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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61621 让我们继续本章已讨论过的棒球话题,对我们大脑的非密集计算特性做进一步说明。想象一个棒球正朝你呼啸飞来,你如何判断接球的时机?传统认知科学的答案是,你脑中的“小牛顿”会告诉你该怎么做。你开始调动一切已知的物理知识,计算球的轨迹并预测它下落的方位。8高中时学的微积分你大概都忘得差不多了,但你的运动系统很有可能还记得。那就是,当球向你击来时,它的路径是一条抛物线(在不考虑风速和摩擦力的情况下)。你要做的就是估算几个参数,谨记抛物线方程式,并迅速求出解,如此一来就大功告成了。方程的解会告诉你,你应该站在哪里接球。这和遵循出色的老式人工智能规则行事的机器人没什么两样。它会坐下来想一会儿,上帝保佑不会很久,接着移动到正确的接球位置(如果它的计算结果无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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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61623 当然,打进大联盟无须将曲线方程铭记在心。其实有一种接球的妙计几乎不涉及任何思维过程。相较于计算球的轨迹,这种策略是跑向球的着陆点。如果一个球从你对向而来,自然的反应是盯着它升空,当球朝你迎面飞来时,你可以仰头以抬高视线。此时,你的视线与地面之间有个夹角。重点来了:为了确定球落地的位置,你所要做的就是前后挪移,让这个夹角始终以恒定的速度增大。9为了确保球被击出后你的视线能紧盯着它,你必须不断地向上仰头(或转动眼球)以追踪球的移动。可能让你出乎意料的是,即便球已经开始下落,你仍然会继续向上抬高视线。如有机会一睹外场手接球的跑动,你会看到他调整自己身体的朝向和速度以确保他的视线自始至终以相同的速度上移。上述调整将他引向正确的拦截点。这时,他需要做的是接住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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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61625 经严谨的实验测量发现,经验丰富的棒球和垒球运动员在现实中接球10和在虚拟条件下追逐不可能轨迹球的移动11是一致的:球员并不预测球将会落于何处。他们注视着球,稳步上升的视线将引领他们跑向正确的接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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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61627 此外,这种注视方向策略还有其他优势,比推算轨迹更简单易行。首先,一切你所需的信息都触手可及,几乎没有什么是你必须死记硬背的。想知道你应该注视的方向,你只需要知道地面在哪里以及你正看向哪里。想知道你注视方向的变化速度,你只需要确定你的头转动得有多快,这一点你的知觉系统已经尽在掌握了。相比之下,执行繁重运算任务的出色的老式人工智能之流需要创建一条抛物线,这意味着要在球的运动轨迹上至少找出三个点并求解。这并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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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61629 注视方向策略的第二个优点在于它允许球员随时移动。球员可以也的确应当立即开始移动以加大视线与地面的夹角,而不是先做一大堆计算。这让球员有更充裕的接球时间。也难怪专业球员都是这样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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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61631 狭窄空间内导航是利用整个世界进行运算的一个更简洁而有力的例子。想象你正跑过一片麦田(如果你附近恰巧有田野的话不妨试一下),身旁的麦穗似乎比远处的动得更快。这必定发生在光线沿麦田表面射入你眼睛的情况下。这种地形结构反射到你的视觉系统中,创建出带你穿越麦田的系统性模式。倘若你来个急转弯,麦田也会随着你跑过的轨迹画出同心圆弧,因为那正是它们在光线的反射下映入你眼帘的样子。你所看到的是光流效果,即当你处在运动状态下,光线经物体表面反射后进入你眼睛的模式。光流遵循明确的定律。例如,假使你沿着和在麦田中相同的路径跑过一个苹果园,你也会体验到光流效果。你所见到的当然不会完全一样(也不过是苹果树和小麦的差别而已),但原理是相同的:正如离你越远的麦子似乎移动得越慢,离你越远的树也比身边的那些移动得更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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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61633 另一个能体验到光流效果的地方是高速公路。交通部门在路面上画行车线,助你做个遵纪守法的好司机。只要一侧的行车线看上去同另一侧的移动速度一致,你就会留在原来的车道内行驶。这一点在模拟驾驶仪的实验中得到了印证。如果你让某人坐在一台带有电脑显示器的模拟驾驶仪上,且设定一侧的行车线比另一侧走得更快,他将会向较慢的那一侧靠近。交通部门利用的是人们对光流的敏感性,当希望司机在某处减速时,他们会把行车线漆成一种特定的样式,这会导致车子看上去开得比实际上要快。这个巧妙设计在高速公路的出口匝道处尤其见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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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61635 人们进门的时候也会用到光流。假设你想从门的正中央穿过,而不会撞到门框,一种方法是预测你与门之间的距离、门的宽度,并算好应以多大的角度从门中间穿过。出色的老式人工智能机器人就会这么干。这需要进行大量的计算和判断。如果你这位机器人时间有限,进行这类估算可能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这里有个更快捷简单的办法:穿过门口的过程中确保两侧的门框以相同的速度靠近你(更确切地说:确保你两侧的光流是对称的)。仅此而已。如果你能这样做,你走进哪个房间都不会撞疼肩膀。而人们平日里就是这样做的。我们知道,事实就是如此,因为在利用虚拟现实技术创造的情境中,如果人为地提高某侧光流的速度,人们则不再走在走廊的正中间,他们将移步光流较慢的那一侧。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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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61637 光流对蜜蜂和其他昆虫而言也有类似的用途。13蜜蜂利用光流飞入蜂巢并指引自己穿过通道。这一点已由让蜜蜂飞过两侧光流速度不一的通道这一试验佐证。蜜蜂总是更靠近通道中光流较慢的那一侧。如果蜜蜂和其他昆虫能这样做,说明它不需要太多的计算,这一定非常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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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61639 上述这些研究表明,人类(和虫子)都不是老派建模师的作品,行动时不时就会被超负荷计算打断。相反,人们利用生活中的事实,比如球面等表面的光学,以简化他们的做法。许多例子证明,答案并不在我们脑中,它在整个世界里。这不仅仅对接球和进门之类的动作有效。当我们刷碗时,那堆脏碟子告诉我们现在该做什么,每个盘子的光泽显示出它干净与否,而不再滴水则说明我们可以把盘子收起来了。我们几乎不用记住任何东西。同样地,当我们阅读时,我们只要专注于眼睛当前盯着的那一串文字即可。这一页上的其他字自会乖乖待在原地,不会逃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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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61641 先前讨论的阅读和接球的例子说明,我们并不是把每一样东西都存在脑子里。在最基本的运作层面,我们把整个世界当作存储器。在更高的层面上,这不是明摆着吗。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提醒我们不得不做之事。渐渐地,排队躺在收件箱里的电子邮件宛如写满任务清单的便条纸。行事日历,无论纸质的还是电子的,也是为着相同的目的。接下来将要讨论的是,我们何以把自己的身体作为一部格外实用而灵活的记忆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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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61646 知识的错觉:为什么我们从未独立思考 [:1701560718]
1701561647 知识的错觉:为什么我们从未独立思考 大脑,心智的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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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61649 你觉得心智落脚何处?大多数人会说在大脑里。14人们都认定思维这一人类最伟大的能力,必以最复杂的器官,即大脑为中心。如果这种对于心智的看法是正确的,它对你如何执行简单的任务即有所暗示。假设你想要判断一张普通日常物品的照片,比如喷水壶的照片,是正立的还是倒置的,你所要做的就是瞧一眼那张照片并询问你的大脑,那件东西正常摆放时的方位是怎样的。接下来,如果你发现照片中的物品方位如常,就回答是,反之则回答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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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61651 在一项实验中,受试者被要求做这样的测试:有时用左手按下按钮回答是,而有时用的又是右手。实验进行得还不错,人们对任务没有疑问且反应时间都在半秒之内。但测试者很狡猾,他们改变了一个小小的细节,一个按说不重要的细节:照片中的物体是朝左还是朝右。例如,在一半受试者看到的图片中,喷水壶的手柄是朝向右侧的,而另一半受试者看到的则是朝左的。如果你判定物体方位的正立和倒立时,参考的都是大脑内储存的知识,那么手柄在左还是在右理应没有差别。但它确实有。当受试者给出肯定回答且使用右手操纵按钮时,他们对手柄朝右的照片反应时间更短。而当他们回答“是”的按钮被设定在左手的时候,受试者对手柄朝左的照片反应更迅速。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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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61653 这项实验表明,展示一张手柄在右的器皿照片会让你觉得右手用起来更自如。你看到照片时,便不由自主地立即开始调动你的身体,与照片中的物件互动。尽管那个手柄只是一张照片而已,它依然召唤着你的右手而非左手。这真的只是一张照片。右利手确实加快了你行动的速度,而那个有关物体方位的提问和动作并没有什么关系。通过优先手与物体的互动可见,你的身体直接影响你回答问题所需的时长。这可不只是把答案从脑袋里翻出来那么简单,相反,你的躯体与大脑同步对照片做出反应,找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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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61655 我们运用身体进行思考和记忆的例子层出不穷。一项研究表明,再现一个场景会比其他任何记忆术16都更有助于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由这类证据推出的结论通常被称为具身化17,主张身体在认知处理过程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思维借由与思考对象的互动运作,而不是在心里的小黑板上做计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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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61657 诸如一张纸或一面黑板之类的外援使计算变得容易多了(计算器作用也是如此)。在某些文化中,人的整个身体被当作一套数字系统。新几内亚的奥克萨普明人18将身体各部位依序对应27个数字。这一序列始于一只手的拇指,向上到鼻子,接着向下到另一只手的小指。因此,他们的计数系统是二十七进制的。在其他一些文化中,也存在着与身体相关的数字体系。西方文化可能亦在其列。我们对十进制的倚重可能正是因为我们有10个手指。别忘了孩子常常用手指帮他们数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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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61659 认知是思考与所思考对象的统一。19当我们谱曲时,我们脑中浮现的曲调与嘴巴或乐器发出的声音属同一进程且高度相依。当你真的拿着一把吉他在演奏时,拨动琴弦可谓轻而易举,当你把想到的单词或算式写下来时,拼写和计算也就容易多了。总体而言,当思维与现实世界存在交点时,思考确实会更有效。这一事实告诉我们,思维不仅仅是发生于大脑内部的一个虚无缥缈的过程。精神活动并不止于大脑。事实上,大脑只是处理系统中的一环,系统中还有我们的身体和这个世界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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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61661 我们甚至将情绪反应作为一种记忆。当我们对某件事表现出愉悦、痛苦或恐惧的时候,我们知道哪些要留意哪些要避免。美国南加州大学的神经科学家安东尼奥·达马西奥(Antonio Damasio)将这些反应称作躯体标记(somatic marks)20,源于希腊语中“体”(soma)一词,意即身体。身体产生感觉以使我们自觉和自省。愉悦时,我们产生积极的情绪反应,即感觉良好。身体告诉我们此时应该集中注意力,享受当下。这就是为什么法式甜点能让我们垂涎欲滴。身体总设法让我们专注于眼前的美味。不悦时,我们会产生厌恶或恐惧之类的负面情绪反应。身体警示我们应避免这个选项,因为它可能是传染性的,从某种角度来说可能是危险的,或单纯令人生厌而已。一项恰到好处的厌恶反应能帮助我们摆脱万恶之源。一滩褐色液体流淌在街道中央或许可以被人接受,但如果那是一种不洁之物,情况就不太妙了。类似的教训还适用于恐惧反应:遇到蛇或敌人的时候恐惧或许是有用的,但不能随便遇到一个陌生人就吓得胆战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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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61663 这些情绪反应影响着我们的决策过程。它们决定着我们要考虑些什么以及哪些在备选之列。我们会更仔细地考虑那些不令人生畏的东西,比如,我们倾向于去琢磨法式蛋糕而非一滩令人作呕的黏液。从这个层面上讲,情绪反应不仅影响思维,还会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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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61665 这些反应源自何处?人们不禁产生一种假设,其中一些反应是与生俱来的,是数千年来人类与蛇的危险遭遇在基因中烙下的恐惧。或许还真是如此。当不安的感觉已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恐惧症便发作了,而常见的恐惧症又往往与远古记忆中的危险事件息息相关:蜘蛛恐惧症(对蜘蛛的恐惧)、恐高症(对高度的恐惧)、广场恐惧症(对开阔或拥挤空间的恐惧)。这些恐惧都涉及一些威胁到我们祖先生存演化的因素。未来可能会出现诸如mp3播放器恐惧症或宝马汽车恐惧症之类的例子,但我们目前还一无所知。这两种新型恐惧症也很难在自然选择中被筛选出来。但总有一些恐惧是无法用演化的观点加以解释的。有些人非常害怕搭乘飞机(飞行恐惧症),有些人对腹语术表演退避三舍(假人恐惧症)。这一类恐惧源于长时间地暴露在某种刺激下,或可能需要一些观念或文化方面的依据。例如,对搭飞机的恐惧可能与飞机难以操作这一信念有关。飞行打破了我们对物理学的因果观。这个又笨又重的金属大块头怎么可能离开地面升上万里高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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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61667 厌恶反应是一种器质性或躯体性的信号,提醒我们应当远离那些有害健康之物。我们对不良事物感到恶心,这种恶心之感亦有助于我们对秽物避而远之。我们不仅对体液和其他带菌体感到恶心,也对某些特定的行为感到厌恶。一些心理学家提出厌恶感是道德判断的驱动器。21有些人认为同性性行为是令人反感的;更多人觉得兄弟姐妹间的乱伦更加恶心。对某些特定行为产生的惧怕或嫌恶之感可以被视作一种抽象层面的躯体标记。身体提供反馈,告诉我们这种行为是否合宜。幸运的是,我们(慎思的侏儒)仍保有遵循或反抗身体意见的选择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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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561669 这些不过是我们利用身体进行思考和记忆的几个例子而已。重点在于,我们不应把心智当成只会在大脑里进行耗时抽象运算的信息处理器。大脑、身体和外部环境一同致力于记忆、推理和决策。除了大脑之外,知识的传播还要经由整套系统才得以完成。思维不止活跃在脑内的舞台上,它还负责调动储存在大脑、身体以及世界各地的知识以成就智慧的行动。换句话说,心智并非附属于大脑的一部分。恰恰相反,大脑是心智的一环。大脑及其他相关部件都是受心智操控,用来处理信息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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