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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希望项目持续的时间可以比他的人生还长,能持续一百年。他有两个儿子,他们会继承他的工作,但那还不够。他需要不止两个儿子,他想要开启一个运动,让从全国各地来的年轻人被激励着和他一起工作,像他一样启动项目。他决定运营一个为期一周的学生夏令营:在白天高温时,他们会去田野里工作或者修造建筑(他觉得,让他们学着去尊重体力劳动,知道这并不容易是至关重要的),晚上则为他们安排讲座、讨论和音乐表演。他会唤醒年轻人去辛苦劳作,对他们发表有关麻风病人、贫困和印度未来的激情演讲,夏令营的目的是劝说人们跟随他来做事,但他并没有看上任何人——他先是测试他们,看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巴巴不想要行善者,那种认为自己在为无助的麻风病人而牺牲自我的人。他们应该出于自己的原因从事这个工作,如果不理解这一点,他们最好不要来。有个人本来在政府里工作得好好的,听了巴巴在夏令营的演讲以后,主动表示愿意辞职并离开家乡,来为当时的项目之一——一所尚不存在的学校工作。巴巴对他说:“别期待我给你任命书,你来任职是你自己的事。你准备好了就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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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开始称巴巴为圣人。有时他会拒绝这样的说法,有时则不。他说,他从事有关麻风病的工作“不是为了帮助任何人,而是为了克服我生命中的恐惧。为他人工作只是一个副产品罢了”。他知道神圣的观念是一种托词:叫他圣人会让人觉得他是一种不同类型的生物,因此普通人不需要去模仿他的行为。他并不信神,不能忍受有组织的宗教,拒绝让牧师进入他的房子。但是他的激情充沛到难以用世俗词语比如“社会工作者”或“活动家”来描述。“我想成为那些‘显眼疮疤之主’——基督、达米安、甘地——的同时代人,”他写道,“每次我跟麻风病患者站在一起,我就看见基督的吻落在他额前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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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指责巴巴成了一名独裁者、麻风病人的皇帝,用残疾人的劳动力来增加自己的荣光。有个人申请到巴巴的一个农场工作,在他问到将来的蓝图时,巴巴被惹恼了,回答:“耶稣基督的门徒当年跟随他的时候也问他要蓝图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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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巴让人生气,但那些爱他的人并不在乎。人们愿意追随他,那些辞职离家追随他的人不是被麻风病人吸引,而是被巴巴吸引。他们意识到,在他身边日子会过得更激动人心,更冒险,有更深的感受,也比他们正在过的日子更有意义。甚至和他短暂相遇的人也能感到被理解,并被炽烈地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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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卡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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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学院回到阿南德万时,维卡斯满脑子都是改进医院设备的念头。他喜欢清洁,也喜欢体系和规程,人们会带着想法或抱怨来找他。很多人都害怕巴巴——从来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爆发,并对着人们喊叫——但没有人会害怕维卡斯。维卡斯是一个热心的人,是新项目的支持者。维卡斯和巴巴很不同。他很“大”——比他的父亲和兄弟都高,肩膀宽阔,食量也大;他的体格更壮,毛发更多。他喜欢食物、好的衣服,会熨烫自己的衬衫,穿起来总是服服帖帖;和巴巴、普拉卡什一样,他不是瘦长结实、只穿着白色土布衣服的甘地式人物。巴巴从没有办公室,但是维卡斯有一间,刚好放得下一张桌子和几个放文书的文件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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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他那时不被允许学习工程学,但他自学成了了不起的爱发明的业余工程师。他希望阿南德万成为一个模范村庄——高效、和谐而美丽。他对机器、工业和农业都充满激情。他对回收利用和环境保护非常着迷。他重建了阿南德万的厕所,可以消耗更少的水,并能生产沼气。他养鸸鹋,并将它们的蛋拿去卖。他想要一个湖,但那里没有水,他就说服一个在附近挖掘煤田的团队将他们的挖掘机借给他在夜间使用,方便四处挖掘,寻找水源。人人都说他是个疯子。最终他在三公里外找到了水源,安装了管井和管道,将水引到阿南德万,汇成一个湖。过些年,他又挖了另一个稍小一些的湖,用来储备每一滴雨水,还在湖的四周种起了高大又富含蛋白质的草来喂养家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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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工作起来简直像个魔鬼。他可以一整天都只吃生的绿辣椒和洋葱。他喜欢工作到深夜大家都睡着以后。那会儿,没有父母看着他,没有人在他还没获得机会实现自己的想法时就来评断他,让他感觉更加自由。他思考他想要建造的新东西,读报纸,任何时候看见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他都剪下来归好档。维卡斯的表亲波尔博士从一九八四年起就以不懈的献身精神在阿南德万工作,随后的三十年他也从没有一个假期;维卡斯越来越多地将医学方面的工作留给他,而自己则继续建筑方面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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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卡斯认为自己是一个有人文关怀的工程师。有一对麻风病患者在到达阿南德万时非常绝望,刚刚到达就投井自尽了。这之后,维卡斯将井栏砌得更高,并在周围种了一圈鲜艳的花,希望这些改造会防止更多的自杀事件。有一天,他听说一个失明的小女孩从阿南德万盲人学校回家以后觉得自己很没用,想结束自己的生命,于是他决定组建一个阿南德万乐队,这样盲人学生和其他阿南德万居民就可以在乐队里唱歌、奏乐、跳舞了。后来,维卡斯听说该地区被破产农民带动了一波自杀潮,便策划了一个活动来帮助他们:他坐在巴士中到处游行,告诉农民们阿南德万是如何通过流域管理和作物多样化提高了产量,还向他们展示了怎样能够还清债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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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卡斯开办了一个职业培训中心,这个中心不仅为麻风病人服务,也为残疾人服务,这些人在社会上虽被接受,但找工作仍旧很困难。他们被培训为裁缝、机器修理师、印刷工人、织布工人或藤艺编织工,那些有手部残疾的人可以被培训为老师或者管理者。他将自己最亲近的朋友萨达希夫·塔吉任命为中心的管理者,后者是个广受欢迎的人,只是由于小儿麻痹症瘸了。还是学生的时候他就听说了阿南德万,用手撑地行进了数公里将自己拖拽到了那里。那时阿南德万还只为麻风病人提供服务,但塔吉说服泰为他破了例。在塔吉的监督下,培训中心非常多产,逐渐产生了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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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南德万原本只有少量的手工织布机,后来维卡斯又安装了电力织布机。机器不断发出咔嗒咔嗒的响声,震耳欲聋,阿南德万开始向外输出被单和地毯。为了应对失去双腿的麻风病人的需要,阿南德万开始生产能用手操作的三轮车。最终,阿南德万卖得东西太多了,政府开始向他们征税。“麻风病人成了税收的对象,我父亲对此感到非常骄傲!”维卡斯非常高兴。他盖了些新的建筑,又修葺了那些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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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以一种复杂矛盾的心情看着所有这些进展。对她而言,阿南德万是人们因疼痛而联结在一起、拥抱一种必要的苦行的地方。他们来到这里,是因为遭到驱逐,而这里是他们唯一的家。她想,引进太多舒适的用品会威胁到这一目的。泰的戒心不仅仅是清教主义的,从以色列来的访客有时也说,阿南德万让他们想起早期艰难岁月里的基布兹,而当基布兹开始繁荣的时候,它的目标感就消散了。维卡斯是一个现代人,他想要减轻痛苦,或许他不能理解痛苦是必要的,她想。泰在她的回忆录中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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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两兄弟之间,维卡斯比普拉卡什更加奢侈。他什么都想要最好的,且认为人人都要……我过去经常因为那些奢侈之事责骂他。我不断告诉他,我们在这段旅程开始时一无所有;但是他总想要得到一切,为所有人得到一切。普拉卡什则相反。他沉溺于辛苦的劳作之中,当然并非为了劳作而劳作。如果他发现有人拒绝了某种东西,他自己也会拒绝它。他在巴哈拉加的生活就是一条长长的拒绝之链。他和绝对最少数生活在一起,但愿其他人也能这么做,而不是贪图物质上的舒适。维卡斯完成的项目令旁观者目眩神迷,而普拉卡什的项目则令众人睁开了眼睛。维卡斯抱怨,他总是因他做的每件事而受到批判,但这并不是真的。普拉卡什得到了更多赞赏并不意味着维卡斯不优秀,他的力量在别处。维卡斯拥有一个多才多艺的脑袋,敏捷的记忆和卓越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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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卡斯那时候还没有妻子。他父母对他说他可以娶任何种姓的女孩,但她必须得是个医生,因为阿南德万需要医生。有一天,一个名叫巴拉蒂的年轻儿科医生到阿南德万来参观访问,希望能见到巴巴,她是通过阅读知道他的。泰和维卡斯去和她见了面,聊了近一个小时,此后不久泰就安排好了这桩婚事。维卡斯和巴拉蒂生了两个孩子:男孩名叫考斯达布,生于一九七九年;女孩名叫茜多,生于一九八一年。巴巴对茜多和考斯达布说,他们应该成为医生,但巴拉蒂说,他们应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他俩没有一个想要学医。考斯达布热爱数学,成了一名会计——他将掌管阿南德万的财务。茜多想成为一名建筑师或者室内装修师,但巴巴对她说,他的临终遗愿就是她能当医生,所以她去了医学院,后来回到阿南德万的医院里工作。她后来发现他并不是真的要死了,这些年来他对很多人吐露过各种各样的临终遗愿,但到那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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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一组商学院的学生来阿南德万参访,茜多对他们说起她很想将阿南德万从一个大家庭转变为现代NGO组织。一个学生问她,为什么那里除了阿美特家的人没有专业管理人员?她对他说,专业管理人员所需要的东西是阿南德万不能提供的:他们想要一份好的薪水和舒适的住宿条件,他们想要能负担得起旅馆费用或在夜里看得起电影,他们想要和他们相似的共同体。她对他说,当你发现了人生的意义,你就不再需要这些东西了,你会很乐于和麻风病患者一起消磨时间,并在七点钟就上床睡觉。那天夜里,这个叫冈萨姆的学生给他的父母打电话说,他在这里遇见了自己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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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考斯达布也结婚了,他娶了一个从纳西克来的名叫帕拉维的姑娘。帕拉维在学校里读过巴巴的事迹,她哥哥建议她去参加一次巴巴的青年营。她在一场可怕的暴风雨中抵达了这里,发现自己置身于丛林之中,四处都是虫子,而且还得睡在地板上。她下定决心第二天就回家。但到了第二天早上,维卡斯对所有来到这里的青年发表了一个演讲,他说,如果你在外面放弃自己所干的事,谁会注意到呢?谁会在乎呢?但在这里,有很多人需要你,你能改变他们的人生。在演讲快结束的时候,她已决定要一辈子留在这里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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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帕拉维和冈萨姆也搬到阿南德万时,这里已经是个宜居的好地方,干净又漂亮。到了冬天,大门外面的植被就干枯了,但里面总是有花一行行整齐地种在石头围栏后面或花盆里。阿南德万的各个部分——现在其覆盖面积已经接近两百公顷了——通过亮着路灯的宽阔土路连接在一起,放眼望去有许多树荫。阿南德万有少量大型多层混凝土建筑——医院、主要的办公楼、招待所和大学——但多数建筑都是树林环绕的平房。这里还有一个正规的法式花园,被整齐地修剪成同心圆的树篱中间穿插着碎石路。维卡斯的湖已经成了鸟类的避难所,湖的周围有一条小路,是黄昏或者早晨比较清凉的时候散步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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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阿南德万中心的咖啡小屋贩卖酸奶和其他奶制品;礼品商店则出售工作室制作的手工艺品,还为游客提供饮食。现在到“巴巴帝国”来游玩已经变成了一件很受欢迎的事,一些非营利组织的经营者甚至将阿南德万多日游做成了生意:这些人从孟买、普纳、纳西克或果阿出发,开着车到阿南德万和普拉卡什的诊所附近转悠几个小时——今天二十人,明天五十人,每年有上万人。当来访者团体出现的时候,维卡斯就出来讲话。很多人对巴巴有错误的想法,或者对麻风病人有错误的想法,他感到自己必须纠正他们。有时候他可以不停地讲好几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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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已经有好几千人居住在阿南德万,其中有一千五百人左右是麻风病人,其他很多是临时居民——盲人小孩、聋人小孩、大学生以及培训中心的残疾学生。阿南德万不再是一座孤岛。当地小镇沃罗拉——当巴巴和泰最初打算住在荒野中时,要从那里走出几公里远——现在已经扩展了,刚好背对着阿南德万的大门。当地人也不再害怕走进来。阿南德万每年都会组织几个外科手术营,外科医生远道而来,在阿南德万花几天时间为数量多得惊人的病人做手术,不但给阿南德万的居民做,也给外面的人做。两个从孟买来的眼科医生在几天之内矫正了一千七百名患者的白内障;从英国来的整形外科医生矫正了伴随麻风病而发生的各种身体变形——爪形手、下垂的眼睑等;其他外科医生切除子宫肌瘤、修复腭裂以及治疗妇科疾病;一位从那格浦尔来的修复师为病人们制造义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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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帕拉维和冈萨姆而言,很难习以为常的事情是家庭生活的完全缺失。茜多和考斯达布感到他们拥有一个数千人的大家庭——每个在阿南德万的人都是它的一部分,过去也一直都是这样。巴巴和泰从没有在麻风病人和他们的家庭之间划出界限,阿美特家的人没有一个在阿南德万拥有私人领域。当发现人们会不打招呼就走进她的房间时,帕拉维感到很震惊。她请求考斯达布贴一个标志提醒大家敲门,情况才好些。阿美特家的人都在餐厅吃饭,其他在阿南德万的人都有自己家住的房子并一起吃饭,但是阿美特家的人和他们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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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拉卡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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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一年,巴巴提议全家去野餐。那是一次远足野餐,巴巴记得,为了到达目的地,他们驱车行驶了三天,总共两百四十公里,深入到丛林之中。等到了那里——三江交汇处的森林中一片宽阔的空地,他们停下来生了一堆火,吃过饭后就睡在地上。第二天,他们到森林里散步。树木生长得很茂密,挨挨挤挤,几乎没有阳光能够穿过树叶洒到地面上。这里寂然无声,他们听不到鸟叫,只能偶尔听到野猪或鹿的脚步声和远处河水的流动声。他们一直往前走,直到看见一片小屋才停下。当他们靠近时,居住在这些小屋中的人像受惊的动物那样跑开了。他们瞥见的几个人都非常瘦弱,几乎没有穿什么衣服。这些人是马迪亚贡德人,是巴巴小时候在森林里遇到过的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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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迪亚贡德人过着悲惨的生活。他们被熊和豹袭击,被蛇咬。他们很少种植,靠吃树叶、蚂蚁以及他们猎获的动物维生。但是这些食物资源很不稳定,他们常常得挨饿,所以他们看起来都比实际年龄大。他们几乎不穿衣服或者干脆光着身体,即便那里的冬天很冷。他们没有医生。如果有人残了或者受了严重的伤,就只能等死——没有多余的食物可以分给不能劳动的人。即使顺利出生,并且没有被熊撕碎或者被蛇和蝎子叮咬,这里的人也只能活到四十岁左右。他们饱受腐败的森林护卫队的掠夺,那些人劝诱他们去收割竹子,采集蜂蜜,到头来却几乎不给他们报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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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他们启程回家的时候,巴巴宣布他想在那里开启一个项目。在他少年时期遇到马迪亚贡德部落时,他就注意到了他们的不幸,但他想,总的说来,他们的社会比起他生活的社会还是要好些。他总是想着回去帮助他们,现在他终于要着手了。他还不清楚要怎么做:他的背让他无法做太多体力活,毕竟他快六十岁了。普拉卡什刚从医学院毕业,他对巴巴说,如果你要做,我会加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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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巴在马迪亚贡德部落活动的区域内向政府申请了土地,但这类请求总要花些时间才能通过。在等待期间,普拉卡什参加了外科医生的研究生课程,并认识了一个叫曼达的姑娘,她当时正在接受麻醉培训。他们经常一起工作,他发现她是那些年里在那格浦尔除了维卡斯之外第一个与他真心交谈的人。他们决定结婚,她同意跟随他去森林里工作,即使她从没有见过那里,也完全不清楚那里的情况。他们在阿南德万结了婚,第二天就前往贺莫卡萨——这是巴巴为这项目取的名字——开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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