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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该调查给大学生提出的问题是特意设计过的,本想得到肯定和正面的回答,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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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经常对那些运气没你好的人产生温柔和同情吗?”或“你会不会试着理解你的好朋友,从他们的角度看待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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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效果。根据本次调查,大学生给出的否定回答比上几代的调查结果高出40%,这至少证明现在的年轻人不怕说真话。然而,最好笑的是,研究人员对这一令人失望的调查结果的解释和里夫金说的好听话正好相反——他们说要怪就怪社交网络上盛行的“过度膨胀的自恋”!自恋基本上可以解释为什么现在的年轻人有这种以自我为中心和自我封闭的倾向。显然,年青一代对Autolib’、BlaBlaCar、Hitch或优步趋之若鹜,绝不是因为喜欢分享、关心他人、摈弃资本主义和某些人企图用满纸废话兜售给我们的各种荒唐理由。我再强调一遍,刚好相反:他们才不关心倒霉的出租车司机被优步、被黑车撬走生意!也不关心大学教师在课后当优步司机来补贴家用!选择优步,是因为它比出租车便宜方便,没别的!结论:我们很少有机会如此清晰地看到这样一种意识形态的东西显露出来,也就是一整套致力于扭曲现实、给新的经济格局提供一点合法性的说辞,当前这种意识形态就是要把上帝的好孩子说成野鸭子,把疯狂的放松管制说成新的道德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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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不算完,我们的未来学家还宣布人们很快再也无须工作。这话乍看之下似乎更加严肃。让我们来看看现实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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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的终结?优步会不会杀死熊彼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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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要说说两个大行其道的想法,第一个是优步化和数字化这两个概念几乎相同;第二个,所有行业都“可被优步化”或“可被数字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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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把问题澄清一下:如果说许多行业中的许多重复性劳动可以被数字化,这离所有行业都“被优步化”还差得很远。准确地说:“优步化”并不是数字化,它往往是(但并不总是)指将某种个人财产即“私有资产”放到市场上与已经站稳脚跟的专业公司进行竞争,比如Airbnb,我把我的公寓给另一个付费的人使用。把我私人的车拿来拼车也是一样。当然,没有数字App不能实现这些,但是,这种绕过传统专业人士的商业化运作并不能说是一种数字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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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过来,将某些非常简单的任务自动化属于数字化,例如给地址文件排序,十到十五年前这项工作是由秘书“手动”进行的,今天计算机可以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完成。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秘书这个职业像人们认为的那样会永远消失,而是秘书的任务(至少部分任务)将被数字技术自动化,而不是职业本身。也就是说,秘书将继续存在,但他们会负责其他事务,而让电脑去完成机械、烦琐、没有意思的任务。麦肯锡公司的一份报告 [64]显示,45%的任务可以自动化,但只有10%的行业可以实现自动化,由此“工作即将终结”的论断是不可能成立的。可能发生的是,生产力提高导致利润下降,同时一些个体对劳动力市场的灵活性缺乏适应力,会引发失业,正如法国现在面临的问题,但这种失业既不是结构性的也不是不可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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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无论优步、机器人还是数字化都不可能轻易杀死熊彼特。让我们简单回顾一下实质及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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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的经济学家熊彼特认为,资本主义的逻辑从根本上说是“创造性毁灭”。换句话说,技术革新使人们提高生产率并不断推出新产品和新服务,但同时也不断破坏就业岗位,一切取决于被毁掉的岗位能否被技术革新所创造的新岗位不断替代。因此,资本主义是一个不停破除的世界,也是一个不停创造的世界,后者抵消前者。确实,对那些留恋被破坏性创新逻辑摧毁的旧世界的人来说,资本主义运动是不堪忍受的,纯粹是负面的和破坏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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恺撒的归恺撒,记住,以下是熊彼特在20世纪40年代谈及“毁灭性创造”时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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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推动资本主义机器不断运转的根本动力是新的消费品、新的运输和生产方法、新的工业组织形式——由资本主义主动性创造出来的一切元素。打开新的国内或国际市场和生产组织形式的发展,从手工作坊、制造厂到美国钢铁公司那样的大型企业都是工业变异过程的一些例子——如果用生物学来打比方——这种变异不断从内部改变“经济结构”,不停摧毁陈旧的元素并不停创造新元素。这个“创造性破坏”过程构成资本主义的根本格局:归根结底,资本主义就在于这一创造性破坏,而任何资本主义企业,不论愿不愿意,都必须适应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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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是熊彼特对自己的理论所做的总结,已经初步显露出对革新的抵触、担忧和迟疑态度。当然,革新有好的一面,“进步”的一面。但是,也存在很多固有的不利的方面,与其无情的逻辑有关。经济学家尼古拉斯·布祖(Nicolas Bouzou)将熊彼特的分析放到当今的条件下,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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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造性破坏不断动摇社会机体。增长越快,社会动荡得越厉害。但是,如果没有增长,生活水平就不再改善。当然,社会机体的破坏程度与革新浪潮的大小成正比。当美国人所谓的“通用目的技术”(或多用途技术)出现,破坏程度到达顶点。这些技术不仅冲击其自身领域,还对整体经济都产生影响,比如蒸汽机、电力、信息技术和纳米技术。创造性破坏除了带来大规模的影响,还有另一个讨厌的特点:它们需要很长的时间才会产生最积极和最明显的影响。这些新技术刚刚出现的时候,公众看不出什么益处。只有在几十年之后它们的应用领域才显现出来,也是到那时才会带来二次革新、新的就业机会和更高的工资。这就是所谓的“创新综合”。 [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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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后来“创新综合”出现,人们才能衡量出互联网在多大程度上改变和简化了我们的生活:各种下载、在线教育、信息和商务已经如此发达,以至于除了少数几个以批判现代世界为生的知识分子(不过他们照样在亚马逊网站上销售自己写的书,并在他们痛恨的各种媒体上露面做宣传),现在没有人会想不用网络,就像没人会想不用手机或洗衣机。是的,如布祖所说,创新综合是一个“神奇时刻”,一个不可否认的进步的时代从此开始,但是公共舆论活在当下、没有远见,既不了解也不能先验地理解创新的技术层面,更认识不到它可能给健康、生活水平、就业甚至自由带来的积极影响,所以新生事物一开始在它眼里只有消极影响:社会机体不断遭到破坏,令人担忧的灵活多变,失业增加,机会不均等且难以改行,文凭和高端资历受青睐等——从这个角度来看,创新的破坏性必定超过创造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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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资本主义运动固有的破坏性创新一直伴随着种种反抗,比如1811年英国的勒德分子或1831年的法国里昂丝绸工人,这些织布工人冲着织布机发火,将它们砸毁,因为从他们的观点看来,织布机毁掉了他们的工作岗位(完全可以理解)。自动化本身是一种进步,因为它把人类从重复乏味、毫无意义的任务中解放出来,但在这些工人眼里它是他们的敌人,代表了他们恐惧的失业。也许它能创造新的就业机会(比如制造织布机的工匠),但新的就业机会不是给勒德分子或丝绸工人的,因为这些新机会需要完全不同的技能,也不一定在他们家附近。这就是为什么在创造性破坏的过程中,担忧就业机会被破坏的那些人并不能因为以后会出现新的就业机会而感到放心,因为新的工作机会不适合他们。把以上状况放到今天:法国有大约3000家书店,它们很有可能某天被电商亚马逊击垮,像唱片店一样,大部分书店会被“毁掉”,关门大吉。亚马逊可能创造了其他工作机会,但新的工作机会跟原来的不一样,简单地说:受到电商巨头冲击而失业的书店雇员一般不会去电商那里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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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看出,勒德分子所谓“工作一去不复返”的老调——革新造成失业——随着GAFA的出现和在全球扩张而卷土重来,在中国也是如此,有电商巨头、亚洲亚马逊阿里巴巴。杰里米·里夫金抓住这个主题大做文章,写了一本《工作的终结》,由米歇尔·罗卡尔(Michel Rocard) [66]作序,此公当年带头捍卫法国出了名的每周35小时工作制。里夫金在这本书里坚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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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送电子邮件仅需几秒就能到达全球任意角落,劳动力边际成本几乎为零,给所有国家的邮政服务带来了沉重打击。在整个物流业,自动化代替了人力劳动。既是物流公司又是虚拟零售商的亚马逊采用自动导引的智能车、自动机器人和自动化仓库存储系统,可以取代物流价值链流程中的低效手工劳动……现在有了无人驾驶车,这个目标的实现已经指日可待……仅美国就有超过270万货车司机。到2040年,人工边际成本几乎为零的无人驾驶汽车很可能取代美国的大部分卡车司机、自动化机器人和人工智能会迅速取代服务员、白领以及工业和物流领域的劳动力。秘书、图书管理员、总机接线员、旅行代理、银行出纳员、收银员和无数其他服务人员在过去25年里几乎都已不复存在,因为自动化已经使劳动力的边际成本降至几近于零。 [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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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一些经济学家支持另一种假说:我们会看到经济在增长而没有新的就业,优步和Airbnb之类的公司兴起,产生巨额利润而没有雇佣劳动,这些App主要在网络上运行,依靠强大的算法,使工作自动化且几乎完全数字化,价格昂贵且难以管理的人力劳动在经济增长中占的比例越来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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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眼下许多智库的预测,比如战略咨询顾问罗兰·贝格(Roland Berger)在2014年10月做了一份关于“中产阶级面临数字化变革”的报告。他认为,与上文提到的麦肯锡报告相反,在法国的就业市场上,“由于经济的大规模数字化,42%的行业被自动化的概率很高”。报告强调,前所未有的是,面临威胁的不仅是手工行业而是所有行业,包括脑力劳动,只要工作的重复性足够高,就可以由机器人或计算机的人工智能来承担。此外,如果机器人或计算机能够击败国际象棋世界冠军或者用自然语言赢得电视智力竞赛节目《危险边缘》,我们想不出还有什么能阻止它们成功地完成打字员、收银员或出纳员的一部分工作。罗兰·贝格称,到2025年,由于数字化革新,法国可能有300万个岗位消失,这将深深撼动许多中产阶级的生活,因为服务业也会受到影响。该报告非常具体地说明了每一个行业可能受到的冲击,以及冲击的来源(大数据、机器人和无人驾驶车是对就业影响最大的三大新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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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项研究接着举了一些例子来淡化这些悲观的预言(至少对劳动力来说是悲观的):首先,显然,需要较高创造力的行业不会太快被替代。也许可以让机器人写歌、写体育报刊文章或套系书籍,但这些作品,说得客气一点,不太可能是杰作。医学上也是一样:实验室分析和一些服务(药品配送)可以自动化和数字化,但医生的作用在监控、诊断和治疗策略以及与病人的人际互动方面还是非常重要。其次,可能这才是关键——而且显然问题出在这一点上,这种预测特别不靠谱,我们在下文中会看到——预言里只谈到失业。上面提到的报告不无谨慎地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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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我们的(预测)模型,估计有3万个工作岗位将受到影响。只看这一数据,意味着法国失业率会大幅增长。然而,这只是毛损失,并没有考虑到新商机和新就业机会的出现,也没有考虑提高生产率能带来的回报,还能在一定条件下刺激经济发展。因此,关键在于法国能否产生新的经济活动,弥补那些因生产效率提高而减少的就业岗位,类似20世纪时服务业替代工业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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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不能再好了,你看,我斗胆说一句,我们又回到了熊彼特的思路。甩掉熊彼特没有里夫金想象的那么容易,里夫金太天真了(或者说太狡猾了,因为这种狂热的意识形态总是让人只挑出现实中符合自己论点的部分说法)。事实上,如果要说得更准确一点,我们必须看到,在法国,目前每天约有10 000个岗位消失,但同时创造了9000个新岗位!两者之差解释了为什么失业率相对上升,但同时也说明差距其实很容易拉平,只要少破坏1000个岗位,或者多创造1000个岗位,情况就会有所改善。由此,我们看到创造性破坏其实并不像“工作终结论”说的那么悲观——当然也不能否认,诚实地说,它确实会带来社会和人的问题:对一个因亚马逊的不正当(在书商看来是如此)竞争而关闭书店的书商,我们该说什么?他管理良好,带着热情和才华工作,却不得不关门停业,是不是不公平,叫人无法忍受?亚马逊创造的新的就业岗位并不适合他,我们说过,无论是从喜好还是技能方面来说都不适合。蛊惑他、安慰他说我们会像禁用优步一样关掉亚马逊,是荒谬的。首先,这是不可能的;其次,这一措施无法解决任何问题。想阻止进步,如同想用滤茶器拦住亚马孙河一样,都是异想天开。解决方案不在于此,不在于保护失去的就业岗位,而在于人,尤其是终身学习培训,目前这方面的匮乏是法国最大的问题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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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终结的变体:丹尼尔·科恩的增长衰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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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技术不会带来工作机会的终结,那会不会带来增长的终结呢?我们是不是应该习惯于没有增长的日子,排除思想的毒素,关注质量而不再关注数量,关注存在而不关注拥有,关注古人的智慧而不关注现代人的消费瘾?这是丹尼尔·科恩(Daniel Cohen)在他的新书《世界封闭,欲望无限》里的观点。他的主要论点不是前文提到的1811年英国的勒德分子或1831年里昂的丝绸工人的那种思路——现代机器抢人饭碗,技术进步造成失业。这种论点很容易驳倒,就像我刚刚借用熊彼特来说明,被毁掉的工作岗位迄今为止总是有新的工作岗位来补充。这是不可否认的,但是如果仔细研究一下,科恩就提出,破坏后的创造是有条件的,条件就是当新技术打破旧世界,使其流向新产业,这个新产业必须也多产且正在增长。举个例子,工业化和城市化抽空了农业,使一切流向更高产的工业,所以,这一“流出”是成功的,带来了新的飞速增长。但今天,服务业被优步化、数字革命和共享经济毁灭之后并未流向任何新的高产产业。新技术也许改善了我们的生活,但也毁掉了就业,其所造成的损失并没有足够的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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