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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碎片:我们如何构建自己的过去 第4章 感官细节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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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那个信封小心谨慎地保管在安全的地方,等待着安静的时刻到来,以便细细阅读其中的信。我姐姐已经把我的名字用圆珠笔写在信封上,并且用她那种欢快的笔迹写了几个字母在上面,算是在米黄色的马尼拉纸上做了标记。那是我姑姑希拉离开我们一年多以后,姐姐和我清理姑姑房间的情景。我们慢慢地整理着姑姑珍藏在箱子中的那些宝贝。我姐姐克莱尔在此之前到过位于格洛斯特郡的这座房子,她在继续整理着自己的东西,并且为我留下了这个信封,里面装着姑姑留下的和我有关的遗物。姑姑在世时,我们每年都写一些表达感谢的信给她,并且把学校成绩寄给她,姑姑全都保存了下来。从信封的厚度,我可以分辨,保留下来的信件并不多,但我仍然会等回到自己家里时,才拆开来慢慢地阅读。我坐下来时的心情,有如我在克雷蒙角时有点怯生生地靠近渡轮码头那样,眼神四处飘移,清楚地知道我的回忆可能在成型的时候就已经受到干扰了。回忆是一件认真的事。它需要专注。对于回溯到过去的旅程,你必须精心选择回忆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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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开了信封。里面是一些大小不同、颜色各异的纸片,纸片上留下了孩子气的字迹和图画。在这些信件中,我更年轻时的自我所形成的角色,由那些简单的形状和挤在圆圈之中的方块组成的,我并没有打算将它们转换成文字。我仔细阅读保存下来的每一份文档,也细细品味它们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我人生中的点点滴滴。我写完这些信以后,便再也没有看到过它们中的任何一封,我渴望重新认识一下小时候的那个我,以及我身边的人们。那时我只有5岁,有一次,我们全家即将去加勒比海旅行,我感到兴奋异常,因为可以见到我的表姐妹,而且那会是我第一次坐飞机旅行。有一封信是我6岁时写的,在信中,我感谢姑姑和姑父送我一本描写恐龙的书作为圣诞礼物。8岁时,我对观鸟活动深感着迷,迫切地告诉姑姑各种鸟类知识,要知道,姑姑本人也是一位热情的自然主义者。那些文字本身(从一个孩子的视角来描绘人生)并不是格外深刻的记忆线索,充满了祝福和客套的感谢词。但有些细节,勾起了那种温暖而不稳定的熟悉感觉。有一本书,现在我早已丢掉了,但我记得是关于希腊神话以及毒蛇牙齿的,是姑姑送给我的5岁生日礼物。那些信上面,还画有一些黄色的蛙,像要掉下来似的坐在睡莲叶子上——我都记得。尽管如此,还有些我理应记得的细节,却早就记不得了。比如,我想不起来在我5岁那年,爸爸妈妈一同来到我的教室,祝贺我拿了全班第一。我也记不得爸爸妈妈在一起时的情景,脑海中只残留了一两幅易碎的画面。当我专心思考那些真实的细节时,它们有一种奇异的、随机的特异性:爸爸妈妈分开后,我们搬到了新家,我记得家里亚麻油地毡的颜色;也记得在我们搬去的新地方悬挂了一块指示牌,指明到我们家房子的位置;并没有哪封信提到了父母的离婚或者一定会随之而来的情绪上的剧变。我十分热情地直接告诉姑姑我的房间的装饰、观鸟活动,以及这种被撕裂生活的具体细节。这些是从其他地方寄过来的信函,让我去注意我已十分陌生的世界。如果我曾是写信给姑姑的那个人,那么,我已经忘记了自己那时候是什么样子。我在那个时候写的信,并没有让我回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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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很在意?为什么我如此勤勉地保护着这一刻?因为,我和每个人一样,都想知道我是谁,并且部分是因为想知道我从何而来。我并没有寻找让我踏上长大成人这条路上的任何特定的且有些朦胧的创伤或者顿悟。我只是希望通过联想,观察我原来是怎样一路成长到现在的。事实上,从这个角度来看,的确有一些改变人生的事件和时刻,似乎定义了我的整个童年时代,但在我写给姑姑的那些信里,我对这些只字未提。在这些事件和时刻出现之前和之后,我并没有以任何不同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想法。而我知道,我可以相信这些线索的真实度。摆在我面前的这些信,在我长大期间,并没有人提起过。它们静静地躺在姑姑家的抽屉里,直到她去世,才重新展现在我们眼前。这期间,并没有出现干预记忆的行为。我们并不会经常惊讶地陷入这样一种纯粹的、与我们过去的偶遇之中。如果说我曾有机会来探索我怎样变成现在的我,那么,这个机会就在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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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细节看起来也许奇怪,但毫无疑问,现在的我,和写那些感谢信给姑姑的那个男孩,就是同一个人。这是无可辩驳的。那个男孩身体中的细胞,也许已经更新换代了许多次,但他和我有着共同的名字,也有过共同的过往。他望向外面的世界时,会把感兴趣的东西记在心里,但他记住的那些东西,和我现在感兴趣的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的拼写非常糟糕,但他和我的个性特点中,有许多相同之处。我究竟要回溯到多远的过去,才能开始怀疑那种连续的成长是否真实呢?可以确定,要回溯到比儿时的我写这些信的时候更久远的过去,要回溯到我自己最早的记忆还未形成之时,要回溯到没有任何纪念物或者辅助记忆的东西帮助我回忆之时。如果不借助辅助手段来追溯过去,问自己记住的第一件事是什么,会怎么样?如果我这样问自己,一些画面便在脑海中浮现。在这些画面中,我看到一个蹒跚学步的小男孩在灰白色的地毯上推着玩具叉车。仲夏的阳光洒进房间,四周静谧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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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画面中的那个男孩就是我,那么当时我只有三岁零四个月。我非常确定地知道,因为我就是在那个年纪和父母搬到这座房子的;我们搬家后的这座房子,成为我最熟悉的童年时代的家,而这个记忆的画面,与整个记忆的结构并不一致。在我出生的那座房子,也就是哈罗路的那间起居室,一定铺着米黄色的地毯。这是我对那座房子的唯一记忆。甚至我曾看到过的那些照片,也没有影响我的记忆,它们试图诱骗我相信,我能记得比那更多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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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还有另外一些稍晚时候的记忆。我站在新房子的楼梯上面,把屎拉在了裤子上。当时,大人在让我下楼来,也许是让我喝茶,但很明显,我不想下去。那时的我3岁。我知道这件事,因为那些楼梯是我们在丹柏里市的新房子里的,我们在1971年的夏天搬进这座房子。(我母亲向我证实了搬家的日子。记忆也可以是非常严谨的科学。)但我自己从内心知道这一事实。我记得我在想,你已经3岁了,早就不用尿布了,绝不应当把屎拉在裤子上。我自己并没有这种明确的、逻辑上详细的成熟想法,当然,我对自己做的这件事感到羞愧,觉得犯了错。我能记得我当时穿着蓝色的内裤。我绝对肯定,在楼梯脚的位置,也就是门厅那块不通风的、发出霉臭味的地方,有一盏灯悬挂在楼梯扶手上方,我对那灯光的印象十分深刻。我重现了那一刻,觉得这次重现它的方式,与我上次记得这件事时重现它的方式基本上完全相同。如果有人告诉我说,那是我的幻觉,有损这种记忆的可靠性,我会反驳他。之所以反驳,是因为这个情景已成为我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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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并不是我第一次回忆过往,好比我在读到希拉姑姑保存的那些感谢信那样。我问过自己,在那之前的记忆是怎样的;另一些人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回忆你最早的记忆,是一种熟悉的室内游戏,是一种受欢迎的仪式,借助这种仪式,我们珍惜那些对我们人类这个物种有着宝贵价值的东西。瞧,我们可以彼此告诉对方,这张细致入微的、沐浴在阳光底下的快照,就是我的照片。由于此前我已经很多次预演这种自我定义,因此,我必定更加提防虚假的记忆。地毯的记忆就格外不可靠。它几乎不能被当成一种记忆;它只是我在问自己这个问题时头脑中浮现的一个画面。我真的不知道它是怎么来的。我也不懂它是怎么样从逻辑上看似合理的,以为我小时候真的发生过这件事,好像自己身处其中。在那个画面中,我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那一天,我可能站在地毯上,透过双眼,观察着房间里的一切。那么,为什么我是那一幕中的演员呢?为什么我没有从自己的视角来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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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这就是早期记忆的共同特征。在记忆中,记忆者以一个客观的、第三人称的角色出现,这种记忆被称为观察者记忆(observer memory),它有别于场域记忆(field memory),场域记忆是指记忆中保存了正在记忆的角色的原始视角的那种记忆。观察者记忆在逻辑上的貌似合理性,引起了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的兴趣,他把它们视为一些证据,证明早期记忆由一些情景重新构建而来。这种从第一人称转向第三人称的视角转换,表明了记忆在某种程度上存在虚构的成分,也表明我们不能认为记忆是我们经历的那一刻的真实表现。如果视角都更改了,还有哪些东西不能被别人篡改呢?早期记忆可能如此平庸乏味的这个事实,是我们对其充满怀疑的另一个原因。弗洛伊德坚持认为,这些平淡乏味的第三人称记忆,掩盖了另一些更加深刻的事件,在那些事件中,我们正在成长的自我被压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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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在楼梯上拉屎的记忆,则有所不同。在这里,我是记忆的中心。我在重现那一事件:我看到的是同样的事情,感受到的是同样的感觉。这是一种场域记忆,不是观察者记忆。这次记忆与地毯的记忆不同,我明确知道它来自何处。我还更加确定它是可信任的。出于可以理解的原因,我的这件丑事,家里人从来没有把它当成一件事来说。妈妈事后可能曾想起过,但从来没有说出来。或者,也许她甚至从来都不知道我的这件事情。我记得,那里只有一点点大便,容易处理,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事实上,我自己便可以处理这件丑事,这也意味着,可能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件事,我也无法记起还有哪些人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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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记得这件事,而不是别的事?为什么我的记忆不全是那些大事?爸爸妈妈来到教室,祝贺我拿了班上第一名;他们的分居可能预示着不可避免的家庭关系的紧张。由于记忆的随机性,它总在不断地令我们吃惊,有时候让我们感到生气。在荷兰诗人塞斯·诺特博姆[1]的诗句中,它是“一只愿意躺哪儿就躺哪儿的狗”。我认为自己记住了楼梯上的那个场景,是因为它让我羞愧难当。我们对于早期那些有损自我的事情,有着格外强烈的记忆。但地毯的记忆,看起来完全是随意的。记忆选择了它喜欢待的地方,并且,它就待在那里了。出于某些原因,那一天,一定有些什么事陷入了我的脑海。我从来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而那种激发人们兴趣的随意性,也正是我绝不完全相信记忆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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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平庸乏味还是意义重大,引人注目的是,从那时开始,还剩下多少记忆。这两种各不相同的记忆,解释了我在4岁之前可以确定回忆起来的任何事情。我成为弗洛伊德所谓的“显著的童年期遗忘”现象的受害者,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同寻常。当你请人们追忆他们最早的生活时,很少有人能够记起4岁以前的太多事情。那些记忆即使存在,也是零零散散的,是某些鲜活的感官印象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形象,缺乏具体的细节,也没有经过后来的记忆来组织。它们不像关于过往情景的故事应当的那样聚集在一起。弗洛伊德写道:“那些记忆总是这里一点点,那里一点点。我们偶然遇到一些人,他们吹嘘自己从一出生到现在具有连续记忆;但迄今为止更常见的是,记忆中总是存在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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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学研究完全支持弗洛伊德的这一观点。在最近的一项研究中,加拿大新斯科舍省的研究人员询问了一批大学生(被选为实验的样本),请他们说一说最早的记忆。参与者首先要写下那一事件的具体细节,然后还必须写下他们估计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自己大概多大。结果表明,最早记忆出现的平均年龄约为4岁零3个月。在2岁半以前发生的事情,几乎没人能够回忆起来。另一些研究确认了儿时的记忆始于2岁半的这一论点。当我们请一些成年人来回忆自己的童年时代时,很少有人记得起2岁半之前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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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童年期遗忘(childhood amnesia)的现象,怎么解释?一个简单的回答是,我们早期的记忆之所以丢失,是因为记忆本身是一种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发展和提高的能力。但我们稍稍思考一下便会发现,这种解释行不通。婴儿也记得一些事情;如果他们不依靠自己的记忆力,就无法学会关于这个世界的重大事情。心理学家卡罗琳·露伊-科利尔(Carolyn Rovee-Collier)运用一种被称为操作性条件反射的方法,证实了半岁以前的婴儿也可能拥有记忆,她的研究成果令人印象深刻。操作性条件反射是学习的一种,指的是包括人类在内的动物,能够记住他们的行为与某个特定结果之间的关联:例如,压下一根杆子,便能获得一定的回报。在露伊-科利尔的实验中,她和同事们让婴儿舒适地躺在摇篮中,向上看着一个色彩鲜艳的木头旋转风铃。婴儿的脚踝上系一根绳子,另一端连到旋转风铃上。所以,当婴儿踢脚时,风铃就会动。婴儿们喜欢风铃这样动,而且,风铃一动,那些木头装饰就会发出悦耳的敲击声:踢得越用力,敲击声越持久。这类实验的目的是观察婴儿是否会了解到他们的踢脚与这个特别的风铃的运动之间的关联。如果看到另一个不同的、没有与他们的脚踝连起来的风铃,他们也会用力地猛踢,那就表明他们已经回想起了踢脚与风铃的运动之间的这种关联。类似这样的研究表明,两个月大的婴儿能够记住这种关联大约三天。等到婴儿六个月大的时候,能够记住这种关联超过两个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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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发现了大量关于这种早期记忆的证据。例如,我女儿雅典娜在两个半月大的时候,便能稍稍记起她过去的事情了。在我们浴室的水池下方,以前常常挂着一个蓝色的、绘有花卉图案的帘子。我们给女儿洗完澡后,会把她用毛巾被包起来,放到水池与门之间狭窄的缝隙处,那里摆着她要换的干净的尿布垫。在那些日子里,她会待在那个地方,用自己的重量压着尿布垫,像一只被翻过来的青蛙那样,脚和手不停地在空中踢来踢去。马上,她会开始注意那个帘子,并且看着它,被上面的蓝色以及花卉所吸引。我们很快意识到,她在期待着这种视觉享受。于是,等到下一次给她洗澡时,我们把帘子翻过来,将里子朝着女儿,然后再把她放在同一个地方。她会伸出小手去拍那个帘子,看一看她的手拍到的东西与眼睛看到的东西之间是不是有关联。她在回忆那个帘子,期待那些花卉图案会出现在她的眼前,在她看来,那些图案是她的世界中的一个特点,随着她一天天长大,她的世界变得越来越有次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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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我们忘记了童年时代早期的事情,其原因不可能是因为婴儿的大脑太不成熟,记不住任何东西。尽管他们的记忆系统可能还没有发育,而且可能在重要的方面还需进一步发育,但是在他们最早的时候,就已经具备记忆的结构了。此外,还有大量的证据证明,胎儿还在母亲的子宫之中时,也能够学习,而且会保留出生前后的那些信息。甚至说我们拥有截然不同的记忆系统,一个专门用于婴儿时期,另一个在婴儿慢慢长大之后接管,可能也并不正确。科学家们研究了一些特点,比如忘记的速度以及干扰记忆保存的因素等。他们发现,人们在婴儿时期的回忆和遗忘,与在成年时期的记忆十分类似,这一点,可能成为童年期遗忘的一种有说服力的解释。我们需要一种不同的解释,一种超越信息存储的具体细节,并侧重于语言、身份和意识的某些重大问题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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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研究人员当前的共识是:我们需要另一种准备好的能力,并且需要与信息的存储没有直接关联的技能,才有希望将我们的记忆带进童年时代后期以及成年时期。一种这样的能力是语言。只要你开始运用语言来描述自己的经历,你便开始拥有一整套全新的编码、组织、检索关于过去的信息的方法。在利兹大学最近开展的一项研究中,心理学家凯翠欧娜·莫里森(Catriona Morrison)和马丁·康威(Martin Conway)请一些成年人对提示语做出回应,以便勾起儿时的记忆,那些提示语包括命名日常生活中的物体、位置、活动以及情绪。通过观察婴儿在学会这些词语的平均年龄的现有数据,两位心理学家发现,人们最早的记忆形成的时间,总是比他们学会那些单词时的时间滞后(几个月之久)。莫里森评价说:“你必须让某个词汇入到你大脑的词汇表里,才能把它看成是对那个概念的记忆。”正如人们多次提到过的那样,童年期遗忘现象结束的时间与孩子完全学会说话的那个时间相对应,这不可能只是一种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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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认为,另一种关键的能力与自传体记忆的个人和主观特点有关。我们感兴趣的那种记忆,不只是关于记住信息或者联想,而且是关于重新勾勒一幅画面,在该画面之中,我们自己是其中的一部分。记忆的这个特点,就是许多记忆研究学者所说的自知意识(autonetic consciousness)。自知意识是能够将你自己放在记忆中心位置的一种特质,以便你能从内心再现记忆中的那一刻。正是由于自知意识,你的记忆才感觉像是你自己的。在某种程度上,自知意识使你觉得你的人生经历是发生在你身上的,而不是别人身上的。作家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曾说过,过去,我们总是在家里。我们从来没有感觉自己是陌生人,否则的话,我们就不觉得我们是在回忆。我们回顾过往的时光时,通常会从我们自己的角度来回忆那些事件。记忆感觉是我们的,因为我们处于它们的核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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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两段儿时的记忆,证明了记忆的这一特点的重要性。在其中的一段记忆中,我拥有自知意识;在另一段中则没有。楼梯上的记忆,是以第一人称来表述的。相反,在地毯的记忆中,我是一幕戏剧中的一个角色,而当时,我正在观看这幕戏剧。我能够重现我在楼梯上感到羞愧的那一刻,正是我对这段记忆比其他记忆更有信心的主要原因,也是我后来可以精确地锁定它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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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让我百思不解:我是不是真的以不同的方式知道那两件事情?也许地毯的记忆是真实的,但我没有以后来的方式来认知自己,因此,那段记忆缺乏自知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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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确地讲,人们一直提出这种解释来阐述童年期遗忘。英国传奇音乐家罗伯特·弗里普(Robert Fripp)回忆说,他对自己还是个婴儿时,睡在婴儿车里,自己醒过来的一刻记忆犹新,那是他生平的第一次记忆,那时他只有三到六个月那么大。尽管弗里普的第一次记忆不同寻常地早,但许多以其他方式可以比较的早期记忆,都伴随着对自我意识一闪而过的感觉到来。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伊迪丝·华顿(Edith Wharton)、安东尼·鲍威尔(Anthony Powell)以及拜厄特等作家,都将他们最早的记忆与对自己身份的洞察联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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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说,为了进行自传体记忆,你要对那些事情正在发生时你的自我形成一定的理解。也许,理解童年期遗忘的关键并不是问成年人忘记了什么,而是问儿童依然记得些什么,以及是怎么记得的。儿童记得的一些事情,等他们长大后,可能会遗忘。如果我们仔细观察记忆特点的变化,也就是说,仔细观察它们变得自知那一刻,我们就可能开始理解,对童年早期的记忆是怎样被我们后来的自我遮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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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年幼的孩子什么时候开始以这种方式在他们的记忆中扮演主角?和学步儿童探讨他们记得些什么,你一定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他们过去发生的事情,曾发生在别人身上。小孩子通常可以十分准确地回忆在他们身上发生的事情,但似乎总是不能把自己认作是那些记忆的作者。有一项研究表明,年幼孩子产生的许多记忆,实际上是在模仿他们的父母在事情发生时说过的话。这就好比孩子在回忆大人们对事情的描述,而不是描述他们自己的回忆。如我们将看到的那样,从类似这些研究结果之中,学术界找到了一套关于怎样通过社会交往来构建自传体记忆的完整理论。但它们给我们留下一个问题:自知意识实际上是怎么开始的,以及何时开始的。当孩子们实际上是在重新体验别人的记忆,而且知道那些记忆刚刚发生在别人身上时,如果我们想要梳理那些记忆,也许要找出不同的方法来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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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面临的一个问题是追踪观察信息的源头。年幼的孩子并不特别擅长判断他们是怎么知道自己已经知道的那些事情的。童年时期与成年时期一样,记忆一方面涉及重新记起现有的记忆,另一方面涉及找到一条直达过往的直线。而那些现有的记忆,本身受到其他信息的污染,比如家人经常讲起的一些故事,以及从其他地方听来的一些叙述性的细节,等等。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芙(Virginia Woolf)的丈夫雷纳德·伍尔芙(Leonard Woolf)曾写过这样的观点:“有些事情,似乎是从我们遥远的婴儿时期回忆起来的,但我认为,它们并不是我们真正记得的事情;它们是我们的家人经常讲起的故事,到最后,我们误以为我们记住了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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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孩子们监测信息来源的能力相对较弱,因此,格外容易受这类干扰的影响。那些实际上并不是他们的记忆,开始与他们自己形成的自传体记忆融合在一起。甚至学步儿童也会受到别人讲述的记忆、类似的情景(潜在的干扰)以及一些事情的日益普遍的数字化表征(比如照片和视频)的影响。这使得他们特别难以理解记住某件真实发生的事情,与记住他们自己对那件事情的某种表现方式的体验,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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