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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在这次聊天中,过了一会儿,她回忆起从她和我的外祖父位于百卡斯特丘郊区的房间里看到炸弹落在伦敦时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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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尔常常爬到顶楼向外张望,看着炸弹落下,然后向我描述那种情景。一个特别的晚上,嗯,是个星期六的晚上,我们住的位置离一个阻塞气球站很近,在那里,许多服役的新兵在操练。这是一个特别的夜晚,星期六的夜晚,比尔站在那里,他习惯性地把窗户打开,突然看到一道耀眼的闪光,他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发生了一场悲剧,因为大约有120名新兵在那个晚上全都牺牲了,你知道,他们全都是年轻的小伙子,全都在酒吧里……那是在切格威尔,你明白吧,我们当时离这个阻塞气球站很近,我们可以走过去。是在切格威尔,那里有一片开阔地,没有东西遮挡视线,比尔可以直接望过去,他看到这道可怕的火光……呃,那是,那是一个地雷……你知道的,它们可以从天而降,你没有听过这种声音,但我听到了降落伞发出的嗖嗖声……它直接降落到酒吧里,落在酒吧里,所以完全没有预警,而那里有120名年轻的新兵,在那个星期六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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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这些是令人恐怖的事件,也正是闪光灯记忆最容易产生的事件。对玛莎来讲,这些永久的记忆并不是1939年9月的一天,她无意中从无线广播里听到前首相张伯伦的宣告,而是亲眼看到第一颗炸弹在伦敦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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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假战争,什么也没有发生,然后,有一天,我的意思是,我现在回想起来,那天天气很好,一定是8月份,8月末,9月份,比尔和我正在散步,天空一片湛蓝,我们想,我们刚刚散了会儿步,习惯性地走到阻塞气球站那里,你知道,在乡间的路上走一走,感觉很好。我们一定还走过一座桥,是座铁路桥,因为我告诉过你,我们当时住在铁路附近,那里有一个看守在守卫,他对我们说:“如果我是你们,我会走开,我会回家去。”嗯……我不知道,当我们走出家门的时候警报是不是已经发出了,但我们只是走到拐角处,但看守说,英军和德军已经在空中展开战斗了,他说:“我会建议你们回家。”他在催促着我们回家……然后……警报并没有解除……没有解除……当时临近黄昏,那是极不寻常的,警报持续了太长时间……因此,我们不懂为什么持续了那么久。快到黄昏了,当然,天不会黑得那么早,而你可以看到这种红色的光芒,而那是德军对英国大规模空袭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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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已经看到,闪光灯记忆可能有一些特殊的属性,因为事件发生时唤起的情绪触发了杏仁核的激活,这反过来影响了海马体中蛋白质的合成。我不怀疑玛莎和我们所有人一样,感受到了强烈的情绪;她经历过的令人恐怖的事件可能比大部分人经历的多得多。但是,可能她们那一代人不像我们今天这代人一样,经常谈论那些情绪。一般来讲,不提过去的事情,可能影响了她如今谈论那些事情的方式。有些科学家对父母与孩子围绕记忆而开展的交谈进行了研究,其研究成果与上述观点一致。但奇怪的是,老年人表现得尤其擅于利用某个事件的情绪纹理来作为一种来源提示。和年轻人相比,老年人对虚构事件的记忆的叙述(当研究人员出于实验的目的,要他们虚构一些事件时),包含了更多对个人想法和感觉的详细描述。事实上,有选择地关注一些积极的情绪记忆,是老年人记忆的一个突出特点,也是在他们的一生中似乎保存完好的一项功能,随之而来的还有辨别能力和自动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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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想,自己到底有没有简单地注意到,玛莎的证言与年轻人相比,在风格上有什么不同。有可能她在以最栩栩如生的方式重新体验过去的经历,不过,她重新讲述故事的风格不像事实证明的年轻人那样,是主观的方式并采取第一人称。为了对比,我问母亲(她也接近70岁了),她对自己的外祖母弗里达在1952年去世,有着怎样的记忆。结果,我母亲回忆了一种充满生气的、在感知上丰富的体验:在甘茨山,一家人坐在车的后排座位里,对着地铁站的灯光看着她的母亲,她母亲穿着一件棕黑色外套和一条长裙子,坐到车的前座上,脸颊上闪着泪花。显然,我母亲已经回到了那一刻,而且在以我的外祖母看起来很可能不会采用的方式回忆过去。也许,对于应当向别人描述自己记忆中的哪些事情,外祖母有她这代人特定的一些观点。又或许,像一位19世纪的小说家那样,她更喜欢用第三人称来描述自己,比第一人称用得更多。无论是哪种情况,外祖母对记忆的叙述,通常不像其他人叙述得那么鲜活,即使这个人是比她年轻20岁的人。它们是一些概要的故事,就像演练过多次的故事,在讲述的时候,重点稍稍有所不同,细节有时候也有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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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构建一种自传体记忆,就像坐在旋转的木马上要对抗离心力那么艰难,因为那种力量在设法将自传体记忆的要素分解,那么,我们容易发现,叙述可以怎样提供一个有帮助的结构。讲故事时,你的前后文、背景、角色以及他们的动机等细节,都固定到一整幅织锦之中。如果你可以掌控自己的叙述,便可以自由地获得这些迥然不同的细节。讽刺的是,这也可能让记忆不太容易出现某些重新构建的错误,那些错误紧跟在普通的记忆之后出现。你的记忆越差,越不容易出现某些记忆的错误。如果我们不依赖叙述,那么,每次都必须编织一幅新的织锦;如此一来,错误便可能偷偷“混入”其中。尽管其他因素也共同使得玛莎的记忆变得不可靠,例如,由于她那日渐衰弱的前额皮质上的压力而导致出现记错记忆的来源,因此,她越来越依靠叙述的结构,使她对过去的讲述(像失忆症患者克莱尔那样)有着特别的稳定性和权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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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是外祖母的自传,是她的人生故事,而且,它有着一些核心的事件,大部分发生在战争结束之前。这些是她一直没有失去线索的事实,这段时期,是她经常会回想起来的时期。她教自己的母亲读英语、她丈夫比尔向她求婚、参加反法西斯游行以及战争的爆发等故事,她以前讲过许多次,而讲述它们的方式已经获得了永久的固定,即使用来构建这些故事的最初的信息也许并不是完全准确。在我们的生活中,这或许是唯一一次“心理的DVD”类比变得十分准确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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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祖母对过去的记忆中,我着力寻找反复出现的主题,并且找到了一些她不止讲过一次的故事。比如,她在三个不同的场合对我讲过,她的丈夫比尔告诉她,她必须在预料中的宣战开始时放弃她的工作,同时还描述说,当她把这些消息带给他,说她实际上真的按照他说的不再工作时,他显得很悲伤。在另一些场合,她讲的故事的权威性可能打了折扣。例如,她讲过一个故事,描述在贝思纳尔格林地下室的情形,当时,人们急匆匆地跑到这里躲避空袭,一个个心有余悸。听着她生动的描述,并且将它与她叙述的别的记忆进行对比,你可能吃惊地意识到,这样的事情实际上没有在她身上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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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叙述的记忆前后一致,使得我怀疑,她的人生故事是否还有继续扩展的空间。由于她现在不怎么出门,基本上没有什么新鲜的事情发生。但是,新的细节有没有可能进入到她对过去的叙述中呢?她对过去的感觉,有没有可能发生变化呢?我知道,情绪的改变可以解开记忆中以前不曾达到的细节。2011年,英国当代小说家朱利安·巴恩斯(Julian Barnes)的小说《终结的感觉》(The Sense of an Ending)获得布克奖,在这部小说中,巴恩斯描述书中的主人公在遇到其前女友的父母时,感觉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从而解锁了两人之间关系的一些新的记忆。“但是,甚至在后来,你的那些与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以及人们相关的情绪如果发生了改变,怎么办?……我不知道,针对这一点,是不是有一种科学的解释……我只能说,那种情况发生过,而且让我感到震惊。”例如,玛莎在谈到她的母亲时,可能让她对母亲所过的艰难生活产生了不同的感觉:更多的同情,也许对那个等孩子们睡觉了以后还要一直工作到很晚的移民女裁缝,有着更深的同情和怜悯。玛莎的感觉发生了这种改变之后,有没有可能产生一些新的记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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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一直在警惕着,以求发现“新的”记忆,也就是多年来深埋在我们内心的、刚刚开始浮现出来的那些经历。外祖母依然能够想起全新的信息,比如,在她讲述的关于名叫威利的求婚者的故事中,总有一些全新的信息出现。我的外祖父在20世纪70年代末去世之后,威利爱慕外祖母多年。但是,检索一种“新的”自传体记忆在认知上的挑战,可能取决于她能否获得正确的提示。并非在她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在记忆中编了码,而那些已经编了码的细节,可能需要在特定的情形上才能回归到意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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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使得我最近开始思考,如果改变这种聊天的形式,我们是不是能够一起发掘出某些新的故事。记忆的一条基本原则是编码特异性,意味着如果把记忆中的信息放在与获得它的时候相同的背景中来回忆,便能更好地回忆起来。如果是某个在移民社区中出生的人,那么,至关重要的背景要素是语言。我看过一项关于记忆的研究,研究对象是一个由20名年轻的俄罗斯移民组成的样本,他们在十几岁的时候离开家乡,前往美国。当研究人员用俄语与研究对象进行访谈时,与用英语相比,研究对象能够回忆起更多童年时期的事情。在第二个实验中,研究人员单独操纵了记忆提示线索的语言以及访谈的语言(例如,有一种情况可能涉及在访谈中嵌入一些用英语来提示的单词,但访谈用俄语来进行)。研究人员总结说,访谈的语言与提示的语言,对解锁自传体记忆发挥着各自单独的作用,当提示线索的语言与访谈使用的语言同时与记忆相一致时,那种效果最为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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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其他的研究也宣布了类似的研究发现。将回忆时的语言与事件发生时人们所说的语言匹配起来,似乎能够释放那些以其他方式无法访问的记忆。我们已经知道,语言在调停我们的自传体记忆时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尽管我们对自己说过去的事情,但大多数的语言运用,发生在我们与别人聊起过去的时候。外祖母好几次提到,她父亲的英语说得不太好,所以,她的父母主要用意第绪语交谈,而这种语言也许是外祖母年轻时在家里听得最多的语言了。于是,我从中得到了一些提示。如果用意第绪语来和她聊天,而不是用英语聊天,她的记忆有没有可能像我预料的那样有所不同?我决心想办法研究一下,而外祖母也支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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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我需要找一位会说意第绪语的人前来埃塞克斯郡和外祖母聊天。我联系了很多人,他们自身年岁太高而无法展开行程。后来,我通过伦敦大学学院希伯来和犹太研究系,辗转联系上了西玛。她是一位立陶宛裔的犹太人,如今定居在英国。西玛同意前来埃塞克斯郡,并与玛莎用意第绪语交谈,我母亲和我两人在旁边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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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完全不知道怎么来做这个实验。尽管外祖母已经超过半个世纪没有听过那种语言了,但还是愿意参与实验。在我看来,我首先必须问,她是否记得我认为与她最早的记忆相关联的、关于语言的任何事情。有研究显示,人们到底能够多么熟练地掌控他们几十年之前说过的语言,或者说,过了几十年之后到底能不能流利地说他们之前说过的语言,在不同的人之间,有着极大的差异。有的人彻底忘掉了他们的母语,而另一些人到了老年时期,似乎自然而然地开始说母语了。后面这种现象被称为语言还原(language reversion),它可能是由于当人们随着年岁的增长,经常使用第一种语言时,就慢慢地忘记了第二种语言。我真的没有指望外祖母能用意第绪语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但我想,她可能还记得一些单词,而且,至少她应当听得懂别人对她说的一部分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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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玛还为我的研究增添了另一层含义:她以前根本不认识玛莎,因此,能够为玛莎的记忆制造一种全新的社会背景。西玛看过我转录的玛莎回忆的内容,因此,准备问玛莎一些同样的问题。以前曾有人专为研究战争爆发前伦敦东区的犹太人文化而开展过研究,和这些人一样,我也希望西玛能够引出一些令人产生联想、有可能勾起新的记忆文化特异性。我怀疑,当外祖母意识到她正在第一次回想某件事情时,我说不定还能亲眼见证外祖母对这些经历产生情绪上的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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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就西玛和外祖母的聊天方式达成了一致:西玛首先讲意第绪语,然后,如果外祖母难以听懂,她再把自己的话用英文翻译给外祖母。外祖母坐在她经常坐的椅子里,嘴巴微微张开,给人以专注而欢快的印象。当西玛用意第绪语向她打招呼时,她给予了回应,完全不需要西玛翻译。她听得懂西玛随后提出的几个问题,自信地用英语给出了回答。她听懂了西玛说的“媒人”这个词,并且回忆起了她父母的婚姻,当时就是由媒人一手安排的。她记得她的父亲在百吉饼食品摊前卖出的那种食品在意第绪语中怎么说。这种食物的名字似乎还与另外一些单词产生了格外紧密的联系。但是,许多的问题让她无法理解,因此,西玛不得不将它们翻译成英语,再听外祖母怎么回答。当外祖母的身子朝前倾时,我怀疑她是不是听不懂西玛的话了。但她完全能听得懂英语,因此,我也许只是见证了她在努力理解一种不熟悉的语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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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许多方面,这都是一种普通的访谈。外祖母告诉西玛的一些细节,她以前也对我讲过,比如,她怎么在上学之前寒风刺骨的早晨帮助父亲去摆摊。随着她的想法慢慢变少,她的讲述会概括成一些深情的确认,感叹她能过上现在的生活,是多么幸运。和我与她以前的聊天一样,有时候她会在时间上出现跳跃,突然间“快进”到20世纪70年代,然后又回到从前。和我暗地里希望的想法相反的是,外祖母并没有突然间冒出一些新的记忆。我在一旁听着,也听到了曾属于我自己青春一部分的那种语言,我突然意识到,外祖母可能不会如我刚开始假设的那样,讲很多意第绪语。那是在她小时候,父母之间沟通的语言,在那种情况下,孩子一般都插不上话。当年轻的玛莎能够和父母亲平等地交流时,她会说英语:对朋友、对母亲、对弟弟们,以及对自己,都说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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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访谈慢慢地趋于平静,我关掉了录音机,来到另一间房,打电话为西玛叫了一辆出租车。过了一会儿,我听到西玛和外祖母的交谈突然变得兴奋起来。我回到房间,妈妈告诉我,说外祖母突然回忆起了立陶宛的一个地方,外祖母的母亲正是从那里移居到别处去的。我之前多次问过外祖母这个问题,但她就是回想不起任何细节。但当西玛一提到自己的家人来自考纳斯时,外祖母说,这个地方也是她母亲的故乡。我和我母亲惊呆了。外祖母坚持说:“我总是告诉别人,我母亲的故乡是考纳斯,只要他们有兴趣了解。”结果,事后我再去查证,外祖母有时候对她在哈克尼区的朋友们说起过,她母亲的祖籍是考纳斯的。她母亲在结婚之前一直住在那里,后来搬走了。外祖母实际上没有忘记我一直想要搜寻的细节;只是70年来,她一直没有回忆过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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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报纸上发表了对玛莎的访谈结果,第二天,我收到一封电子邮件,是埃塞克斯郡的一位女性写来的,她说她的母亲看到我发表的文章后,认出我的外祖母玛莎是她的一位老同学。她的母亲名叫萨蒂,小时候在哈克尼区的曼斯福德街中心学校读书,比我外祖母高一个年级。萨蒂是从我对曾外祖父亚伯拉罕的描述中认出我的外祖母的。萨蒂今年94岁了,腿脚依旧麻利,因此,我们安排她女儿黑兹尔(Hazel)把她带到疗养院来。我的外祖母1月份的时候在她的公寓里摔了一跤,把手腕摔骨折了,之后便一直住在疗养院里。我不愿错过这次独特的团聚机会,开车前往萨蒂居住的地方,听她讲了一遍,然后得到了她所有亲人的允许来录制这次访谈。我和玛莎一起坐在疗养院内位于走廊尽头的一间大客厅里,没多久,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拄着拐杖走进房间。玛莎坐在轮椅上,背朝着门口,因此,没能在萨蒂刚进门时看到她,但我发现她听到老朋友的声音后,脸上绽放了舒心的笑容。两位老人马上开始交谈起来:首先聊各自家庭的情况,然后,在没有人给予太多提示的情况下,开始聊起了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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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她们在一起回忆,真是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她们首先从事实性细节开始聊起,玛莎问萨蒂什么时候离开的雷顿斯通,原来,萨蒂的家位于埃塞克斯郡与伦敦东区的交界处。这一问,马上勾起了一些真诚的回忆。很多年前,玛莎和朋友一同去过萨蒂家里玩过,萨蒂的父母还开了一个小型的家庭商店。萨蒂记得,她的朋友每个星期天都会去她家玩,而且,她们会一同出去散步,并在附近的斯奈尔斯布鲁克野餐。玛莎的一番话,让萨蒂想起了这些细节。玛莎回答说:“你知道吗?我有着很好的记忆,我记得我不该做的事情,以及我该做的事情……”她对萨蒂在如今住的公寓里住了45年感到十分惊讶,她说:“我以为你最近才搬到那里的呢。”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不论是现在还是以后,萨蒂的出现,都让外祖母重回往日时光。她对自己目前不能走动的状态根本不放在心上,也对疗养院里生活的“规则与制度”不屑一顾。几天前,她打电话给萨蒂时,说她住在百卡斯特丘的一间公寓里,这让萨蒂和黑兹尔感到困惑,这次见面,两人径直去了切姆斯福德附近的一间疗养院。玛莎和家人早在1949年就搬离了百卡斯特丘,而萨蒂也在1943年时离开了雷顿斯通的那个家庭商店。要让她们联想到后来的几年时间里搬过的几次家,总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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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母想告诉萨蒂的一些细节,恰好就是在和我交谈时说到的那些细节。比如,关于她什么时候结婚、怎么结的婚、战争爆发之后对她和家人的影响、她和家人怎样在大轰炸中生存了下来,以及孩子们的出生和她们居住过的地方,等等,这些都是玛莎的人生故事中的一些重要事件。两位老人不断地回过头确认关于他们孩子、孙子女以及曾孙子女的一些令人温暖的细节,在交谈期间,玛莎时不时提到,她们将来见面几乎已经不可能,以及时间过得太快,等等。她不止一次地说过,“这个世界真小,而且还是原来的模样;令人吃惊的是,这么多年的时光,倏忽之间就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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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蒂问玛莎:“你还记得那所老学校吗?”她回忆说,1990年,她带着自己的孩子到那所学校去看了一下,看看是不是已经搬到别的地方去了。这种相对较近的记忆,为她们共同的回忆提供了一个新的聚焦点。她们聊到了女生们怎么在“家政”系里摆摊,向男生卖岩皮饼。每到星期五,学校常常很早就放学,以便学生们在安息日做礼拜。曼斯福德街中心学校并不是一所犹太学校,但有许多犹太人的孩子在那里读书,以至于“双课程”成为课程安排的一个特点。他们午餐的时间缩短了,下午2:30便放了学。我们看了一张1929年时拍摄的班级集体照,照片上的孩子只有11岁或12岁,由于年代久远,照片已经发黑。两位老人看着那张照片,想起了许多人的名字。萨蒂在21年前去找那所学校,在她的脑海中还是相对新鲜的记忆(她回忆说,找到了她的丈夫在几十年前用小刀刻在桌子上的字迹),因此,她考了考玛莎,问她是不是记得校长的名字。玛莎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是霍克先生。”校长常常在开学典礼上用鸟儿归来来形容学生们。萨蒂笑道:“那正是对我们的形象比喻。”萨蒂并没有出现在那张照片中,因为恰在那时,她的父亲得了急病,住进了医院(她的父亲是一位法国裔的磨光师,那些化学物质损害了他的健康),她也从学校回了家。萨蒂记得,照片中有个女孩名叫伊莱扎·威斯特(Eliza West),她留着具有鲜明特色的20世纪20年代的那种发型,是那种摩登女人式的短发,前面还有刘海。她们记得,伊莱扎当时因为生病,在这张合影拍摄后不久就去世了,殁年12岁。萨蒂带着花圈去参加同学的葬礼,看到同学平静地躺在那里。她说:“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死去的人。我永远也忘不了。这让我不再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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