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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种重要性对神经系统来说并不太大,对记忆来说则很大。我认为,如果我们想要真正揭开记忆的奥秘,就要把它放回到科学之中加以研究。在本书中,我的一个目的是抓住记忆的第一人称特性,也就是记忆者把回忆的时刻以及经历从内心中挪出来,再放置到其他地方的能力。安道尔·托尔文称记忆的这种特征为“自知意识”(autonoetic consciousness),并解释说,它是记忆研究者面临的最大挑战之一。科学界需要可以复制的实验成果,意味着记忆的个人和主观的特点通常被忽略,不过,这一趋势在最近几年已经开始得到纠正,学术界出现了一种着眼于探索性质上的和叙述的特征的新趋势。如今,记忆研究者花更多时间来了解实验参与者个人的故事,无论那些故事是涉及一些记忆系统中使人倍感失败的人们编造的诱人虚构,还是涉及那些当人们谈及自己的幼年生活时产生的感官上丰富的“第一记忆”。我也想做同样的事情,让那些故事在阐述脆弱而复杂的记忆真相时,为它们自己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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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踏上旅程,就迷路了。回到曾经非常熟悉的城市,我试图找到一度十分熟悉的街道,以便清楚地知道过去努力去记忆的行为在怎样调节着记忆。在某个场景中找到你的路,需要你对自己曾经到过哪里有着准确的记忆,但同时,还取决于你能不能对空间与时间的知识进行编码。我探讨了海马体怎样处理这类信息,最终在人们的内心产生一幅处在该地形之中位置的地图。当你迷路时,正如我回到另一个一度十分熟悉的城市那样,这些地图都出错了。在想象的以及实际的地形之中,记忆到底如何运行呢?从上面介绍的这种地理失忆中,我一定会查找出有益的线索,于是,我对此进行了探索。我在自己家所在的城市漫步,证明了我们可能在过去的回忆中迷路,好比在不熟悉的地形中迷路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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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我着眼观察自传体记忆中感觉的作用。各种各样的作家,比如马塞尔·普鲁斯特(Marcel Proust)和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等,都用雄辩的语言描述了感官刺激在揭秘过去经历时的强大作用。人们知道,气味和音乐是非自主记忆的强大触发因子,我问自己,这些感官是否有什么特别之处,使得它们在解锁记忆方面格外有效。这些例子表明了自传体记忆的形成怎样与我们的感觉以及对世界的情绪体验紧密相连,并展示了记忆会怎样依靠许多不同的认知系统与神经系统之间的无缝协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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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这种对认知和神经学功能的复杂协作,必须花时间来形成。婴儿和儿童记得一些事情,但他们需要达到某些重要的里程碑,才能产生真正的自传体记忆,也就是说,要等到他们能将自己放在自己描述的事件的中心时,才可能产生真正的自传体记忆。询问记忆是什么时候开始形成的,可以让我们深入了解不同的心理能力,使我们能够追踪过去的自我。在第4章,我关注了为什么我们很大程度上无法回忆起童年时代,以及为什么我们最早的记忆充满了那么丰富的感官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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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5章,我返回自己的孩提时代,因为经验告诉我们,通过回到你曾经常去的地方,可以怎样解锁记忆。一个得到确认的研究发现是:我们在回忆过去的事件与信息时,如果能够回到与记忆形成的那一刻相同的背景之中,则更容易记起那些事件与信息。我观察了记忆怎样协调其自身,以便与信息的内涵而不是表面细节相一致,并研究了怎样通过事件的背景来确定记忆的框架,以至于拥有某种记忆,将当前检索时的线索与那个时候编码的信息匹配起来的一个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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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童年时代的记忆,一个显著的事实是,它们通过对与父母和其他监护人之间合作行为的回忆而建立。如我在第6章描述的那样,围坐在一起谈论过去,似乎对孩子自我的形成极为重要。他们的自我,要通过时间来拓展。在成年时期,记忆可能必须经过与社会中其他人的协商而形成。有一种理念认为,过去只是我们在讲述自己的故事,它的鲜活与生动并不能保证其真实性。这种理念突出了我们对记忆的社会行为语言的依赖性。如果我们的自传体记忆系统是用来创造对自身过去的连贯叙述的,那么,它是一个可能经常欺骗我们的系统,让我们相信那些并不真实的故事,这一点可以通过如下事实来证明:我们许多人都“记得”那些我们已不再相信它真的发生过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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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7章,我探索了记忆是为了什么。要想研究好心理学,总要运用发展的观点,对记忆的研究也不例外。事实上,我们有一些很好的理由认为,记忆的进化不是为了保留对已发生事情的记录,而是为了预测接下来将发生什么。如果记忆是不可靠的,倾向于出现重新构建的错误,那可能是因为它既导向过去,同时也导向未来。在这一领域开展的一些最令人兴奋的研究表明,在自传体记忆和对未来的思考中,都牵涉了类似的神经系统,而且它们都依靠某种类型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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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的记忆是对某个想象过程的构建,不管怎样,我们某种程度上需要追踪我们对过去实际发生的事情的心理体验,而不是追踪对我们想象中的事件的心理体验。在第8章,我探索了一些感觉,那些感觉告诉我们什么时候在记忆。结果表明,记忆的最大挑战之一是追踪我们的体验的来源,当我们没能将已经记住的与只是想象的事情区分开来时,往往会出现一些与其他错误不同的记忆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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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是,记忆是出色的故事讲述者。在构建自传体记忆时,我们往往会把自己的叙述能力发挥到极致,不但如此,只要记忆留下了需要填补的空白,我们还会热衷于编造一些故事。在第9章,我关注了对脑损伤患者的研究中掌握的关于自传体记忆的知识。我曾遇到一位失去了产生新记忆能力的女性朋友,并倾听了另一位人士的故事,他经常在“似曾相识”的状态下生活。在这两个案例之中,记忆的不协调的体验可能导致受害者围绕那些体验去精心编造故事或者进行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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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的主题是对创伤的记忆。我遇到过一个名叫科林的男人,他的生活被一次惨痛的事故撕裂。此外,我还探索了创伤的记忆是否与非创伤的记忆以同样的方式运行。科林接受了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治疗。我和他进行交谈时意识到,已记住的过往经历的碎片以怎样的方式整合成一个连贯的整体,才是至关重要的事情。这种整合需要依靠大脑的各个部分来完成,它们涉及将自传体记忆缝合起来。在那些案例之中,治疗的目的并不是忘却,而是形成更准确、更包容和更公平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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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11章,我观察了老年人的记忆。没有人能够躲过“怀旧效应”的影响,凭借这种效应,人们在青少年中后期以及刚刚20岁出头时发生的事情,比其他任何事情都更容易留下深刻记忆。我那已93岁高龄的外祖母,至今仍记得她20世纪30年代在伦敦的犹太东区长大的情景,那时的她还是位不谙世事的纯真少女。我深入思考过这种人们在脑海中连续不断浮现青年时光的效应,似乎那些年的时光,比后来许多年的时光都过得久。对事件编码时使用的语言如何与在检索时使用的语言之间进行匹配,对记忆有着决定性的影响,我对这种影响进行了探索。我寻找了当我们变老时,觉得人生变得更加匆匆而过的原因,以及变老的时候反而觉得时光走得更慢的原因(这两者明显是相互矛盾的)。这一章的主题是怀旧:在需要的时候,随时回忆往事的行为,以及回首过去经历的费力过程。但同时,我还阐述了辨别老年时代记忆的一些特定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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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思考了记忆的未来。最近在分子科学与神经成像学领域取得的突破,即将解开关于记忆的一些尚未解开的奥秘。另一些奥秘,在今后的数十年里,可能依然会困扰着我们。我们对记忆了解得越多,操纵它们、改变它们甚至可能抛却它们的机会也就越大。了解记忆在道德上的含义,也许比我们当前想象的更加深远。我还问过人们怎样“记住”,甚至探索了整个文化怎样“记住”,以及当记忆涉及政治时会发生什么。在法律以及目击证人证词的背景下,司法界在法律判决时,已开始综合考虑科学上已确认的人类记忆的弱点。最后,我还把记忆当成一种有争议的状态来考虑,它像服务于真相那样,也服务于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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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Alzheimer’s disease,是一种起病隐匿的进行性发展的神经退行性疾病。临床上以记忆障碍、失语、失用、失认、视空间技能损害、执行功能障碍以及人格和行为改变等全面性痴呆表现为特征,病因迄今未明。——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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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碎片:我们如何构建自己的过去 第2章 迷路情形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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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的城市打破了记忆的规则。那些你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仅仅因为其他许多人曾经到过,并在你面前呈现了这些地方的画面,所以在你看来,似乎那里也充满了记忆中的经历。你还没有真正踏上像剑桥这样的城市街道,就很想徜徉在虚构的故事之中了。所有那些衣着整洁的大学生,他们的自行车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驶过时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声响,都是来自其他人记忆中的场景,通过电影、小说以及十分精美的高校宣传册等表现形式重新描述并精心加工。在你还没有踏上这座城市的土地之前,你已经记住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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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80年代中期,我考入剑桥大学,踏上了这片土地,我当时一定也是这种感受。这个地方感觉像是小说中的一个场景、电影中的一个片段,涉及一种应该早已宣告灭绝的生活方式。我对此早已厌倦,即使从来没有真正体验过,也对这里感到倦怠。我恨这座城市的不现实,事实是,这里的人们都在做着别人无头无脑地为他们预先设定的事情。坐在现代化的大学课堂里,我对窗户下边那些在河中泛舟游玩的家庭感到愤怒,他们衣着时髦、吵闹不已。如果说他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成为许多场景中出现的老套画面,似乎不可想象。回顾过去,我意识到,这更多的是我自己的问题,而不是他们的问题。对于被人们看着做一些显而易见的事情,我总是有着孩子气般的神经质。我宁愿让人看到我在书店里排队,手拿一本中世纪养蜂指南,也不愿让人看到我在为最新出版的畅销书付钱时,炫耀自己的现金。抵达剑桥,朝着平底船停靠码头径直走去,对我宝贵的青少年情感而言,似乎是最不堪回首的浑浑噩噩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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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虚构的剑桥为真实的剑桥让了路。在七年时间里,我一直生活在这座城市:三年时间念大学,然后外出旅行一年时间,再回到剑桥,进行为期四年的博士研究。我在1986年看过的一系列专门介绍剑桥的传统电影,使得这里成为一个我十分熟悉的地方,熟悉得与其他任何生活过的地方一样。我在这里醉过、爱过,也取得了一些学业成就。我在这里待了很长时间。不论我产生了怎样的先入之见,都马上被“真实”的记忆所覆盖。很快,这个地方成了我真正熟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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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我离开了。在离开后的17年间,我只回去过三四次。如今,每每想起剑桥,它就像记忆实验那样,充盈在我的往事之中,即将喷涌而出。我很想知道,在我的性格形成之时,是怎样回忆这座城市的。我还想知道,人们怎样依恋某个地方,以及那些情结将持续多长时间。但我同时怀疑,对那些地方的记忆的思考,将告诉我记忆通常如何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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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一个基本的理念为例。你记得自己曾受过的刺激。剑桥不仅是我摸爬滚打着进入成年期的城市,而且是我第一次着手研究人类记忆的地方。我非常幸运地得到了英国历史上研究记忆的伟大先驱者阿兰·巴德利(Alan Baddeley)的教导。一次上课时,巴德利让我们想象一个银币。没问题,我们全都能想起银币的样子,但接下来,我们一个个都被难倒了。“我们大家能够回想起硬币的背面是什么设计图案吗?”没有人答得上来。尽管我们一定数千次地摸过硬币,但对它的特征,并没有留下任何记忆。仅仅是暴露在某种刺激面前,并不会保证你一定能记住它。你需要以某种方式对刺激采取行动;你要处理它。能不能记住它,取决于许多的因素,但最起码,要求你予以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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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定关注过唐宁街旁边的那些街道以及网球场路。我的学士学位是自然科学专业的,这意味着我在大学期间经常要走这条路,星期六也不例外,因为每到星期六,我们上午9点都要上课。在我的脑海中,一个持久的画面是成群结队的年轻小伙子骑着车竞相追逐,沿着约400米的网球场路疯狂地比赛,看谁骑得最快。那个场面既可笑,又让人感到稍稍有些害怕。我们这些两只脚的懒汉,常常不无讽刺地相互之间大声地鼓励着,当那些令人讨厌的自然科学家从我们身边飞奔过去时,我们偷偷地辱骂他们。我们把这个场面残酷地比作一年一度在法国举行的著名自行车比赛,常常将这称为“自然科学学院巡回赛”。我提到这个场面,是因为我知道,这是一种真正的记忆。自从本科毕业以后,我从来没有在早晨的那个时刻到过剑桥大学的这个地方,因此,在这期间,我不可能回忆起更多在这里的经历。我回忆的这个场景,正如周六晚上在大桥街集结的警察防暴车那样,也不会出现在游客手册之中。游客手册中的那些图片,是人们逼着我们回忆起剑桥大学的场面。我记得的这个场面,是我的记忆,因为我曾目睹。这里不存在欺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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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飞奔而过的科学家的画面刚刚在我的记忆中成形,另外的许多联想就开始浮现出来。我信任这个画面,而不会总是信任其他的场景。如果我当时走在网球场路上,一定是朝着位于兰斯菲尔德路的化学系走去。在我的记忆中,大学第一年的化学课太可怕了,其中一个原因是我们每个星期六上午都要上课。我把它当成事实来记,我可以和曾经在那里一同学习过的朋友来确认它。只要我和朋友确认,便走出了我真正回忆的范围,开始带入一些关于我的人生中某些事件的事实性知识。这个画面没有像照片分享网站中的照片那样,被标记为“星期六早晨,网球场路”;它只是一个画面。但我可以带来一些涉及我在那里做过些什么事情的相关信息,从而准确地描述了时间和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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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的一些印象也在我的脑海中形成了画面。我记得自己宿醉的情景:对那个时候的我来说,这并非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而是在大学酒吧中度过了刺激的一晚之后,星期五晚上10点到星期六早晨9点时的情景。这种感觉格外强烈。在我的记忆中,大学建筑的中世纪砂岩,与一种特别糊里糊涂的、害相思病的坐立不安联系了起来。那时,我爱上了一个不爱我的人。史密斯乐队(The Smiths)曾写过一首描述那种感觉的歌曲。让我感到惊奇的是,那种感觉不是只“在那里”,而是飘浮在半空之中;它已深深烙在剑桥大学彭布罗克学院的建筑物之中,也烙在古老的阿登布鲁克医院后面的建筑之中。这座城市记住了我的痛苦,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便是我记得它记住了我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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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所有这些,应当都不会让我感到惊讶。我们熟悉这样一种理念:回到童年时代住过的家,可以勾起我们的记忆。你走过小时候和爸爸妈妈居住过的房前,回忆便如潮水般涌来。但是,一些更加印象深刻的事情,可以应用在我们青少年时代住过的地方。记忆研究人员指出,我们在15~20岁以及在成年早期发生的事情,在记忆中记得格外牢固。如果让一个成年人回忆他过去经历的场景,然后根据那些场景发生时的年龄来对他记得的事件进行排列,你可能发现,在20岁上下的年纪,出现了一个峰值。研究人员称这个峰值为“怀旧性记忆上涨”(reminiscence bump),并提出了各种理由来解释这一高峰的成因。有一种观点认为,成年早期发生的事情,我们记得最牢,是因为人生中的一些最重大事件都在那个时期发生。离开父母、谈恋爱、和恋人分手,等等,这些全都是情绪上格外强烈的体验,已深深刻在我们的脑海之中,而且往往都是我们在成年早期经历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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