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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劳伦斯·达雷尔(Lawrence Durrell)的大作《亚历山大四重奏》(Alexandria Quartet)中,他用四本书——《贾斯汀》《巴萨泽》《芒特奥利夫》以及《克丽》讲了同一个故事。前三本书都是以不同角色的角度讲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前住在埃及亚历山大的一群人的故事。如果你只读了第一本书《贾斯汀》,你对故事的观点是扭曲的。第二本书《巴萨泽》会给你更多信息,而第三本给的信息更多。然而,读者在这三本书里都只是跟随着叙述者。你对故事的理解完全取决于叙述者告诉了你什么:你的解释完全取决于提供给你的信息。对大脑里的解释系统来说也是一样。解释系统的结论只能根据其接收到的信息来做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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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终于可以回到我们那些患有单侧忽略症的病人身上了。首先,让我们先看一个简单的案例。如果一个人负责将视觉信息传输到视觉皮层的视觉神经被损坏了,那么被损坏的神经就会停止传输信息,病人会抱怨他在相关的视觉区域中失明了。举例来说,这样的病人可能在他视野中心的左边有一个巨大的盲点。怪不得他要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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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如果另一个病人的视觉皮层(处理接收到的视觉信息的地方),而不是视觉通路受损了,而且在同样的位置产生了同样的盲点,他通常根本不会抱怨。原因是这个受损的皮层区域表征着视觉世界中的一个具体位置,该区域通常会询问:“左边的视觉中心点怎么样了?”如果视觉神经受损,这个脑区还是在运转的;当它没有从神经中接收到任何信息时,就会抗议——“出什么错了吧,我没有收到任何信息!”但当这个脑区本身被损坏,不再工作的时候,病人的大脑就不再有负责那个视觉区域的脑区了;对于那个病人来说,那个视觉区域不再存在了,所以也就没有任何抗议了。中枢神经系统损伤的病人不会抱怨,因为这个可能会抱怨的大脑脑区已经丧失能力了,而且没有其他脑区会来接替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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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深入到大脑的处理中枢,我们会看到同样的模式,但现在问题在于解释功能。顶叶皮层会不断在三维空间中寻找手臂位置的信息,并监控胳膊相对于其他所有物体的存在。如果把手臂的位置、手中有什么东西或是疼痛冷暖等信息带给大脑的感觉神经受损了,大脑会说有哪里不对劲儿:“我没接收到信息!左手呢?我啥都感觉不到了!”但如果损伤是在顶叶皮层上,监控功能就会不声不响地消失,因为抗议者受损了。拿我们病感失认并失去对左手控制的病人为例。一个右顶叶损伤的病人,其大脑表征身体左半部分的区域受损。这就好像身体不知不觉中失去了在大脑中的表征,没有留下半点痕迹。没有脑区还知道任何有关左半身以及它是否还在工作的信息。当一个神经学家把病人的左手举到病人面前时,病人会给出一个自认为说得通的解释:“那不是我的手。”正常工作的解释器无法从顶叶获取信息;事实上,它甚至都不知道顶叶是否应该给它任何信息,因为损伤已经阻断了来自那儿的信息流。对于只基于自身所获得的信息来做判断的解释器来说,左手不再存在了,正如看到脑袋后面的东西以及摇尾巴不是解释器应该考虑的事情。如果是这样,那么在他面前的左手就不可能是他自己的。这样的话,病人的话就比较说得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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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人类The Science Behind What Makes Us Uniq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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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重性记忆错误(reduplicative paramnesia)是另一种奇怪的综合征,患者会出现妄想信念,认为有一个地方被复制了,或是它会同时在不止一个地方出现,再或是被迁移到了另一个位置。我收治过一个这样的女病人。虽然她是在纽约医院我的诊室中接受检查的,但却声称我们身处她位于缅因州弗里波特市的家中。对这种综合征的标准解释是,她给一个地方(或人)幻想出了一份拷贝,并坚称有两份这个地方(或人)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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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女人很聪明,在面谈之前她一直在读《纽约时报》打发时间。我首先问:“你在哪儿?”回答是:“我在缅因州的弗里波特。我知道你不相信。波斯纳医生今天早上来看我的时候,告诉我说我在斯隆-凯特林纪念医院里,如果有住院医生来查房就这么告诉他们。好吧,无所谓,但我知道我是在缅因州弗里波特市的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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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道:“好吧,如果你在弗里波特的家里,那门外怎么会有电梯呢?”这位庄重的妇人凝视着我并平静地回答:“医生,您知道我花了多少钱才装上这电梯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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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病人的解释器在试图解释她所知道、感受到以及做过的事情。因为大脑损伤,所以她表征位置的这部分脑区变得过于活跃,大量传输有关她位置的信息。解释器只会基于其接收到的信息来判断,而在这个案例中,它接收到了一份奇怪的信息。然而解释器仍然需要解释问题并搞清楚其他输入的信息——对于解释器来说这些信息是不证自明的。结果呢?结果就是它编出了许多想象出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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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卡普格拉综合征中,病人可以认出一个熟悉的人,但却坚称这个人是假冒的,被一个完全一样的替身所取代了。比方说,一个女人会说杰克(她的丈夫)看起来像是她的丈夫,但实际上不是,而是一个替身,或是外星人。在这种综合征中,病人对熟悉的人的情绪感受与对那个人的表征分离了46,她在看到这个熟悉的人时感受不到情绪。解释器需要解释这个现象。它接收到来自面部识别模块的信息:“这是杰克。”然而,它没有接收到任何情绪信息。为了解释这种情况,解释器就会给出一个解决方法:“这肯定不是真的杰克,因为如果这是杰克的话,我肯定会感受到情绪的,所以他是假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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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要做我自己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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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器还有其他职责。这个系统最初用于解释轰炸我们大脑的众多信息——解释我们对环境中遇到的东西的认知和情绪反应,询问两件事之间的关联,建立假设,从混乱中找出秩序。此外,这个系统还建立了一个关于我们的行为、情绪、想法以及梦想的即时旁白。解释器是胶水,让我们的故事保持一致,创造出一种完整理性的自我感觉。将解释器嵌入大脑其他功能会产生许多副产品。一个最初用于追问两件事之间的关联、追问无限多的事情,并对遇到的问题给出回答的装置,也会不由自主地创造出自我概念。这个装置当然会问一个大问题:“谁在解决这些问题呢?嗯……我们就叫它‘我’吧”——然后自我概念就形成了 [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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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的自我感觉是个副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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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就是这样。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讨论哲学或是弗洛伊德理论中的自我或者我都是什么了,但我们要说的不是这些,而是认知心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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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界基本都同意自我认知是由多个独立的过程组成的,而且人们还针对哪些加工过程组成了自我认知提出了多个不同的假设。加州大学圣巴巴拉分校的约翰·凯尔斯德姆(John Kihlstrom)和我的同事斯坦·克莱因(Stan Klein)47强调说自我是一个知识结构,而不是神秘的存在。他们认为自我知识包含四个种类,以不同格式分类储存在大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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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概念自我,也就是一套关于特定情境中的自我的模糊概念,由“我们如何成为我们”的理论结合起来。“我是一个慷慨(或小气)、快乐(或寡言)、很棒(或很蠢)的人,因为我的父母(或教堂、社会、酒神巴克斯)教我做(或让我成为)这样的人。”根据帕斯卡尔·博耶和他的同事48的观点,这可能会涉及社会系统领域:自我概念包括社会身份或道德地位的概念,也包括心理理论和共情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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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自我叙述,也就是我们建立、对自己复述并告诉他人的有关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事情。“我出生在一个农场,驯马长大,竞技表演就是我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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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自我表象,也就是把自己看作是一张图象,包含面孔、身体以及姿势的细节。“我苗条、优雅而且引人注目。你一定得看看我跳探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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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一个拥有人格特质、记忆以及经历信息的联合网络,分别储存在情景记忆和语义记忆中。“我是一个自信、外向、肤色健康的人。我在塔希提岛出生,移居夏威夷,在那儿过得很开心,还在一个特别不适合冲浪的天气赢得了州冲浪冠军。女孩儿都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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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听起来很耳熟。我认为这正是左脑解释器所想出的理论、叙述、自我表象,它从不同输入端(包括“神经工作空间”和知识结构)收集信息,将这些混乱的输入黏合到一起,组成了自我,写出了这份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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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有关自我的知识结构与其他知识结构一样吗?一些神经心理学家不这么认为。宾夕法尼亚大学的詹姆斯·吉利根(James Gilligan)和玛莎·法拉(Martha Farah)认为大多数结构可能并不会同与人相关的加工过程有太大区别49。这确实很符合大脑经济学。我认为,左脑解释器是人类独有的。它从动物也会接触到的大量来源接收信息,但却可以通过独特的方式综合这些信息,从而形成具有自我意识的自我。这是一种形态转换。人类自我觉知的程度是我们独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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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也许有些特殊的知识结构能够使我们的解释器获得优势。首先,让我们先学习一些有关记忆的知识,然后再回到因脑损伤而影响了自我感的病人上来,看看能不能多学点儿东西。记住,解释器只能使用它可以接触到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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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到尼斯蓝色海岸的旅途吧。在提出要进行一次这样的旅行时,你使用了有关自己的知识来表明你会享受这趟旅行。这信息是从哪儿来的呢?至于你的旅行伙伴,有关另一个人的信息跟关于你自己的信息是一样的吗?它们是存储在同一个记忆区域的吗?几年前有一个关于记忆的有趣发现,比起问一个人词的一般含义,如果你问他这个词是否是描述自我的,他会把这个词记得更牢。打个比方,如果你问他“你宽容吗”,和问他“宽容是什么意思”相比,他对“宽容”这个词的记忆效果会更好50。这让研究者们相信,自我知识的存储方式可能与其他信息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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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存储着两种基本类型的信息:程序性的和陈述性的51。程序性记忆使人可以获得知觉、运动以及认知技能,它们的表达是无意识的,比如开车、骑车、系鞋带、编辫子,甚至是弹钢琴。陈述性记忆则是由有关世界的事实和信念组成的,比如沙漠在夏天很热、橙子花很香等。神经科学家恩德尔·塔尔文(Endel Tulving)是多伦多大学的名誉教授,他提出陈述性记忆有两种类型:语义性的和情景性的51,5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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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义记忆是一般性的:“只说事实,女士,我只说事实而已。”它并不一定与我们获得它的来源、地点、时间相关。开罗是埃及的首都,12的平方是144,大多数红酒都是葡萄做的。语义记忆不会以自己作为主观参照,虽然它也可以是有关自己的真相:“我有绿色的眼睛。我出生在廷巴克图。”语义记忆提供给我们的知识来自世界观察者的角度,而不是参与者的角度。情景记忆则是自己在特定地点和特定时间经历过的记忆:“我昨晚在派对上玩得很开心,而且那儿的食物也很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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