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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的错觉:为什么我们从未独立思考 知识共同体与科学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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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未知的重要性并非我们的首创。这个想法已然获得了部分科学教育者的关注。哥伦比亚大学自2006年以来开设了一门名为“无知”的课程。10在课堂中会邀请科学家来说说他们的未知。来自不同学科背景的学者讨论“他们想知道的东西,他们认为至关重要必须要知道的东西,如何才能获知,一旦真的获知了会怎么样,如果不知道又会怎么样”这类问题。这门课的重点不在于教科书中的内容,而在于引导学生思考他们的未知以及他们可以去学习、了解的东西。这个想法的关键不在于学生本人的未知,而是整个科学界的未知,旨在激发和引导学生提出有关科学领域边界的疑问。这门课程不仅要求学生思考某些科学理论与相关数据,他们还要着手确定整个共同体的已知和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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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某人之未知的一个好办法,就是通过从事某个学科的实际工作来了解这个学科。科学家工作在其所属领域的前沿。他们的工作就是把未知变成已知。因此,学着怎么当一名科学家就意味着要找出哪些东西是未知的。代表不同学科领域的学会组织都倡导这种科学教育方法。美国社会研究理事会11主张历史的学习应该像历史学家研究历史那样。美国国家研究理事会12提倡一种被称为“科学的本质”13的科学教育哲学14:科学教育应该反映真实的科学;学生应当以符合科学研究实际的方式学习科学。然而,说总比做要容易得多。美国国家研究理事会的建议基本上被忽略了。当今主流科学期刊——恰如其名《科学》——主编指出,即便在大学程度的基础科学课程中,事实类的记忆远远超过实践类的操作。这个问题在小学和中学阶段甚至更加突出。“科学的文字变得臃肿、肤浅,而且互不相关”,据教育理论家戴维·珀金斯(David Perkins)15所言,部分原因是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套标准:形形色色的利益集团和学者都坚持他们最感兴趣的东西应该被反复强调。为了迎合众人口味,教科书变成只会呈现事实的流水账,有想法没灵魂,没有任何对学理的深刻整合,所以,最终谁也不会感到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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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再回到科学这个本书作者自称通晓一二的领域。现实中,科学是怎么被研究的呢?事实上,科学家并不是整天待在实验室里忙于解开自然界的秘密。科学研究是由一个共同体来完成的。其中涉及认知劳动的分化:不同的科学家在其领域各有专精,而科学知识散布于整个科学家群体当中。这种分化不仅意味着每位科学家都各有所长,且知识的总和取决于每个成员。认知劳动的分化是一种永恒的存在,这个共同体吸收了科学家所做的一切。科学家使用的每一项技术,呼吁的每一条理论,提出的每一个想法都在共同体中成为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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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你是一位当代分子生物学家,想要知道植物是怎么繁殖的:分别来自植物妈妈和植物爸爸的DNA是怎么结合在一起,一遍一遍地复制长出植物宝宝的。你读到一项有关转运RNA(核糖核酸)分子的新发现。在你采信这个说法之前,你会先重复验证这个发现吗?极少有人这样做。如果你真的这么干了,你将用尽所有的时间和资源来再现他人的研究。相反地,你干脆直接相信它(同时也要保证头脑清醒,说不定你读到的研究出错了呢)。与此相似,如果你新学到一个分析数据的进阶方法,你不太可能自己进行推导,检查每一个证明步骤或校验每一个近似值。重写一本曾被写过的书要花掉更多的时间。当共同体向你推荐某种方法时,通常情况下,跟着做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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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就是在做证明,能得到证明的结论才会被发布。证明有多种形式。其一是通过直接观察(在显微镜下,我们能够亲眼看到受精时父母亲的染色体配对的过程)。另一种证明形式是推理(“遗传学之父”格雷戈尔·孟德尔通过观察性状如何从亲代遗传给子代推理出染色体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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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大多数科学结论既非来自观察,也非基于推理。相反地,它们源自权威,那些写在课本、期刊里的以及专家朋友告诉你的都是权威。16知识共同体的智能之一即在于此,对事实直接给出证明将会耗费太多时间,付出太大代价或者相当困难。知识当中的绝大多数细节都需要由知识共同体帮我们填补。每个人的理解,无论你是不是科学家,都仰仗着他人的知识,因此,对学生来说,比亲自学习这些事实和证明它们更重要的是了解哪些是已经被探索过的,哪些是可以被他人证明的。分子生物学实验室只有利用那些研究者或许还未完全领会但已被分子生物学界普遍接受的工具和方法,才能取得研究进展。由于大多数知识并不在研究者自己脑中,就像我们常人一样,科学家也选择直接相信前人的成果。我们驾驶汽车,却对这项不可思议的技术知之甚少;我们点亮灯光,却并不完全了解开关的工作原理(现在我们使用的开关装置远比你以为的要复杂精妙得多)。科学家所谓的真理大多数都可以归结为信念问题,这个信念并非什么至高无上的存在,而是相不相信别人说的真理。与宗教信仰不同,这种信念可以诉诸一种更高的力量,即验证的力量。科学的宣称结果是可以被检验的。一旦科学家宣布了虚假的结果,或出了差错,最终很可能被识破,因为如果这项研究议题足够重要,总会有人去尝试重复实验却发现结果无法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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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家当然在乎真理,但在他们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寻求真理远不如知识共同体带来的社会生活重要。作为一名研究人员,简·多伊(Jane Doe)的成功与她在实验室的重大发现只有间接联系。她将会凭此得到哈佛大学的教职,并且,只有这些引人注目的研究结果能够顺利发表,她才能留在哈佛。因此,她的主要工作就是去说服别人相信她的研究有多么重要,这份工作事实上就是如此。要想获得发表机会,她必须写出论文,得到评审和编辑的认可,印在高水准的期刊上。通过这种方式,科学家之间长期相互评价研究成果,无论你承认与否,评价是一种社会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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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家还必须争取资金和其他资源来展开研究,向学生和助手支付薪酬,以及到处参加研讨会和论坛之类的学会活动。资源的提供者包括政府机构、基金会和其他组织。某些决定资源配给的人自己也是科学家(此外还包括政客和商业人士)。所以,这些人也是被说服的对象,让他们相信资助一名科学家将对更大的群体(或资助者个人)有益。这乃是科学家依靠共同体的另一种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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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如果你相信科学教育应该反映科学本身,那么就要培养人们对他人知识的信赖。这将有助于培养出能与周遭环境和睦相处的成熟个体。其重要性也出于某些法律上的理由。个人,甚至是作为非科学家的普通人,都得对过失负责,即便科学知识理应预见到这些损害的发生。我们小时候,听说过一个家伙用白色清洁粉冒充可卡因倒卖。尽管那时年纪尚小,我们也意识到了这种行为不仅违法而且邪恶至极。我们当时对生物化学一无所知,但也足以明白任何理智的人都想得到把清洁剂吸入鼻子将可能导致致命的后果(或者更糟)。与此类似,小孩子知不知道往下水道排放机油对环境有害呢,他们知道。无知不是借口。我们需要科学家的协助来了解某些行为的特定后果,但我们也得为这些后果负责,即使我们不是科学家。从这个角度来讲,我们得依靠科学家保证自己的日常活动合理合法。在生活的方方面面,知识是相依共生的。我要担负的法律责任我自己都不一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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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知识的共生性前所未有的重要。交叉学科已在众多科学领域中如此普遍,其涵盖范围之广,使掌握做研究所需的全部知识变得不可能。科学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仰赖他人来开展研究。我们所研究的认知领域提供了一个完美的例证。近来,认知科学的许多创新都依托于众多不同领域的成果。正如我们先前提到的,计算机科学长期以来在认知科学当中扮演着重要角色。许多认知科学家正在利用神经科学发展出的方法。物理学对研发脑功能测量设备做出了重要贡献,并且还为信息的习得和流动提供了精妙的数学模型。本书呈现的观点是认知科学家从人类学、文化与社会心理学当中汲取、同化的产物。我们也希望借此展现信息流的另一个方向:在此讨论的观点正被来自其他众多领域的人阅读和吸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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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同体趋向于更大更多样化的指标之一,即期刊文章作者的平均人数不仅所有增加,而且增量惊人。医学文献资料库是一个包含生物医学领域已发表的上百万文章的数据库。每篇文章的作者平均数已经从1950年的1.5人增长到2014年的约5.5人,增长了近三倍。17这意味着,当今发表一篇论文需要一个平均由约6名科学家组成的共同体完成。像许多其他学科一样,科学共同体也是团体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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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教育不止教授科学理论和事实。它还需要让学生们注意到他们知识的局限性,并学会如何通过共同体的合作来填补空白。这意味着得去了解谁的说法值得信任以及哪里能找到货真价实的专业知识。当某人提出一项科学发现时,我们该相信他吗?对每个人而言这都是个重要的问题,无论对科学家还是普通人来说都一样,因为遵从专家的建议总比相信我们自己更靠谱一些。18如果你捡到一个蘑菇并决定要不要把它吃下去,你可遵循专业采菇的朋友提出的经验法则,比如,别碰阳伞形状的蘑菇,或者你可以请教一位专家。你真的该去问问专家的。而且如果是你的孩子要吃它,你就有责任必须请教专业人士了。许多情况下,获取专家意见是唯一理智的做法:当你搞不清皮肤上一个异常的小色块是什么的时候;当你车上的刹车片冒烟的时候;当你正考虑把一生的积蓄都花在购买一家激动人心的新公司股票上(或买下布鲁克林的一座桥)的时候;或者,当你正在琢磨着把健怡可乐和盐酸混在一起清理餐具上的铁锈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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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确定你获得的建议是否出自一位专家之口?如果你了解这条宣称背后的科学原理,那你可就握有试金石了,能够直接对这种宣称做出评判。但通常情况下,你缺乏必要的知识。不过,你可以质问这条结论是否基于可再现的证据,或者它是不是你朋友的朋友的醒世恒言。它是发表在同行评审期刊上,还是刊载于《纽约时报》(The New York Times),或者街头小报?了解科学的本质,包括研究过程、学术造假、同侪审议机制,以及科学的变化和不确定性,都对获取评估科学宣称的能力至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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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与科学有关的经济学也不容忽视。科学做得不好,谁会从中渔利?答案不仅仅是那些搬出一堆可疑的研究证据,自称其产品有奇效的营养保健品公司。人们通过多种渠道从科学中牟利。营利媒体大肆炒作(有关爱情的脑区至今尚未被确定)并总是过度简化某些科学论点。身处前沿领域的科学家们常常因媒体作品对其研究的断章取义而大失所望。鲜有新闻媒体能做出正确的报道,他们的宣传中总是犯一些莫名其妙的错误。因此,一线科学家在看待媒体对其研究的报道时,往往半信半疑,倾向于持保留态度。教育的目标之一应该是让身为非科学家的普通人也能用批判的眼光审视媒体报道。一旦有能力进行批判思考的观众够多,新闻机构或许也会合力追求报道内容准确无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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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的重点之一即判断某个结论是否可信,谁对它有发言权,以及这个人是否可信。做出上述任何一个评判都绝非易事,但受过教育的人理应做得更好。这不仅仅适用于科学,还包括我们所教授和学习的一切,无论是法律、历史、地理、文学、哲学,或任何其他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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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这些对这课堂有什么影响?这说明我们应当把杜威的忠告铭记于心,教育的对象不是一个个独来独往的“人”19,我们教的是一群依靠这个世界来学习,通过互动来解决问题20、保留信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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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教育研究员的安·布朗(Ann Brown)拥有在数个机构中短暂但出色的从业经历,她从中找到了实现这种教学的办法。在一个被她称作营造学习者共同体的项目中,她聚焦于团队合作在学习中的重要性。在项目中,一个班级的小学生们拿到一个诸如“动物的生活”之类的话题。这个班级的学生被分成若干研究小组,每组都专注于这个话题中的一个部分。某一组可能侧重于研究动物的防御机制,另一组则关注捕食与被捕食关系或保护免受外界侵害的机制或生殖策略。每个研究小组都利用各种各样的资源,比如请教老师、采访专家、电脑以及书面材料,但最终都要为各自的研究成果负责。老师们仅略做引导。学生们的任务是全面掌握他们的课题,尽可能多地了解他们所负责的那部分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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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认知劳动分化起作用了:整个班级重新组成教学小组,其成员分别来自各个研究小组,每组一人。他们称之为拼图法,因为每位学生参与其中的角色宛如一块拼图。他们也确实在完成一幅拼图(谜题)。本例中的谜题是设计一种未来的动物。现在,每个学生都是他们在第一阶段查过资料、做过研究的课题的小专家了。如此一来,在第二阶段,每个教学小组都由一系列专家组成,谜题中每一个相关部分都一定能得到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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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项团队/重组团队策略暗含着一个知识共同体的模型。正如安·布朗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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