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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教会里第一位女牧师,有人对此并不乐意。有些下流的纸条被放到奉献盘里或讲道坛上,也有些送来的邮件。有人当面告诉她,他们不希望她在那里,他们会让主教将她调走。但是,在她工作过的每个教堂里,她都是第一个女牧师,所以她已经习惯了。她想:我能够爱他们到给我一个机会的程度吗?因为她是个女人,有的人离开了;而其他人则恼怒于那些人的离开,并因此责备她。但她对此并不觉得太糟——她不能改变她的性别,她说,她并没有要求到这个教堂来工作,是主教调她来的。另外,冲突也并不总是一件坏事。教堂不是社交俱乐部,它有为基督赢得信众的使命,而她的工作就是推进这一使命。做这项工作通常都是不舒服的,如果她只是迎合大家,她就做不了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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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热爱工作。她喜欢主持婚礼,甚至葬礼,虽然葬礼要更难一些,因为她要在讲道坛上站更久,久到让她开始为死者感到悲伤。她觉得,在如此意义深远而亲密的时刻被一个家庭视为它的一部分是一种特权。甚至在平常的日子里,每次她走进教堂都感觉得到了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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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总是会发一些小纸条或生日卡,或者给人们打电话;如果她最近没有见过某人,她会联系他,弄清楚他是不是还好;如果有人问她一个问题,她会反问他这个问题。偶尔她会发现自己刚好在别人最需要的时候打了电话给他,或者向婚姻正面临崩溃的某人问好,又或是送了一张生日卡片给没人会注意到他生日的人。她的教会里有很多孤独的人,他们或许认识一些上班的同事,但并没有家庭或任何亲密的人。在那些幸运的时刻,她感到庆幸,并相信上帝在那些日子里启发了她,所以她才会知道该做什么和什么时候去做。当然她并不总是能解决他人的问题,但是她会告诉他们,我是你教会里的姐妹,你无须独自承受这一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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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来她已经学会了仔细聆听,因为通常其他人问她的问题都不是真正的问题。他可能在谈论失业或者婚姻中的困难,然而真正的问题却是酗酒或毒品。有一次,一个年轻的家庭带着绝望来找她,他们刚刚买了一套房子,接连生了三个小孩,由于金钱问题而苦苦挣扎。她和其他一些教会成员筹备了一个基金,在没有告知对方的情况下帮这对夫妇付了抵押贷款。但事情的真相却是丈夫沉迷于色情电话热线,这一点,而非房子或三个年幼的孩子,才是他们没钱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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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一些同事觉得她感情过剩,太有同情心,而这对一个女牧师而言不是什么好事,它会干扰判断,或者令人心灰意冷。但她不同意这种观点。事实上,她根本忍不住:超然不是她的本性。如果有人告诉她一个关于自己的故事,而这个故事很糟糕,把她弄哭了,她并不认为这是个问题,这只是向他表明她能够对他的遭遇感同身受。当某个她认识的人遭遇背叛时——背叛信仰尤其令她恐惧,她完全不能理解,她曾见过这种背叛是如何毁掉一个人的——她也会感到受伤和生气。她逐渐开始爱很多教区居民,她对他们说,我爱你。她教堂里的一个成员是牧师的孩子,他告诉她,以前从没有听牧师这样说过。她爱得越多,就越感到自己有能力去爱。她感到被她所爱的人围绕,就像她为他们分担重负一样,他们也会分担她的,并在她跌落的时候抓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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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提供的不仅是舒适。孤独与不幸是不好的,但是还有更糟的事情。罪恶更糟,过一种好的生活不仅仅是感到快乐。所以,当她和教区居民说话时,她鼓励他们坚持以最好的自己作为行为标准。这比仅是聆听做起来更不舒服,但她相信,如果有人能够感到她这样说是出于爱,不管他做了什么她都会一样爱他,他就会听得进去。如果有人对自己的配偶不忠或饮酒太多,她觉得帮助他停下来就是她的工作。有时会有人告诉她,这不关她的事,而且她提出的要求会让她更讨人厌。这让她难过,因为她希望自己被喜欢,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去做,也知道事情并不总会好起来。她知道有的牧师需要被每个人爱,那些牧师仅仅是地图上的标记——如果你那样感受,你就不能完成任何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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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精神上讲,她并不认为做牧师就意味着在某种意义上处于更高层面。她和其他人一样是个罪人,也非常需要一个拯救者。但对她而言,有些不一样。如果她没有正确地行动,人们就会想:好吧,如果她都没有做,我当然也不需要担心任何自己家庭之外的事情;或者,如果连牧师都并不比我做得好,那成为一个基督徒有什么好的?或许她的确有理由发脾气,又或许她确实有某种理由才做了一场无聊的布道,但是没有人会体谅——他们只会看到她为上帝做的工作一塌糊涂,并得出他们自己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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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她教会里的一个女孩才上高中就怀了孕,并决定把孩子生下来。女孩的妈妈将她赶出了家门,直到孩子父亲那边的家人介入此事。这期间金伯利告诉那个女孩会没事的,并给了她需要的各种帮助,让她走出困境。女孩的妈妈对此并不感激,她觉得金伯利是在干涉,而那个妈妈最终加入了别的教会,这反过来在那些喜欢妈妈一方并感到金伯利不应该冒犯妈妈的教会成员中引起了怨恨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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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伯利发现整件事都很令人困惑。父母怎么能够这样对待孩子,把她像垃圾一样扔掉,尤其是在她那样年轻、那样需要帮助的时候?那是你不应做的事。她并非因此就不喜欢那位妈妈——她从没有不喜欢谁——她努力去理解。她知道那位妈妈是一个单身母亲,或许她的愤怒和失望要更多一些,因为她知道女儿的生活将会变得多么艰难,但那并不能为她把自己女儿赶出家门做辩护。金伯利判断,在那种情形下必定有她还没意识到的东西,某些能够解释一个母亲为何能以那种方式拒绝自己女儿的关键信息。一段时间以后,这一情形再次上演,这次是另一个妈妈和另一个同样年轻且怀了孕的女儿,都是常来做礼拜的人,而金伯利又一次困惑了。女儿悲伤而迷茫,打电话给金伯利问是不是可以过来,因为她很孤独,需要和妈妈说话,任何一个妈妈都可以。金伯利对自己说,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根本无法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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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要做大事。上帝很伟大并做着伟大的事。她不仅是在侍奉教会或者教会中的人,也是在侍奉上帝,而那意味着她必须尽力鞭策自己,虽然那时她还不能对责任的体量与重量想得太多,因为那可能会令她失去勇气。怎么能要求她做的任何事都对上帝足够好呢?她知道需要克制自己,不要太严格或太积极,以免让会众筋疲力尽。如果有人传话说她会把人榨干,因为她认为每个人都应该把自己最好的东西献给上帝,那么就没人愿意和她一起工作,她也就什么都干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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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侍奉上帝,教堂里还有很多事情在进行。晚上有成人课堂,《圣经》学习或者读书小组——他们会读当代作者写的宗教类书籍或能被提取出宗教主题的大众读物。有时还有一些更实用的课程——关于个人理财、家庭教育。教堂里还会举行聚会:有匿名戒酒者协会、男童子军和女童子军,后者对参加聚会的成年人都要进行背景调查与指纹采集。那里白天有护理中心,晚上有驾校,同时也是男人和女人讨论家庭与工作问题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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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事情都很好,但它们只是帮助了特定人群,还有其他更需要帮助的人没有被帮助到。所以金伯利启动了一个食物储备中心计划,劝各种机构捐给她食物以储备起来,很快她每月就能收集到四千到七千公斤的食物,她对其进行分类整理、保管,再分为适宜一个个家庭的份额。她将厕所用品派发出去,将二手的外套、毯子、帐篷和油布捐给睡在外面的无家可归的人。每个月她都问自己是否有钱保证食物储备中心继续运作,如果经济不景气或人们很焦虑的话,他们会不会继续捐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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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教堂旁边有块荒地,堆满了又老又旧的运动设备。她将垃圾清走,开辟苗床,种了蔬菜和果树,有梨树、桃树和苹果树。这让她感到幸福,用自己的双手在土地上种植东西让她感觉良好。她认为,对于食物储备中心而言,拥有新鲜的自家种植的蔬菜和水果是多么棒的事情啊!但后来果树上的果实被偷走了。这先是令她很受伤——她几乎对这些果树有了类似母爱的感觉,但随后她想偷这些果实的人或许比她更需要它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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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创建了一个热食部门——她觉得“流动厨房”听起来有点压抑——每周三中午开放,他认为可以用作聚会场所,大家在生理需要得到满足的同时,社交需要也得到了满足。因为教堂对此没有预算,她就尽力募集资金,并用自己的钱支付了剩余的部分。她得了解每周在这个时间会出现的是哪些流浪汉。他们的生活很复杂,她试着帮助他们。他们中的多数都有精神上或身体上的残疾,这意味着他们总是有处方药需要吃却没有钱买。他们需要巴士费回到他们睡觉的地方。在知道他们中的一些是瘾君子以后,她试着不给他们那么多钱以避免使他们陷入麻烦,但她并不对此进行检查,当他们声称自己需要某种东西时,她就相信他们的话。她知道自己有时候会被欺骗,而那总是让她有种做出妥协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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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了解了附近的流浪汉后,她意识到他们无处可去。镇上有个为女人和孩子服务的庇护所,但没有为他们服务的,所以每年冬天他们中都会有人被冻死。在最冷的月份中,她似乎每一两周就会听到有人死了,有些是她认识的,有些还吃过她做的饭。她忍受不了,尤其是因为教堂里非常暖和,有厨房和卫生间,而且在夜里也没有人使用。她决定在天气寒冷时将楼上变成庇护所,但很多人对这个想法持反对意见。这涉及教堂建筑的翻修,意味着流浪汉将整夜留在教堂。人们并不喜欢改变,他们希望教堂是他们儿时的样子。人们怀疑她会亲吻从巴尔的摩来的流浪汉,尽管她告诉大家在埃塞克斯就有许多流浪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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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总是为各种事情操心。要是那些流浪汉一把火把教堂给烧了呢?要是其中一个受伤并被起诉了呢?要是某个流浪汉攻击别人,或是骚扰女童子军或男童子军呢?事情变得很尴尬。那些不想建庇护所的人开始了一个以摆脱她为目的的运动。她对她的会众说,这是你的教堂,你终生都拥有这个教堂,你在这里养育了自己的孩子和孙子。如果有人必须要走,那走的应该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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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她建议,不把教堂当作庇护所,而是把她的家即牧师公馆给那些人用——她和她的家人搬到另外的地方住。人们同样不喜欢这个想法,他们希望牧师就住在牧师公馆里,而不是一大群流浪汉住在那里,但这听起来比让他们住在教堂里要好点,最终会众投票同意了。很多人都威胁着要离开,但最终没有人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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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伯利和她的丈夫理查德搬了出去,第二天流浪汉就搬了进来。搬出去是容易的,因为他们几乎没有什么东西。每次他们去国外传教就要抛弃所有东西,等再回来时,他们就借东西来用,或者人们会将自己不想要的老物件捐给他们。通常在他们的结婚纪念日,金伯利会对理查德说,他们已经结婚十年了、二十年了或二十五年了,但还从没有拥有过一个沙发。某天她对他说,我们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沙发,但这也就是说说而已。如果到现在上帝都没有为他们安排一个属于自己的沙发,那么这就是一个明确的信号,即他们并不真的需要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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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伯利成长的过程中,倒是有沙发而没上帝。她父母告诉她,他们是在教堂茶话会上认识的,但那其实是个酒吧。她爸爸来自俄克拉荷马,在战时服完了兵役,来芝加哥继续大学学业,完成工程学方向的毕业作品。她妈妈是一个捷克移民家庭中最小的孩子,当时在酒吧上班。他们结婚以后生了五个小孩,金伯利是其中最小的,出生于一九五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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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伯利的父亲成了一名航空工程师,选择这份职业部分是出于专业的要求,但更多的是出于热爱。他们在全国不断搬家,一年一次、两次、三次,以便他可以在不同的地方工作。他总是在看其他州的不动产广告——密歇根州、阿肯色州、伊利诺伊州、加利福尼亚州——考虑下次搬家会去哪里。在那些日子里,他是个醉鬼。他喝酒最厉害的时候金伯利还很小,她说她不记得了,但在她长大一些后,有很多次他从车上摔下来后会消失数日,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家里总是会发生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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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父亲最终停止了酗酒,开始去匿名戒酒者协会,不过到那个时候金伯利的两个最大的哥哥却开始酗酒了。那时她正在上高中,她最大的哥哥戴维是个瘾君子,总是被逮捕,在监狱里进进出出。在死寂的黑夜里,总有警察重重地敲响她家的大门。他将一些令人害怕的朋友带回家,那些朋友勒索、偷窃,戴维也跟着勒索、偷窃。她父母为这些事情而争吵,但也无济于事。等金伯利上大学的时候,有一次戴维差点被人打死,不久之后他就自杀了。他非常讨厌,完全不顾及他人,也从不为任何人做任何事。他的生活是如此混乱,一件坏事接着一件坏事,他的死讯似乎只是其中一件坏事而已。多年以来金伯利目睹了这一切,对戴维而言,事情到最后也没有一个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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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爱她二哥蒂姆。他也是个酒鬼,但对他的小妹妹很好。他是个嬉皮士,总爱到处转悠,遇到人就带他们回家吃饭或待着。后来,他变得无家可归。他告诉金伯利他想要成立一个袜子会:人们总是给那些流浪汉捐大衣,但从来没有人想到要给他们捐袜子,而他们很需要袜子。他最后生活在拉斯维加斯,那里有免费的医疗保健与大量酗酒者。最终,他结了婚并设法重新开始工作,但那个时候酒精已经毁了他的肾脏、肝脏和心脏,最后他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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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或者也许正是由于她哥哥们身上发生了那些事情,金伯利发展出了一种被她父亲称为盲目乐观的人格特征。她总是认为人们从根本上来说都是善的,事情总会有好结果。她父亲告诉她,她并不理解这个世界,她长大一些后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也并不想改变什么。在她去国外传教之前,她担心见到太多的贫困与绝望会令她心肠坚硬——她不得不避开那些来寻求帮助的人,因为那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但事实上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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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个幸福的孩子,但也注意到了痛苦。她总是将迷路的动物带回家,这让喜欢保持房子清洁的妈妈感到很厌烦;她看到杰里·刘易斯为肌肉萎缩症拍的电视节目时哭得一塌糊涂;为了步行募捐,她会走好几公里;她将自己兼职当保姆挣来的钱捐给大街上看到的人。她父母认为这很怪异,她对他们说,她喜欢捐东西。但是她从未将任何事与上帝联系到一起,直到她十三岁。那时她住在阿肯色州,她的一个朋友带她去了镇上的南方浸礼会教堂。在那之前,她连进教堂都有点害怕,但那一次她进去后却感到自己像是回到了家。她想,我要找到一种能留在这里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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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那种由几个家族控制的、女孩独自前来都会引人注目的小教堂。这是一间大教堂,组织良好,有青年唱诗班、青年团契和很多小孩子的项目,很快她就一天去两次了。她父母都不信教,他们担心她会变成一个怪人,担心这间教堂宣扬某种狂热崇拜。她妈妈问她,是否认为自己正变得狂热。金伯利回答,她觉得这正是上帝想要她做的。她从没有试着让家里人和她一起去教堂,也没有人这样做。在大学里,她主修社会学和宗教研究,并在附近的几所教堂里参与几个儿童项目。有一天,一个教堂的牧师问她,是否考虑过成为一名被任命的牧师。她吃了一惊,她以前并不知道女人也可以成为牧师。但当这个念头呈现在她面前的瞬间,她意识到这正是她一直在寻找的东西:一种在教堂里度过余生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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