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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帚平明金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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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将团扇共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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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颜不及寒鸦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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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带昭阳日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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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诗被有的人称为唐人七绝的压卷之作。它是拟托汉代班婕妤某一个秋天在长信宫中的事情而写的。班婕妤失宠于汉成帝以后,谪居长信官奉侍太后。天色方晓,长信宫门已开,她拿起扫帚,从事打扫。每天的生活刻板而单调,打扫之余,别无他事,惟有袖中团扇相伴,自己的命运与秋天被弃的扇子相似,孤寂中惟有与它徘徊与共。班婕妤在她作的乐府歌辞《怨歌行》中,就由自己的色衰失宠联想到秋天的弃扇:“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班婕妤以秋扇之见弃,比喻君恩之中断。王昌龄对班婕妤深表同情,写下了《长信怨》,由班婕妤联想到团扇。“玉颜”指班婕妤洁白如玉的容颜。玉颜现在已经成为滥调,然而第一次使用时却费了一番想象。“玉”和“颜”本来风马牛不相及,由于它们在色泽肤理上相类似,就把它们联在一起。“寒鸦”指秋天的乌鸦,这里指班婕妤羡慕又妒忌的受恩承宠者,它也许隐喻赵飞燕。昭阳是汉殿,汉成帝宠爱的赵飞燕居住在那里。“日影”指君恩,因为古代以日喻帝王。班婕妤幽怨的是,自己如玉容颜,君王从不一顾,而丑陋的乌鸦还能从昭阳殿上飞过,身上带有昭阳日影。《长信怨》的主题是“怨”,“怨”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诗中用具体的情境来表现。“君恩”也是一个空泛的抽象概念,诗中用“昭阳日影”这个具体的意象来替代它。这中间离不开想象和联想。美感和艺术的微妙往往在联想的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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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想按照它所反映的事物间的关系不同,可以分为接近联想、类似联想和对比联想。接近联想,指两个事物在时间上、空间上和经验上相接近,由一个事物的知觉和回忆,会引起对另一个事物的联想,从而产生相应的情绪反应。宋朝诗人陆游的一首诗《沈园》就是接近联想的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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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上斜阳画角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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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园非复旧池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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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心桥下春波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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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是惊鸿照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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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游20岁时和唐琬结婚,婚后感情很好。可是陆母不喜欢儿媳,迫使两人在婚后3年离异。后来唐琬改嫁,陆游另娶。陆游31岁时与唐琬夫妇邂逅沈园。陆游哀伤地写下了著名的《钗头凤》一词。不久,唐琬抱恨而亡。陆游75岁重游沈园,写下了《沈园》一诗。斜阳惨淡,彩绘的管乐器(画角)高亢凄厉。由于年代久远,沈园已经面目全非,惟有桥下春波依旧。沈园是陆游与唐琬离异后惟一相见之处,也是诀别之所。他由桥下春波联想到唐琬,44年前唐琬如同翩若惊鸿的仙子,飘然降临于春波之上,凄楚欲绝。在日常生活中,睹物思人,爱屋及乌,憎恶和尚恨及袈裟,都是接近联想。在中国戏剧艺术中,演员手中的马鞭暗示马的存在,旦角上马简直在骑一只狗,演员一抬腿、一转身就是上马了,没有必要一定得高抬腿,跃起身上马。可是观众都能看懂,这是接近联想的作用。在京剧《三岔口》中,舞台上灯光耀眼,然而搏斗的双方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动作,不能感觉到对方的动作。他们表演暗中摸索,由于经验上的接近,给观众造成黑夜的感觉。观众不仅看清楚夜斗的双方在战斗过程中的一切表现,而且能清楚地看出演员通过细微的面部表情所传达出来的瞬间心理活动,从而取得非凡的艺术效果〔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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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似联想是两种事物在性质上或形态上相类似,由一种事物的知觉和回忆而引起对另一种事物的联想。看到春光,想起青年;看到暴风雨,想起革命,这些都是类似联想。类似联想的“类似”,只是两种事物在某些特征和状貌上的近似,并非完全一致。“两者不合,不能相比;两者不分,无须相比”(钱钟书先生语)。因为类似联想的结果,物可以变成人,人也可以变成物。物变成人叫做“拟人”,《长信怨》的“寒鸦”就是拟人。人变成物叫做“托物”,班婕妤自比团扇就是托物。京剧《阳平关》中曹操站在山上观看曹将和黄忠、赵云在山下恶战,这山就是一张桌子。桌子和山有一点相似,它们都高出地面,于是用桌子代替山。《天河配》中织女驾云,观众通过演员细碎的台步、飘舞的水袖和腰身的摆动,联想到织女凌空蹈虚、冉冉而去〔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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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似联想比接近联想有着更为广阔的天地,外部事物微妙的类似都可以成为联想的基础。许多人对颜色有所偏好,这与联想有关。例如,红是火、太阳和朝霞的颜色,因此它使人感到温暖和热烈;青是田园草木的颜色,因此它使人感到安静和闲适;白是雪和玉的颜色,因此它使人感到纯和净。我们在知觉外部事物时,不仅知觉它们的形状、颜色和声音,而且通过它们感受到更多的意义和价值。接近联想和类似联想有时混在一起。唐朝牛希济词曰:“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词中主人何以‘记得绿罗裙’呢?因为罗裙和他的欢爱者相接近;他何以‘处处怜芳草’呢?因为芳草和罗裙的颜色相类似。”〔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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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比联想是指由一种事物的知觉引起和它的特点相反的事物的联想。例如,由赤日炎炎想起天寒地冻。艺术中的对比手法往往和对比联想有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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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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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感又称联觉,指美感活动中视觉、听觉和其他各种感觉,即触觉、嗅觉、味觉可以相互沟通。它是美的对象所引起的一种感觉能够和其他感觉相联系,从而产生感觉的转移、转化和渗透的一种心理现象。我们在这一讲开头谈到的“目送归鸿,手挥五弦”就是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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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感在日常生活经验中大量存在。“在日常经验里,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往往可以彼此打通或交通,眼、耳、舌、鼻、身各个官能的领域可以不分界限。颜色似乎会有温度,声音似乎会有形象,冷暖似乎会有重量,气味似乎会有体质。诸如此类,在普通语言里经常出现。譬如我们说‘光亮’,也说‘响亮’,把形容光辉的‘亮’字转移到声响上去……又譬如‘热闹’和‘冷静’那两个成语也表示‘热’和‘闹’、‘冷’和‘静’在感觉上有通同一气之处,结成配偶……”〔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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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感在美感活动中具有重要作用。各种审美对象由于物质构成的不同,有的主要作用于欣赏者的视觉,有的主要作用于听觉。通感可以使各种感官共同参与对审美对象的知觉,克服审美对象因为物质构成所造成的知觉感官的局限,从而使美感更加丰富和强烈。钱钟书先生在《通感》一文中列举了大量例证,证明艺术中的通感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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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诗人宋祁的《玉楼春》诗中有句名句:“红杏枝头春意闹”。“闹”字用得很妙,它使春意盎然的境界充分显现出来。然而这句诗却受到清朝学者李渔的嘲笑。李渔认为:“闹”指争斗有声,桃李可以“争春”,红杏不可“闹”春。这表明李渔未能读懂这句诗的意义。“闹”字把无声的景色说成有声的波动,仿佛在视觉里获得了听觉的感受。视觉和听觉相通,这正是一种通感。凭借通感,“闹”字尽现杏花之繁盛。宋朝诗人陈与义的“三更萤火闹,万里天河横”,也用“闹”字形容萤火虫在夜间飞翔的无声景色。往前推溯,唐朝诗人王维的“色静深松里”,就曾用听觉上的“静”字来描写深与净的水色。唐朝诗人韦应物的“绿荫生昼静”,使视觉形象产生了听觉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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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旭的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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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的景色能够使人产生有声的感觉,而声音也能使人产生视觉形象。所谓“听声类形”,就是“想”声音的形状。唐朝诗人白居易的《琵琶行》写道:“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诗用各种声音——雨声、私语声、珠落玉盘声、莺声、泉声来比拟琵琶声,比喻得很确切。不过,这里并没有把听觉和视觉相联系。而他的《小童薛阳陶吹觱篥〔7〕歌》写道:“有时婉软无筋骨,有时顿挫生棱节。急声圆转促不断,粟粟辚辚如珠贯。”在这里,听觉向视觉转移,声音使人想起柔若无骨、或者清而圆的珠子的形状。我们平常用“珠圆玉润”形容好听的声音,就是听觉和视觉沟通的实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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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觉不仅能和视觉沟通,而且能和触觉沟通。人类早就注意到触觉向听觉的挪移。亚里士多德在《论灵魂》一书里,指出声音有“尖锐”和“钝重”之分,那是由触觉转移而来,因为听觉和触觉有类似之处。唐朝诗人杜牧的“促织声尖尖似针”,表明在听觉里仿佛获得触觉的感受。杜牧《阿房宫赋》中的“歌台暖响”,用触觉上的“暖”字来描写喧繁的乐声。美感以某种感官为传导,引起人的所有感官参与对审美对象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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