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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人和希伯莱人不同,他们仿佛是人类的宠儿。在小国寡民的城邦中,希腊人互相熟悉,共同讨论问题。他们酷爱交际和谈话,他们将大部分闲暇时间用于户外,“他们很少享受家庭生活,他们过的是社交生活、宗教生活、艺术生活、特别是阳光生活,他们的阳光是那样晴明……甚至他们的思想也是那样晴明,没有一点雾。”〔23〕。出于对美好人生的眷恋,希腊文化形成优美的审美意识。而希伯莱人在荆棘丛生的磨难中,把美好的幻想寄托在对上帝的信仰中,他们对上帝的信仰是一种对无限的敬畏,因而产生崇高的审美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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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优美以希腊文化为源,然而希腊文化中也有崇高的内容。朗吉弩斯所列举的荷马史诗《伊利亚特》、萨福的抒情诗、狄摩西尼的雄辩属于希腊文化,它们因有高深的思想和强烈的情感而显得崇高。而且,“所有民族都一样,无论从历史或逻辑说,崇高、壮美、阳刚之美总走在优美、阴柔之美的前面,古埃及的金字塔,巴比伦、印度的大石门,中国的青铜饕餮,玛雅的图腾柱……,黑格尔称之为象征艺术的种种,都以其粗犷、巨大、艰难、宏伟,而给人强烈的刺激和崇高的感受。”〔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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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较崇高和优美,可以看到它们明显的区别。首先,优美的对象使人亲近,崇高的对象使人有点疏远。优美的对象为什么使我们亲近呢?因为它立即叫我们觉得愉快,“它的形态恰合我们感官脾胃,它好比一位亲热的朋友,每逢见面,它就眉开眼笑地赶上来,我们也就眉开眼笑地迎上去,彼此毫不迟疑地、毫无畏忌地握手道情款”。而崇高的对象则不然。“它仿佛挟巨大的力量倾山倒海地来临,我们常于有意无意之中觉得自己渺小,觉得它不可了解,不可抵挡,不敢贸然尽量地接收它,于是对它不免带着几分退让回避的态度。”〔25〕我们在这里说的是,对崇高的对象有点疏远,而不是完全疏远;带着几分退让回避,而不是完全退让回避,这也就是康德所说的“霎间的抗拒”。面对崇高对象巨大的体积或者巨大的气魄,我们不觉有一种“抗拒”,仿佛不能抵挡它们,然而这种抗拒是霎时的,它马上使我们想起,外物的体积和力量不能压倒我们内心的自由,反而激起我们振作起来。由此,产生出崇高和优美的第二种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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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美的对象使我们感到愉快,这种感觉是单纯的,始终如一的;崇高的对象使我们感到带有痛感的愉快,这种感觉是复杂的,变化的。观赏崇高的对象,我们先惊后喜,或者说第一步是惊,第二步是喜。“第一步因物的伟大而有意无意地见出自己的渺小,第二步因物的伟大而有意无意地幻觉到自己的伟大。”第一步的心情带有几分痛感,第二步的心情是欣喜,并且由于霎时痛感的反衬,这种欣喜变得更加浓郁。我们在看高山大海时可以体会到这种道理。“山的巍峨,海的浩荡,在看第一眼时,都要给我们若干震惊。但是不须臾间,我们的心灵便完全为山海的印象占领住,于是仿佛自觉也有一种巍峨浩荡的气概了。”〔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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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对象之所以使我们觉得优美,一是由于筋力的节省,二是由于欢爱的表现。前者是生理的,后者是精神的。朱光潜先生在《文艺心理学》中介绍了有关优美的这两种理论。人在稍息时比在立正时优美,因为稍息时手足放在自然的位置,无须费力。由于同样的原因,头偏向某一方显得特别优美,雕塑家常模仿这种姿势。橡树不如柳树优美,因为橡树的枝子平直伸出,好比人平举两手一样,显得十分费力。而柳树的枝条下垂,仿佛像人的胳膊在安闲无事时的姿势。关于优美的另一种理论认为,优美的事物是欢爱的表现。它仿佛向我们微笑,表示对我们的亲爱,它不抗拒我们而亲近我们,我们也向它表示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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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青铜饕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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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美的事物偏于静,在形式上显得和谐、精致、完满,崇高的事物偏于动,有突然性,不合常轨,在形式上有些卤莽粗糙,不加雕琢,它不仅容纳美,还要驯服丑,把美和丑放在一个炉子里去锤炼。这是崇高和优美的第三种区别。崇高大半是突如其来的,失去突然性,崇高的事物也往往失去崇高。同是一座山,第一次看见时觉得它崇高,以后对它熟悉了,失去了突然性,它就变得和蔼可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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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崇高和优美的比较研究,有助于更加深入地理解崇高的特点。我们上面讲到的崇高和优美的三个区别,是根据朱光潜先生20世纪30年代的有关论述概括出来的。那么,现代人对崇高的理解有什么新的进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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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崇高的现代阐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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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国美学原理著作和教科书一般都会阐述崇高这个审美范畴。其中不少著作和教科书采用了李泽厚先生在《关于崇高与滑稽》一文中有关崇高的基本观点。李泽厚先生的这篇文章收入他的论文集《美学论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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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泽厚先生关于崇高的观点主要包括三方面的内容:首先,崇高的根源是人改造现实的社会实践活动;其次,崇高对象的感性形式具有非规范性;再次,如果优美引起知觉者平静的、和谐的愉快,那么,崇高引起人的动荡的、剧烈的愉快。我们可以看到,除了第一点和朱光潜先生的观点不同以外,第二、第三点和朱先生的观点基本相同。我们依次讲这三方面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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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泽厚先生对崇高的根源的解释,和他对美的根源的解释是一致的。崇高客观地存在于对象本身,而不是存在于人的内心世界和主观意识中,崇高最明显地体现了社会实践斗争的艰巨性。所谓实践斗争的艰巨,指矛盾处在激化的状态中。正是在同各种灾害、困难、险恶、挫折的斗争中,崇高才显得光彩夺目的。如果说优美表现为实践的结果,那么,崇高表现为主体和客体对立、冲突和抗争的过程。自然界中的崇高对象,如狂风暴雨、电闪雷鸣、高山大海等,它们的崇高不仅仅在于体积、形态和色彩等自然性质,而且以非常间接的途径,曲折地表现了这些自然对象和人类社会生活的某种关系。在社会生活中,它们大多曾经对人类构成严重的威胁和挑战,人类与它们做过长期激烈的斗争。虽然现在它们基本上已经被人类所征服,然而它们在形式上仍然保留着和人类相冲突、相抗衡的痕迹。它们以惊人的自然威力、摧毁一切的气势和某种神秘气氛构成崇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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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不同,朱光潜先生以移情说解释崇高。崇高不是客观地存在于对象本身,它是主客体相互作用的结果。体积和力量的巨大只是构成崇高的条件,它们还不是崇高本身,必须要有主体感情的移入,崇高才能产生。面对对象浩大的气魄,我们因为没有经常见过,只是望着发呆。“在发呆之中,我们不觉忘却自我,聚精会神地审视它,接受它,吸收它,模仿它,于是猛然地自己也振作奋发起来,腰杆比平常伸得直些,头比平常昂得高些,精神也比平常更严肃,更激昂。受移情作用的影响,我们不知不觉地泯化我和物的界限,物的‘崇高’印入我的心中便变成我的‘崇高’了。在这时候,我也不觉得还是在欣赏物的‘崇高’,还是在自矜我的‘崇高’,这种紧张激昂而却严肃的情感是极愉快的。”〔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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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优美的对象中,内容和形式的关系显得和谐、融洽、平衡。自然美作为优美,它们的形式必然符合人们长期习惯、熟悉和掌握的那些自然性质,如节奏、对称、均衡、和谐等。崇高对象的感性形式恰恰与此相反,它们往往具有人们不习惯、不熟悉的特征,背离了节奏、对称、均衡、和谐等性质,从而对人的感官造成强烈刺激。不同于优美对象的光滑、精细、柔软、细腻,崇高对象需要粗糙、巨大、刚动、瘦硬,甚至带有几分丑陋。崇高的这些非规范性感性形式反映了内在的激烈冲突,表达了主客体之间艰巨的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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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美的对象引起平静的愉悦和心旷神怡的审美感受,而崇高的对象引起不同的心理反应。主体在崇高的对象面前感到凡俗平庸,从而唤起昂扬的情绪和奋发的意气,要去学习对象,赶上对象,从而提升自己的精神境界。或者,崇高“使我们显示出另一种抵抗力”,困难和挫折、严重的实践斗争激起主体的勇气和上进心,要求征服对象,战胜对象,从而产生出豪迈的气概。在这两种情况下,崇高对象都引起惊心动魄的审美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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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既欣赏“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又欣赏“回旋天空的鹰和逍遥大海的长鲸”。生活中需要浅斟低唱,缠绵悱恻,也需要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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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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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朗吉弩斯的《论崇高》在美学史上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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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怎样理解作为审美范畴的崇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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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比较刚性美和柔性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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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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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吉弩斯:《论崇高》,载《缪灵珠美学译文集》第1卷,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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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泽厚:《美学论文集》,上海文艺出版社198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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