆盖“真实”的基本情感。这涉及自然(基本情感)和文化(表达规则)之间的协调。埃克曼和他的团队设计了以下实验:让美国和日本的大学生观看澳大利亚原住民青年做包皮环切的影片,同时还要观看外科手术的影片,所有这些电影都会令人紧张不安。(27) 受试者将分别观看这些影片,并被秘密录像,作为对照,【157】他们也会在观看不会引发压力的“中性”影片时被录像。以这种方式记录下来的图像将被展示给两组受试者,每组受试者都属于第三种文化。两组受试得出的结论是,日本和美国学生在相同的时间点做出了相同的情感反应。虽然被认为是“不可捉摸的东方人”,按照通常的刻板印象,日本学生会掩饰他们的情感,而这正是选择日本学生作为实验对比文化的代表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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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01760 然后使用面部动作评分技术(Facial Action Scoring Technique,简称FAST,这种方法后来被称为面部动作编码系统,即Facial Action Coding System,简称FACS)对录像进行研究,这一技术由埃克曼和他最亲密的同事华莱士·V.弗瑞森(Wallace V. Friesen)开发并申请专利,用于分析面部肌肉动作。这再次证实了在文化适应的表面下也可以检测到同样的基本情感。(28) 最后,实验被重复进行,先是让实验对象独自观看“有压力的”影片,用一个隐藏的摄像机对其进行录像。然后,受试者当着他们自己文化中“权威人物”的面观看同样的影片,这位权威人物实际上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博士生。结果发现,在第二个实验中受试者的“面部表情完全不同。日本人比美国人笑得更多,以掩饰他们的负面情绪”。(29) 可见,文化确实发挥了作用,虽然自然仍然是基本的,埃克曼总结说,“这绝不仅仅是一个自然或后天培养的问题”。(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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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01762 埃克曼的观点得到了越来越多心理学家的支持,20世纪80年代初,他取代了伯德惠斯戴尔,成为美国国家心理健康研究所有关非语言交流的研究项目的顾问,这标志着他日益增长的声望达到了巅峰。雷斯写道:“埃克曼战胜了伯德惠斯戴尔,这是一次方法论上、学术上和体制上的胜利,这决定了美国情感研究未来几十年的命运。”(31) 埃克曼自己的回顾性判断是,这代表着科学战胜了猜测,客观战胜了主观,以经验为基础的实验心理学战胜了建立在参与者观察基础上的人类学解释学,将观察者的地位定义为既位于观察到的人类行为的内部,也位于其外部。(32) 雷斯本人的视角是科学史学家的视角,她在这里看到的是影像的暗示力量战胜了诚实和严肃的科学。这是便利性所取得的胜利,因为实验可以很容易地通过埃克曼公司在网上提供的一组面部照片进行重复。这也是一场战略行动的胜利,一场以成功地将持不同意见的声音边缘化而告终的胜利。特别是,它是情感作为想象中一种“硬的”普遍物理范畴的胜利,这本身与其他科学对这一范畴日益增长的需求有关。(33) 【158】我们将会看到,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尤其是在21世纪初,人文科学越来越普遍地采用埃克曼的情感概念及其神经生物学分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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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01764 正是由于埃克曼的研究成果被人文科学所吸收,本书才用如此多的篇幅来介绍。在生命科学领域,埃克曼的理论在许多方面已被神经科学所取代。现在,情感的运作原理要到大脑中去寻找,而不是在脸上。(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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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01766 从自然科学的角度出发,按照科学的程序和真实性原则,埃克曼的研究不攻自破。更确切地说,他的假设的经验证据可以说是非常薄弱的,留下的是这样一个可能性,即其他人在其他地方可以提出其他证据,仍然可以证实这些假设。让我们扼要说明得出这一结论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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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01768 (1)利用情感状态的照片进行的实验构建是循环论证。首先,选择表示基本情感的概念简化了情感的复杂性。这些概念是否与基本情感相匹配,而不是与其他情感相匹配,这并不明确。然而,由于后者“更为复杂”,因此被先验地排除在外。同样不明确的是,为什么只使用英语中的情感概念,为什么没有尝试用其他语言来提取基本情感。其次,测试对象被要求通过面部表情来模仿所选择的、据称是基本的英语情感概念。第三,使用面部动作评分技术对照片进行分类,只选择那些似乎符合要求的基本情感的照片。但面部动作评分技术是利用原来的摆拍照片开发出来的。因此,用面部动作评分技术寻找“纯粹情感”的照片涉及循环论证。最后,研究人员向其他受试者展示的是被认为显示了基本情感的照片,然后要求他们将这些照片与最初用来形成这些照片的同一套概念匹配起来。即使是这样一种重复的实验设计,当实验在其起源的美国文化中进行时,依然没能建立起概念和表达之间的完全匹配。还有一点,读者们,你们是否正确地识别出了本章开头几张面孔所表达的情感?试试看!上边的这幅照片表达的应该是厌恶,中间的表达的是悲伤,下边的是愤怒。一旦离开美国,这种匹配度就会下降。有些所谓的基本情感根本就没有被记录下来,对于某种特定的基本情感,【159】有些非美国文化中并没有相应的概念,或者任何与其相接近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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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01770 (2)在没有书面语言的文化中进行的实验是建立在讲述的基础上的,即围绕照片编造故事,把这些故事从英语翻译成当地语言,然后再翻译成英语。讲述和翻译的过程都弱化了图像与情感之间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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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01772 (3)再也没有任何一种文化是真正不受外来影响的。如果埃克曼的实验是在未受影响的文化中进行的,那么第二个实验就不可能发生,因为严格意义上讲,该文化已经不再是未受影响的了。这违反了实验可重复性的科学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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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01774 (4)没有人能解释为什么是面部表情,而且只有面部表情,被认为能表达一组特定的基本情感。埃克曼对面部的选择是一个悠久传统的一部分,这一传统可以追溯到亚里士多德有关面部表情的思想,然后到勒·布伦的《情感表现法教程》(Méthode pour apprendre à dessiner les passions ,1668)和拉瓦特(Lavater)关于面相学的作品,再到达尔文和迪谢纳的照片。(35) 这一传统也得益于实验心理学的要求,以及其认识论和技术可能性。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对情感在身体上位置的选择也发生了变化。从20世纪90年代脑成像技术出现后,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一点,即在对情感进行实验心理学研究时,大脑是得天独厚的研究场所。在第二章我们看到,对于情感在身体中的确切位置这个问题,不同的文化有不同的答案。我们看到,拉莎理论和印度舞蹈并不认为只要观察面部表情就可以获得最充分的情感真实性。相反,面部表情被有意用来为戏剧效果服务。还有一些表达情感的方式因为我们对图像和视觉的执着而被完全忽视。例如,在这些实验中,嗅觉从来没有被提及过,然而事实上,在许多文化中,恐惧与出汗有关,因此也有嗅觉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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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01776 (5)正如露丝·雷斯所证明的,埃克曼对情感状态的照片的运用,被真实性与模仿之间的内在矛盾撕裂了。一方面,埃克曼批评了早期关于面部表情的研究,因为这些研究使用了摆拍的照片。他认为这是不真实的,贬低了所使用照片的价值。但随后他就改变了立场,声称最有可能被摆拍的照片是最纯粹、最真实的。(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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