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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赞同给所有含DNA的食品贴标签的人,和为经过基因工程改造的食品是否该贴标签投票的人是同一批受访者,我们该怎么看待这次投票结果呢?这似乎有损他们的可信度。显然,大多数投票者都倾向一方的事实并不意味着他们是知情的。通常而言,对问题的强烈反应并非源于深刻的理解。他们常常缺乏理解,用伟大的哲学家兼政治活动家伯特兰·罗素(Bertrand Russell)的话来说,“慷慨激昂的陈词往往是因为缺乏事实的支撑”。克林特·伊斯特伍德(Clint Eastwood)更直言不讳:“极端主义太简单了。站好你的立场就够了,无须更多思考。”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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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为何对他们所知甚少的议题如此热衷?以下是苏格拉底对某位“政治家”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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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离开后,自己盘算着:“我是智过此人,我与他皆一无所知,可是他以不知为知,我以不知为不知。我想,就在这细节上,我确实比他聪明:我不以所不知为知。”[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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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拉底抱怨的这个家伙就是不知其不知。像我们大多数人一样,他知道的比自认为的要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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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我们不会察觉自己所知甚少。因为了解不足挂齿的一点知识,人们就觉得自己像专家一样。一旦自我感觉像个专家,举手投足也就都添了专家风范。但事实证明,坐在我们对面高谈阔论的人所知也相当有限。所以,比起他们,我们也算是专家了。这也增强了自我的专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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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知识共同体正是这样步入险境的:与我们对话之人被我们影响,而老实说,我们也被他们影响。当大家都所知不多而立场相同时,即使没有来自真正专业人士的可靠支持,群体内成员之间亦会彼此取暖,让每个人都觉得他们的观点正当合理、使命清晰明确。人人相互合理化彼此的意见,以致整体观点犹如空中楼阁,立基于海市蜃楼之上。成员们彼此间提供智力支援,但对整个群体毫无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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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心理学家欧文·贾尼斯(Irving Janis)把这种现象称作群体思维。5一项惯常的发现是,当和想法相近的人一起讨论问题时,人们会变得更加极端。6也就是说,无论在讨论之前各自所见为何,讨论之后他们都会更强烈地支持这种观点。这类似一种从众心理。人们刚聚到一起进餐时都只是泛泛地聊着医疗保险、犯罪问题、枪支问题或枪支管控问题、移民问题或有多少狗随地大小便之类的话题。在每个问题上,餐桌上每个人的意见都不谋而合。到晚餐结束时,人人都感到被号召了,有权利要求对这些问题采取行动。这在今天尤其是个值得注意的问题,因为互联网让寻找志同道合之人变得轻而易举:既有信心能得到印证和拥护,又提供了一个抱怨异议者多么愚蠢和邪恶的平台。反正那些家伙也不想跟我们有任何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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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糟的是,我们往往并未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一个装满镜子的房间之中,而这种狭隘让我们更加无知。我们无法欣赏和体会对方的观点。而极少数情况下,我们确实听到了对方在说什么,但由于他们未能理解我们,他们似乎也是白痴。我们在对方眼中被过分简化了,他们看不到细微的差别和深度。祈求“只要他们能理解”的感觉淹没了我们。只要对方能理解我们有多在乎,有多开明,以及我们的想法有多好,双方就能达成共识了。那么,问题来了:不仅你的对手没看清问题的微妙与复杂之处,你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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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极端一点,意识不到自己的无知,再加上来自共同体的支持,就真能引燃危险的社会机制。无须具备太多历史知识,你也能理解社会如何通过政治宣传和恐吓消除独立思考和政治对立,试图创造一个统一的意识形态。苏格拉底死于古代雅典人对摆脱思想污染的渴望。耶稣也基于同样的原因落难于罗马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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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事件有多种复杂的诱因,我们并不打算假装对20世纪上半叶的邪恶有何见解。然而,我们的确注意到,当时所有领袖们都不约而同地为他们的野蛮行径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意识形态的统一是引领社会走向未来的真理之路。现在看来,统治者们当时极力宣扬的绝对正统都被证明是错误的。理解的错觉纷纷出现在统治者及他们的追随者身上。这些错觉的后果是不堪设想、令人发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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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的错觉:为什么我们从未独立思考 解释你的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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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性深度错觉让人们更坚定自己的立场,即便他们实际上没有那么理直气壮。为了验证这一点,我们利用本书第一章介绍过的罗森布利特和凯尔在测量解释性深度错觉方面的巧思,设计了一项实验。但这次,我们没有像罗森布利特和凯尔一样询问受试者关于日常物品的理解,而是询问各种各样的政治议题。7针对2012年美国倍受热议的各类政策,受试者被要求给出赞成或反对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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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否应设立全国统一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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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否应设置碳排放总量管制与交易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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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否应对伊朗采取单方面制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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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社会保障的退休年龄是否应上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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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否应设立单一支付方医疗体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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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师行业是否应实行绩效制薪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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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该实验的标准程序,我们首先请受试者用7点量表为他们对某项议题的了解程度打分。接着他们被要求说出这项政策将可能引发的所有影响。以交易额度上限那条为例,其题干叙述如下,“就是否应设置碳排放总量管制与交易制度这一问题,请列出你所能预见的一切后续影响,并一一理清它们之间的因果联系”。最后,我们再次要求受试者自评对这项议题的了解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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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大多数此类实验的结果相似,受试者给出的说明都相当糟糕。除极少数人外,有关一项政策如何运作,他们都只能含糊其辞地解释。他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些政策的起效机制。他们也说不清为何第二次的自评分数比第一次要低。解释性深度错觉又一次出现了。他们对议题给出说明的尝试正表现出,其对议题的实际理解程度远没有自以为的那么深。我们可以说,就像人们高估自己对马桶和开罐器的了解一样,他们对政治政策的理解也是眼高手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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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项实验中,我们真正感兴趣的并非人们究竟是为错觉所扰还是乐在其中。我们想知道的是,这种试图做出说明的尝试能否让人们的立场不那么极端。我们已经知道,这种尝试的确让他们意识到了自己眼高手低。那么,他们会把这种意识纳入其态度并修正自己的立场吗?换句话说,这种无果的尝试会让人们变得更谦逊,不再那么坚持己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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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寻找答案,受试者不仅被要求为自己的理解程度评分,还要用7点量表为他们在这个议题上的立场强弱打分,1分代表非常支持,7分代表极度反对。和前面的实验程序一样,受试者在给出政策后果的说明前后,分别都要为自己的立场强弱评分。如此一来,我们便可以通过计算人们的打分与中立值(4分)之差来评定他们立场的极端程度。按照这种算法,1分(坚决支持)和7分(坚决反对)同属一组,因为它们都是最极端的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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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发现,对政策起效机制给出说明的尝试不仅降低了受试者对自身理解力的良好感觉,还缓和了他们立场的极端程度。倘若把两组实验合并来看,极端度评分的降低显示出,“给出说明”这项活动使得人们不再那么偏激了。“给出说明”的尝试让他们在观点和立场上有所收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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