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1614100
是什么将一个人的共情机制设定在了不同的层次?对这个问题,最直接的回答是它取决于人脑中的特定回路,即共情回路。在这一章里,我们先大致介绍一下这条回路,到下一章再来考察在那些行为残酷的人和那些难以产生共情的人身上,这条回路是如何变得不活跃的。
1701614101
1701614102
多亏有了功能性磁共振成像技术(fMRI),科学家得以用清晰的图像显示在共情中起到关键作用的脑区。目前在神经科学界形成的公论认为,至少有10个相互关联的脑区参与了共情(以后或许还会发现新的)。19它们在图4中都有显示,接下来我就简单介绍一下。这些脑区的名字在第一次读到时或许会显得奇怪,但是在稍微熟悉之后,它们就会变成老朋友了!为揭示共情回路中的不同部分,研究者运用神经影像技术(neuroimaging)开展了一些富于想象的实验。
1701614103
1701614104
内侧前额叶皮层MPFC
1701614105
1701614106
共情回路中的第一个区域是内侧前额叶皮层(medial prefrontal cortex,MPFC),研究者认为它是社会信息的处理枢纽,在比较自己和别人的观点时起到重要作用。20-22 MPFC分为背内侧前额叶皮层(dMPFC)和腹内侧前额叶皮层(vMPFC)。dMPFC的功能是推测别人的想法和感受(有人把这称作“元表征”),20, 23它也参与我们对自身想法和感受的思考。21, 24相比之下,vMPFC更多是在反省自己的内心时发挥作用,不太用来推测别人。富有才华的迈克·隆巴尔多曾是我的博士生,他根据自己和别人的研究,提出vMPFC可能也在自我觉知中扮演关键角色。21, 25-27
1701614107
1701614108
但这还不是这个脑区的唯一功能。美国爱荷华大学的神经科学家安东尼奥·达马西奥提出了一个理论,认为vMPFC能储存关于各种行为的情绪效价(emotional valence)[6]的信息:如果一个行为能带来回报,它在情绪上就是正面的;如果一个行为会招来惩罚,它在情绪上就是负面的。他把这称作“躯体标记”,并主张我们对自己做出的每一个行为都有这样一个标记,只有当一个行为的躯体标记携带了正面效价,我们才会不断重复它。他用vMPFC受损的病人作为证据,指出他们在看到使人痛苦的画面(比如灾难和伤残)时,自主反应不如常人活跃(比如心跳变化不大)。[7]28还有一条证据能表明vMPFC标记了情绪效价:它参与了人的积极思维或消极思维,当vMPFC受到刺激,抑郁的人也会变得不那么消极。29, 30
1701614109
1701614110
1701614111
1701614112
1701614113
图4 共情回路的各个区域(感谢迈克·隆巴尔多制图)
1701614114
1701614115
菲尼亚斯·盖奇(1823-1860)是神经心理学领域最著名的病例之一,他也在无意间为vMPFC参与共情回路的理论添加了一条新证据。菲尼亚斯是一名从事铁路建造的工头,在一次事故中他被铁棒扎穿脑子,人却活了下来。这次事故的主要结果不是对他身体的伤害(在事故之后他又活了12年),而是令他失去了共情。[8]事情是这样发生的:1848年9月13日,25岁的菲尼亚斯正在为美国佛蒙特州的一段铁路爆破岩石。他的任务是加入火药,连接引线,并用一根铁棒将火药填进一个洞里。谁料到火药提前爆炸,铁棒迸出,射穿了他的侧脸(经左眼后方,由颅骨穿出)。令人称奇的是,他在送往医院的途中还在推车上坐了起来,意识清醒,也能够说话。但是在之后的几年里,旁人却在菲尼亚斯身上注意到了一个重大变化:他在事故发生前是一个彬彬有礼的人,现在却变得幼稚、不敬而粗俗,他的嘴里脏话连篇,在社交场合也不知道自制。他已经丧失了共情。[9]一百多年之后,神经科学家汉娜·达马西奥和同事得到了保存下来的他的颅骨,利用现代的神经影像技术,算出那根铁棒一定破坏了他的vMPFC。31,32,34,35在后面我们将会看到,共情较弱的人,他们共情回路中的vMPFC和其他区域是多么地不活跃。但现在我们还是来绘出这条回路中的其他部分。
1701614116
1701614117
眶额皮层OFC
1701614118
1701614119
与vMPFC重叠的是有时称作“眶额皮层”(orbital frontal cortex, OFC)的脑区。1994年,我和同事霍华德·林首次证明了OFC是共情回路的一部分。我们发现,当被试判断一张列表上的哪些单词是描述心灵的功能时,他们的OFC就变得特别活跃。36这张列表中的单词包括“认为”“假装”和“相信”,也包括“跳跃”“行走”和“进食”。后来我又和同事瓦莱丽·斯通发现,OFC受损的病人很难判断什么行为算是失礼,这说明他们的共情出了问题。37OFC受损还会使病人丧失社会判断能力,并在社交中对自己不加约束。此外,当普通人看见针头扎进一只正常(没有经过麻醉)的手,他们的OFC就会激活,说明共情回路的这个部分参与了对某件事是否会引起痛苦的判断。38
1701614120
1701614121
岛盖部FO
1701614122
1701614123
与OFC相连的是岛盖部(frontal operculum, FO),它既是共情回路、也是语言回路的一部分,因为它的一部分参与了语言的表达。这个区域受损,伤者就很难产生流利的语言(这也叫“布罗卡失语症”,患者能理解别人说出的句子,却无法用完整的句子表达自己)。FO和共情发生的联系来自这样一个观点:猴脑中也有一个和FO对应的区域,其功能就包括编码其他动物的意图和目标。39也就是说,当一只猴子(它的脑子放进了一个深部电极)见到另一只猴子伸手去拿一件物品时,它FO区域的细胞电活动就会增强,而当这只猴子自己伸手去拿一件物品时,相同细胞的电活动也会增强。
1701614124
1701614125
额下回IFG
1701614126
1701614127
FO的下面是一个更大的区域,叫“额下回”(inferior frontal gyrus,IFG)。这个区域受损会使人难以识别情绪。33我还有过一个才华横溢的博士生,名叫比斯马德夫·查克拉巴蒂,他先让被试填写EQ量表,再让他们躺在脑扫描仪里观看快乐的面部表情。图5就是他们观看的一部分面孔。比斯马预感到IFG在这个过程中起了关键作用,这也确实是一个很好验证的假说。为了验证它,比斯马使用fMRI扫描仪,在不同的脑区和它们相应的4种“基本”情绪(快乐、悲伤、愤怒和厌恶)之间建立了联系。
1701614128
1701614129
我在看见这些人脸时总会不由微笑,因为左上方正是我的女儿凯特,当时她还只有9岁。(她负责的是做出快乐的表情,其他三位就很难说是快乐的了。)比斯马发现,厌恶主要在前脑岛(anterior Insula, AI)处理,快乐主要在腹侧纹状体(ventral striatum)处理,愤怒在辅助运动区(supplementary motor cortex),而悲伤分散在好几个区域,包括下丘脑(hypothalamus)。40,41他接着又研究了脑中是否有一个区域始终和EQ量表的结果相关,无论被试观看的是哪一种情绪的面孔。IFG正符合这个要求。你的共情越强,你在观看这些带有情绪的面孔时,IFG就越是活跃。
1701614130
1701614131
1701614132
1701614133
1701614134
图5 快乐、厌恶、愤怒和悲伤的面孔
1701614135
1701614136
尾侧前扣带皮层cACC/MCC和前脑岛AI
1701614137
1701614138
进入皮层的更深处,我们发现了尾侧前扣带皮层(caudal anterior cingulate cortex, cACC),又称为“中扣带皮层”(middle cingulate cortex, MCC)。cACC/MCC也参与了共情的产生,因为它是所谓“疼痛网格”(pain matrix)的一部分。这个脑区不仅在你自己感受疼痛时激活,也会在你观看别人感受疼痛时激活。42接着就要说到前脑岛了,它参与了自我觉知的身体方面,而自我觉知本来就和共情有着紧密的联系。43使用fMRI,苏黎世的神经科学家塔尼亚·辛格和同事发现,当一个人的手受到疼痛刺激、或者当他的伴侣受到这样的刺激时,他的AI和cACC/MCC都会激活,无论经受疼痛的是你自己还是你的爱人。44芝加哥大学的神经科学家让·德赛蒂和同事也发现,如果你看到某人的手被夹在了门里,你的AI和cACC/MCC也会激活。45激活的程度取决于你把自己想象成那个人的程度。46AI还会在你尝到难吃的味道、或者看到别人露出难吃的表情时激活,这再次显示了脑的这个部分会让你设身处地地体会另一个人的情绪状态。47
1701614139
1701614140
塔尼亚·辛格还从另一个方向观察了人脑:她让被试判断另一个人是否在博弈中做到了公平。结果发现,当被试看到自己喜欢的、在他们看来也公平博弈的人遭受痛苦时,无论男女都会激活cACC/MCC和AI。有趣的是,平均而言,当男性看见他们认为没有公平博弈的或他们不喜欢的人遭受痛苦时,他们共情回路的这个部分的活动要低于女性。48在男性的眼里,有些人是潜在的竞争者,有些是举止不当的人,还有一些即使维持交往也无益于自己的既有利益,对于这些人的痛苦,男性似乎比较容易关闭共情。cACC/MCC和AI也明显和一系列情绪的体验及识别有关,包括快乐、厌恶(disgust)和痛苦。44,47,49-51这两个区域的损伤会妨碍伤者对这些情绪的识别。由于上面这些原因,cACC/MCC和AI成为了共情回路中的关键部分。
1701614141
1701614142
颞顶联合区TPJ
1701614143
1701614144
研究发现,颞顶联合区(temporoparietal junction, TPJ)的右半边(RTPJ)也对共情起到了关键作用,尤其是在判断他人意图和信念的时候。52这个脑区和共情的识别部分关系较大,这个部分有时也称为“心智理论”(theory of mind)。当我们推测别人的想法时,运用的就是自己的心智理论。TPJ受损不仅会使人难以判断他人的意图,还会造成灵魂出窍体验(out-of-body experiences),53而对RTPJ的刺激会引出一种古怪而让人脊背发凉的感觉,使你在独处时也觉得身边仿佛有人似的。54这些反常现象显示RTPJ参与了对自我和对他人的审视,虽然RTPJ可能也承担了与社交无关的功能(例如注意的转移)。55,56
1701614145
1701614146
颞上沟STS
1701614147
1701614148
与RTPJ相邻的是后颞上沟(posterior superior temporal sulcus, pSTS),许多年前就有人把它和共情回路联系在一起了,因为有动物研究显示,当动物在监视别的动物眼光的方向时,它们的STS细胞会做出反应。57而在人的身上,STS受损也会使人无法判断别人观看的方向。58当我们注视另一个人的眼睛时,显然不仅是为了确定他的观看对象,也是为了揣摩他们对于观看对象的感受。59STS还参与了对生物运动(生物自行发起的一类有生运动)的观察。60
1701614149
[
上一页 ]
[ :1.7016141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