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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有人声称,没有我们的某种情感的土著人,他们又是怎么回事呢?我们的情感对他们来说像是疯狂的疼痛吗?大概不是。爱斯基摩人称他们感觉不到生气,但这已被他们的行为证明是假的:他们认得出外族人是不是在生气,会打自家的狗对其进行管教,会使劲挤压自己的孩子使其感受到疼痛,还会不时变得“温度升高”。玛格丽特·米德(Margaret Mead)散布了一些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观点,她称萨摩亚人没有激情——父母与孩子之间不会生气,或者给他人戴绿帽者与引诱他人红杏出墙者之间没有仇恨,没有持久的爱或伤痛,没有母亲的关爱,没有性的紧张,没有青少年的骚动。德里克·弗里曼(Derek Freeman)和其他一些人类学家发现,实际上萨摩亚社会中广泛存在着青少年的憎恨和不法行为,对童贞的狂热迷信,也常有强奸和强奸受害者家庭的报复,冷漠,对孩子的严厉惩罚,性嫉妒以及强烈的宗教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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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些差异,我们无须感到惊讶。人类学家雷纳托·罗萨尔多(Renato Rosaldo)指出:“传统人类学家的描述就像一本礼仪书。你所得到的所谓的文化智慧并不比一些陈词滥调更深刻,马屁精波洛尼厄斯(《哈姆雷特》中的人物)的智慧以及琐事中的习俗惯例,并不具有启发性的意义。它可能会告诉你正式的规则,但它不会告诉你生命应如何度过。”而具体到情感而言,它们常常被正式的规则约束着,因为它们是对一个人兴趣的断言。对我而言,它是我内心感受的坦白,但对你来说,它是牢骚和悲叹,你很可能会让我就此打住。对那些手握权力的人来说,其他人的情感甚至更令他们厌烦——它们会带来一些麻烦事,比如女人想要男人做丈夫和儿子而不是当炮灰,男人们彼此打架而不是与敌人战斗,孩子们会与和自己心心相印的人坠入爱河而不是接受一个能巩固一项重要交易的未婚夫(妻)。许多社会对付这些麻烦事的方法是试图约束规范情感,并散布情感根本就不存在的假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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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克曼证明了文化最大的不同在于,如何在公众场合表达情绪。他偷偷拍摄了美国学生和日本学生在观看一次原始人成年礼的可怕画面时的表情。(情绪研究者收集了大量这类恶心的材料。)如果一个穿白大褂的实验人员在房间里对他们进行集体访谈,日本学生会在看到令美国学生吓得往后缩的场景时仍礼貌地面带微笑。但当被试们单独待在房间里时,日本学生与美国学生的面部表情都是同样的惊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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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源于进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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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文学和艺术中的浪漫主义运动大约开始于200年前,自那以后,情感和理智就被分配到了不同的领域。情感源于自然,存活于身体中,它是热烈的、非理性的冲动和直觉,遵循着生物学的法则。理智则源于文明,存活于心灵里。它是一个冷静的商议者,通过时时检查情感,来服从自己和社会的利益。浪漫主义者相信,情感是智慧、清白、真实和创造力的源泉,不应当被个人或社会所压制。浪漫主义者往往也承认情感的负面因素,但这是我们必须为伟大的艺术所付出的代价。当安东尼·伯吉斯(Anthony Burgess)的《发条橙》(A Clockwork Orange)中的非正统主角为自己的暴力冲动所控制时,他丧失了对贝多芬的作品欣赏的能力。浪漫主义者主导了当代美国流行文化,比如摇滚乐中的酒神精神、与你的感觉建立联系的通俗心理学法则、睿智的傻瓜和因循守旧的雅皮士的好莱坞式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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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数科学家都心照不宣地接受了浪漫主义的前提假设,即使他们并不同意它的道德取向。非理性的情感和对理智的压抑不断以科学的伪装形成出现:本我与超我,生物驱力和文化规范,右脑半球和左脑半球,边缘系统和大脑皮质,我们的动物祖先的演化包袱和将我们推向文明的一般智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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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本章中,我将阐释一个不浪漫的情感理论。它综合了心智计算理论和对生物系统的复杂设计进行反向工程的现代演化理论。我将说明的是,情感是一种适应,它是与理智一道和谐运行、设计良好的软件模块,它也是整个心智机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情感的问题不在于它们是不可驯服的力量或是我们过去作为动物的遗迹,而在于它们的设计是为了传播构建了它们自身的复制基因,而不是为了提升幸福、增进智慧或完善道德价值。当一个行为对社会群体有害时,从长远上看会损害行为者的幸福,不可控制并不受劝说,或是自我欺骗的产物时,我们常会称这个行为是“情绪性的”。不幸的是,这些结果并不是功能失调,而正是我们所认为的设计良好的情感应该具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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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是被当作非适应的包袱而被过早注销的另一部分心智。神经科学家保罗·迈克·利恩(Paul Mac Lean)把情感的浪漫主义信条转化为一个著名但却不正确的理论,即三脑一体理论(Triune Brain)。他将人类大脑描述为一个三层的演化羊皮纸。底层是基底节或爬虫类脑,它是驱动“4个F”——Feeding(喂食)、Fighting(战斗)、Fleeing(逃跑)和Fxxx(性行为)的基础情绪和自私情绪的所在地。嫁接到上面的是边缘系统或原始哺乳动物脑,它用于更善良、更温柔、更社会性的行为,比如为人父母。最外面的一层是现代哺乳动物脑,它是在人类进化时迅速生长的新大脑皮层,这里收容了理智。认为情感是动物遗产的信念在通俗动物行为学纪录片中常常会看到,咆哮的狒狒延续为暴乱的足球流氓,而与此同时,画外音焦灼地探询着,我们是否会从本能中升华,避开核武器的厄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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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脑一体理论的其中一个问题是,演化的力量不只是在一个不变的基础上的堆砌层。自然选择必须要根据已经有的东西运作,但它也能够修订已经发现的东西。人的身体的绝大部分都来自古代哺乳动物以及在此之前的古代爬行动物,但这些部分已经经过了很大程度的修改,以便适合人类的生活方式,比如直立行走的姿势。尽管我们的身体带着过去的痕迹,但身体上很少有不加修改只适应先前物种的部分。即使是阑尾,现在也在被免疫系统使用。因此,情感的回路也不是没有被改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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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承认,某些特征已经成为一个生物体构建计划的明确部分,而自然选择对此已无力修补。情绪软件已经被深深地焊入大脑里,所以生物体注定会像他们的遥远祖先那样被感受到。是这样吗?有证据表明并非如此。情绪软件很容易就可以改写程序。对于不同物种、性别和年龄的动物,它们的情感部分也大相径庭。在哺乳动物中,我们发现了狮子和羊。即使在狗这一个物种里(单一物种),几千年的驯化也为我们带来了比特犬和圣伯纳德狗。和我们最相近的种类包括普通的黑猩猩,它们中的雄性帮派会屠杀敌对帮派,雌性则会谋杀另一只雌性的婴儿;还有俾格米黑猩猩(倭黑猩猩),它们的哲学则是“做爱而不是作战”。当然,某些反应是跨越物种的,比如,被约束后的恐惧。但之所以保留这些反应或许是因为它们对所有生物体都是适应的。自然选择或许没有绝对的自由来改变情绪软件,但它确实有很大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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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大脑皮质没有骑在古老的边缘系统的背上,或是作为始于那里的处理流的终点。系统是串联运行的,综合了许多双向连接。杏仁体——埋在每个颞叶中的杏仁状器官,容纳了渲染我们的情感体验的主要回路。它不仅接收从脑的低端站点发来的简单信号(比如巨大的噪声),还接收从脑的最高中心发来的抽象复杂的信息。杏仁体接下来把信号发到几乎所有脑的其余部分,包括额叶的决策制订回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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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剖学也反映了心理学。情绪并不仅仅是逃离一只熊。它可以被心智所能承担的最复杂的信息处理所启动,例如阅读一封爱人的信件或是回家发现路边停着一辆救护车。情绪还有助于将逃离、复仇、野心和求爱等复杂情节共同谋划。正如萨缪尔·约翰逊(Samuel Johnson)写道:“依情况而定,先生,当一个人知道他两星期后将被绞死,这将非常有助于他的思维的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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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向工程推理情绪的第一步是试着想象没有情绪的心理会是怎样的。估计火神的智多星斯波克先生没有情感(除了他人类的一面偶尔闯入和一次七年之痒驱使他回到祝融星养儿育女),但斯波克的毫无感情只是因为他达到了控制自己、不冲动并能冷静地讲出令人不愉快的事实的程度。他一定是被某些动机或目的所驱使,或者有一些事使得斯波克没通过将π计算到1000次幂或是记忆曼哈顿的电话号码簿来打发时间。还有一些事驱使他探索新奇的世界,寻觅新的文明以及无畏地前往无人曾到过的地方。这大概就是求知欲,一种确定和解决问题的驱力,并与所有的情感团结一致。当面对敌人或入侵的克林贡人时,斯波克会怎么做呢?倒立吗?证明四色图定理吗?他的一部分大脑大概会迅速运转以确定如何逃走并采取行动来避免将来可能会陷入的危险境地。也就是说,他害怕了。斯波克也许不会冲动或感情外露,但他一定有动机驱使他发挥聪敏才智,从而趋利避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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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传统的计算机程序是机器执行的一系列指令,直到遇到STOP命令。但外星人、机器人和动物的智能需要更加灵活的控制方法。回想一下,智能是遇到障碍仍能继续追寻目标。如果没有目标,智能的概念就毫无意义。我忘了带钥匙,要想进入锁着的公寓,我可以撬开一扇窗户、叫来房东或是通过门上投信的缝隙够到插销。要想达到上述每个目标,都需要一系列的子目标。我的手指够不到插销,所以子目标就是找到钳子。但我的钳子锁在屋里,所以我就确定了一个找商店买新钳子的子目标,以此类推。大多数人工智能系统都是围绕方法和目标来建立的,就像第2章中讲到的产出系统:将许多目标符号展示在公告牌上,由软件“小幽灵”(后台程序)对这些目标做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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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最顶端的目标来自哪里,那个其余部分的程序都试图获得的最终目标到底是什么?人工智能系统来自程序设计者。程序员可以设计它来诊断大豆的疾病或是预测第二天的道琼斯工业指数值。而对有机体来说则是来自自然选择。大脑努力地将它的主人置于促使其祖先繁殖的同样的环境中去。(大脑的目标不是自身的繁殖;动物并不知道生命的事实,而知道生命事实的人类则愉快地用避孕的方式颠覆了这一目标。)预设在智人这个解决问题的社会种群中的目标不仅仅是4个F,其目标清单的顶端是了解环境和确保与他人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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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具有情感的原因。动物不能同时追寻所有的目标。如果一个动物又饿又渴,它不会站在浆果丛和湖之间的中间位置,就像寓言中那个最终饿死在两个干草垛之间的优柔寡断的笨蛋一样。动物也不会啃一口浆果,然后走到湖边喝一口水,再走回去吃一粒浆果,如此往复。这个动物一定会在一段时间里将身体付诸一个目标,这个目标也必须与实现它们的最佳时刻相匹配。《旧约·传道书》上说,大千世界中,万物皆有其时,一切深意自有彰显之时:哭泣之时、欢笑之时、爱之时和恨之时。不同的目标适合于不同的情境:被狮子看到时,孩子哭泣时,或是对手当众骂你笨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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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绪是给大脑确立最高级别目标的机制。一种情绪一旦在恰当的时刻被引发,就会引出大量的子目标和再下一级的子目标,我们将其称为思考和行动。由于这些目标和手段被编织成了一个嵌套了多重子目标网状控制结构,所以思考和感觉之间并没有明确的区分界限,思考也并不必然先于感觉或反之(尽管心理学界对孰先孰后争论了一个世纪)。例如,恐惧是由一种迫在眉睫的伤害信号所引发的,如捕猎者、悬崖或一个口头威胁。它导致了逃跑、克服或改变危险的短期目标,并将此目标优先考虑,令我们产生一种紧迫感。它还引发了未来避免险境和记住我们从中获得教训的长远目标,这是由我们所感受到的压力解除状态引发出来的。许多人工智能研究人员相信,机器人要想做到自由行动(相对于那些拴在装配线上的机器人而言),就需要被设计加入一些类似情绪的程序,使它们在任何时候都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而这些机器人是否会感知到这些情绪则是另一个问题,正如我们在第2章中所看到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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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惧还触发了一个使我们的身体准备好行动的按钮,它被称之为“战斗或逃走”反应。(这个别名有些误导,因为这个反应是使我们准备好采取任何紧迫的行动,比如抓住一个正在爬向楼梯井顶端的孩子。)加速跳动的心脏将血液供应到肌肉。血液在肚子和皮肤里改变方向,留下胃里翻腾和黏糊糊的感受。呼吸加速有助于摄取更多氧气。肾上腺素在肝那里释放燃料利于血块凝结,还会令我们的面部表情就如黑夜开车时撞到一头鹿一样充满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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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种情绪都会调动人的心智和身体,来应对认知生态中生存和繁衍的某个挑战。其中有一些挑战是以有形的方式提出的,情绪的应对也采取了明确的方式,如恶心、恐惧和对自然之美的欣赏。另一些挑战则是由人造成的。对付人的挑战,人们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情绪通过进化来应对其他人的情绪,如生气、感激、羞愧和浪漫之爱,就像对弈国际象棋一样,它们引发了误导浪漫主义者的激情和密谋。首先我们来探讨关于有形之物的情绪,然后再说关于人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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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房3原则:位置、位置、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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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水之鱼”的说法提醒我们,每个动物都有适合自己的栖息地。人类也不例外。我们一般会以为,动物会去自然属于它们的地方,但这些动物也一定体会到了驱动它们的情绪,这和人类并无两样。有些地方之所以吸引它们,可能因为很宁静或美丽;而另一些地方则让它们感到压抑或恐惧。生物学中“栖所选择”这个主题,对于人类而言,就像地理学和建筑学中的“环境审美”:哪些地方让我们乐于身处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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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祖先直到晚近都是以游牧为生的,他们消耗尽那里可食的植物、动物后就离开了,但决定下一个去处并不是一件小事。考斯迈德斯和托比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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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一下,你一生都过着野营生活。由于要经常从小溪里取水,拣树枝点火,人们很快就认识到其中一些露营场所相较于另外一些场所的优势所在。不得不整天待在户外使得人们很快就意识到能挡风遮雨的庇护之所的好处。对于狩猎采摘者来说,没有办法不选择这样的生活方式,因为没有超市可以去挑选食物,没有电话,没有紧急服务设施,没有人工用水供应,没有燃料供给,没有笼子和枪,也没有动物管控人员来保护你不受捕食动物的伤害。在这些境况下,人的生命依赖于某种功能机制的运行——使他更倾向于选择可以提供充足的食物、水、庇身处、信息和安全的地方,而避免选择不能满足这些条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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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人适合栖息于两种自然环境。一个是非洲大草原,人类演化的大部分阶段都是在那里完成的。对于人类祖先这样的杂食者来说,草原相较于其他生态环境而言是更适宜的地方。沙漠的生物量太少,因为水太少。温带森林的生物量虽多但大都集中于树木。热带雨林,或者曾被称为热带丛林,树冠太高,使得地面的杂食动物进化为食腐动物,只能依靠搜集从高处落下的零星食物为生。而大平原——零星点缀着些许树木的草原则具有丰富的生物量,其中许多都是大型动物,因为草原上的草被吃掉后会迅速再生。而且,大多数生物都生活在地面上一两米之高。大草原还提供了开阔的视野,这样捕食者、水源、道路都能被远远看到。那些树木则提供了荫凉和逃避食肉动物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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