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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我们维护所有智能的福利,包括人类、非人类、动物、今后的人工智能、经过修改的生命形式或其他技术和科学的进步可能会产生的智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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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我们提倡自由地改变和完善自己的身体、认知和情感的权利。这种自由包括选择是否要利用技术来延长寿命,是否要实行低温活体保存,是否要通过远程下载或其他方式来保存自己,以及是否要改变或改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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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阅读这一典型超人类主义意识形态的“经典”宣言时,有的人会发笑,有的人会惊恐,尽管它提到要谨慎防范或通过民主讨论来做出明智选择(不仅仅是个人选择,肯定还有集体选择),读的人一点也不觉得放心。因为我们不明白(其实,这是“生物保守主义者”的主要论点之一)改变人类——哪怕只是进行部分改变——怎么可能不对人类整体产生影响。有不少人嘲讽过超人类主义运动兼具严肃性和传统科幻的异想天开——很容易找出一堆令最忠实的超人类主义支持者都目瞪口呆的言辞。有些人可能跃跃欲试,但大多数人保持谨慎。听说该计划已经在美国或中国的实验室、大学、研究中心和大型公司中进行时,我们这些欧洲国家才刚刚意识到它的存在,感觉有点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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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有一个问题自然立即出现在我们脑海中,而且很快被归为关键问题:如何定位超人类主义?是古典人文主义,即强调人权和民主的“启蒙思想”?还是“后人类主义”,即创造一个完全不同于今天人类的新物种?是延续还是决裂?这正是前文已经提到过的吉尔伯特·霍托伊斯在他的小书里提出的问题。这本书非常简洁,详细梳理了超人类主义可能的渊源:它的确继承了以下几种思想,有时看似与之矛盾,但从许多方面看来却是可信的:(1)某种形式的古典人文主义,从米兰多拉到孔多塞、康德、卢梭、弗朗西斯·培根、弗格森(Ferguson)和拉美特利(La Mettrie),他们都肯定人类的无限完善性,认为人并不是从最初就被固定在某个决定性的、不可触碰的本性里,不像动物那样被共同的自然本能引导;(2)超人类主义还继承了从启蒙运动和科学革命到NBIC、机器人技术和人工智能诞生的现代时期产生的科学家和技术爱好者的乐观主义;(3)当然还传承了传统科幻,但只是将传统科幻变成科学,而不是虚构;(4)还与20世纪60年代的反文化思潮有关,包括女权主义、生态保护主义、平等主义、绝对自由主义,以及雅克·德里达(Jacques Derrida)对“阳性-逻各斯-白人中心主义”传统所持的“解构主义”,这位解构主义大师是著名的美国“政治正确”派哲学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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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主义,后人类主义,反人文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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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这个问题的争论很热烈也很有趣,为了在深入争论内容之前厘清概念,我们先区分一下两种超人类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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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是“生物性”超人类主义,它宣称自己继承了前文提到的人文主义传统,即在孔多塞的《人类精神进步史表纲要》(1795年)里某些段落所体现的那种传统。与流行的看法相反,启蒙运动中的这种人文主义在很大程度上继承了卢梭提出的人可能有无限的“完善性”的概念,它不满足于社会和政治变革,还涉及自然界的进步,包括人类的进步。例如,孔多塞在他的这篇名作里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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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对人类未来状态的希望,可以归结为这样三个重点:废除各个国家之间的不平等,同一个民族内部平等的进步以及人类真正的完善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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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关于最后这一点,孔多塞毫不犹豫地提出以下问题,也正是超人类主义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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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应该改善自身吗?——无论是在科学和技术方面,以及由此而来的必然结果,也就是在个人福祉和公共繁荣的手段方面的新发现;还是行为原则与实践道德的进步,或是智力、道德以及体质的各种能力的真正完善化(这可能是增加这些能力的强度并指导这些能力的运用的种种工具的完善化的结果,甚或是人类自然器官的完善化的结果)。在回答这三个问题时,我们将在过去的经验中、在观察科学和文明迄今为止所做出的进步之中、在分析人类精神的进程及其能力的发展之中,发现最强而有力的动机。可以相信:自然界对我们的希望并没有设下任何限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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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再清楚不过:尽管他所处的时代科学不太发达,孔多塞梦想的确确实实就是对人类自然潜力的“增强”,而不仅仅是在社会和政治方面。超人类主义可以毫不牵强地宣称自己继承了古典人文主义的某种传统,不过是将其发扬光大和美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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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人类主义的这一面里包含了令人担忧的系统化人机混合“控制论”计划,不仅涉及生物学,更涉及机器人技术和人工智能。这是由谷歌资助的奇点大学校长雷·库兹韦尔的提议。在我看来,严格来说,我们应该把“后人类主义”这一术语保留给这一流派,因为它确实是要创建一个新的物种,与我们完全不同,比我们聪明和强大千倍,完全是另一种人类,其记忆、情感、智力——总之与心灵生活有关的一切——都可以存储在一种新型的物理介质中,就像下载文件到U盘。库兹韦尔梦想的是一个通过植入大脑的芯片拥有电脑“接口”的人,与互联网中的所有网络连接在一起,即“后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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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种超人类主义在原则上“只是”使人更加人性化,而第二种超/后人类主义则是基于另一想法(这想法是否是妄想,就是问题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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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备“高级”人工智能(这个概念请参考本书附录)的机器将很快超过生物人,因为这些机器并不满足于模仿人类的智慧,它们将具有自我意识和情绪,从而成为完全独立、几乎永生的物种。到时候人们就可以将生物体与其智力和情绪分离(如信息和硬件),并且可以将其记忆作为意识保存在机器里——这种唯物主义假说在我看来简直荒谬,却在全球范围内获得了绝大多数人工智能专家的响应。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第二种超人类主义真的是一种后人类主义,因为它主张的不是简单地改善当前的人类,而是制造一个不同的物种,这个物种说到底与我们人类不再有太多相同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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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种类型的超人类主义不把自己视为启蒙思想的继承者,而是作为唯物主义的化身与古典人文主义彻底决裂。从这种唯物主义观点看来,大脑不过是一台更精密的机器,而意识仅仅是其表层产品,是一层思想的薄膜,以为自己独立于底层机制(神经回路)而存在,但实际上它正是由底层机制所产生的。这种意识形态背后的信念是,当计算机变得完全自主,能够再生、复制、改正错误、自主学习(这已经在很大程度上成为现实,即使所谓“高级” [22]人工智能仍未出现),它就可以轻易击败世界上最好的棋手,也获得过用自然语言进行的电视比赛的冠军,如IBM的电脑“沃森”就赢得了美国著名电视节目《危险边缘》 [23]的头奖,没有什么能绝对证明这台电脑将永远跟可怜的人脑有本质上的不同,我们的大脑显然已在许多领域被电脑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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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这是第二种超人类主义押下的赌注。我曾多次与这一思潮的部分代表人物面对面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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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往往是才华横溢的数学家或计算机科学家,相信他们的计算机已经能在各个领域超过人类,将很快通过所谓“高级”人工智能实现自主——我可以向你保证,想要先验地反驳他们的观点非常困难(如果不说是不可能)。下一章和本书的附录还将对这个问题进行进一步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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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我们所看到的,尽管这两种思潮之间的区别在一开始看起来很明显,但还是有可能滑向另一种。第一种超人类主义可能在同一作者的笔下不知不觉就倒向了第二种。为了说明,我们可以做如下表述:超人类主义是过程,而后人类主义是目标;一个是路径或过程,另一个是结果或者终点。如果我们接受这样的描述,我们可以认为存在两种构想 [24],一开始两者肯定是不同的,但有可能在达成的时候殊途同归,一方面,大多数作者(如法国的洛朗·亚历山大和盖伊·瓦兰斯 [25],或美国的马克斯·摩尔)“仅仅”认为现在和将来技术发展会导致人类的改善/增强,从某一点开始,“增强的人”肯定会变得跟目前的人类不同,尽管如此,他仍是人或比以前更加人性化。然而,我们最终不得不问,到底从哪一点开始会进入“后人类”领域?只要第一类超人类主义者不排斥“审慎的”生物伦理学思考,思考道德和政治上不可逾越的底线,思考使用技术时应采取的防范措施,就可以说他们仍属于米兰多拉和孔多塞所创立的古典人文主义。因此,更可以称之为“超级人类主义” [26]而不是反人文主义。与古典达尔文主义的主要区别是,它不再接受自然进化,而是由自己控制与驱动——这是孔多塞式古典人文主义最终可能接受的,只要认真对待道德和谨慎问题,并且能对这些事务及时做出民主决策,就不会完全被技术革命的速度和规模甩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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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注意的是,从这个角度看,后人类主义仍然是且可能永远是一个“监管理想”,因为“人类的自然基础”和生物学逐渐向我们揭示的生命机密是一个无穷无尽的工程。第一种超人类主义不脱离生物圈、生物学技术、人类,他的增强不以破坏为目的,不以从本质上超越为目的,而是为了充实、改善,也就是说,其本质是使人更加人性化。在理想情况下,这种超人类主义梦想的是使人更合理、更友爱、更贴心,坦率地说,更可爱。因此,“后人类”会跟现在这个使世界不断陷入荒谬的战争而流血的人类既相同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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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生物超人类主义到生物控制后人类主义:人类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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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种超人类主义的代表人物有,数学家和科幻作家弗诺·文奇(Vernor Vinge),今天更出名的是汉斯·莫拉维克(著有《机器人:通向非凡思维的纯粹机器》)或雷·库兹韦尔(著有《奇点迫近:当人类超越生物学限度》)。这一派观点完全超出了生物技术和人类的范畴——这就是“奇点”的概念(从数学物理借用来的),意思是,当机器人和人工智能进化到某一点,人类会完全被自主机器超越和取代,或者说,被比目前的人类高级出数千倍的总体意识和智力所超越和取代——由谷歌创建的网络已经为这一智力做好了铺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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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奇点”超人类主义与许多当代深层生态学的一些思潮相通,尤其是詹姆斯·拉夫洛克(James Lovelock)在其著作《盖亚假说:地球是生命体》中提出的概念——这个星球不仅是生物有机体的载体,其本身也是一个真正的生命体或会思想的“人”,她通过我们人类实现思考、认识自身,人类就是她的大脑、她的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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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人曾经把地球母亲命名为盖亚,这一概念是人在历史上提出的最重要的概念之一,并在此基础上产生了一种今天仍然被各大宗教推崇的信仰。自然环境信息的积累和生态科学的发展使我们提出如下假说:生物圈可能不仅仅是所有生命体的集合,生命体在天然栖息地如土、水、气中生存演变。如果说我们是盖亚的一部分,我们不禁要问:“我们的集体智慧是不是也是盖亚的一部分?作为一个物种,我们构成了盖亚的神经系统和大脑,能够自觉预期环境变化?”无论我们喜欢还是不喜欢,我们都已经开始这样运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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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赫西俄德的《神谱》里一样,地球被人格化,成了具有智慧和名字的神。我们人类是整个自然的一部分,我们只是分散的碎片,但日益联系紧密(特别是通过社交网络和互联网)。我们正在开发的科学和技术不应被看作与自然相对立的人造物,相反,它是自然最高级的意识,是自然赋予自身的整体智力。盖亚可能是一个实体,通过它自己的某个组成部分,即人类,发展出知识来保护自己、适应环境和维持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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