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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中的“不忍”渐少,小说、戏剧、电影中的“心太软”自然就泛多起来。人想要的,总会以某种方式满足。画饼充饥的方式,于肚子是没什么意义的,于精神,却能起到望梅止渴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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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说、戏剧和电影中,情节(而且往往是尾声情节)通常是这样设置的——即使是坏人、仇人,一旦落到任凭摆布之境,主角们便顿时地恻隐起来,“不忍”起来。于是坏人、仇人大受感动,幡然悔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于是人性的力量光芒四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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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现当代的小说、戏剧和电影中,这样的情节已不常见,被认为是陈旧的套路。事实上也确实成为陈旧的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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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当代的小说、戏剧和电影,在处理类似的情节时,似乎更愿告诫和强调人性恶的顽固。那情节一般是这样的——主角们手起而刀不落,枪逼而弹不发,虽咬牙切齿,却终究有几分心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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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遏敛杀心,刀归鞘,枪入套,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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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放条生路的坏人、仇人们却不领情,爬将起来,从背后进行卑鄙又凶恶的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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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惹得英雄怒发冲冠,慈悲荡然,不复心软,灭绝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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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类情节所证明给人看的,乃鲁迅先生“费厄泼赖应当缓行”的主张,或“东郭先生”可以休矣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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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另一种处理——坏人、仇人暗算成功,主角扑于尘埃,卧于血泊,绝命前指着说出一个字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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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我们用现今生活中的惯常话替他说完,那句话大概是——“你怎么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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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人、仇人则冷笑不已。或说什么,或什么都不说,趋前再加残害。台词也罢,表情也罢,行为语言也罢,总之是这么个意思——你活该,谁叫你对我心太软?后悔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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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等情节,可反观出我们近当代人对人性善与人性恶的大矛盾——我们是多么地希望自己的心有所不忍啊!我们又是多么地恐惧于一旦不忍导致的悲剧结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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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台的武侠片、江湖片,外国的黑社会片,几乎片片都有相似情节,亦成套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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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杀手并不冷》冲击过不少影碟发烧友的内心,故事也比较动人心魄。我也曾是影碟发烧友,当然也动我心魄。此片名译为中文,真有点儿怪怪的。我们将近当代之人心不冷的希望寄托于冷酷杀手,让他替我们去义无反顾出生入死地完成人心不冷的“任务”,足见我们自己的心已经多么承受不起“心太软”的人性的负担和后果,也多么渴求人心别太硬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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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片问世后,同类故事的影片相继而出。仿佛这世界上心并不冷心最不冷的,倒仅剩下些杀手们似的了。比如另有一部美国电影,片名译为中文是《黑杀手》。因为那杀手乃五十来岁、人高马大、外表迟钝木讷的老黑哥们儿。他属于职业杀手。他也自认为杀人是他的职业,与歌唱、经商、体育、拳击、从政等职业没有什么两样。他从事此业二十余年仍能混迹人群,逍遥法外,证明他虽外表迟钝木讷,于业务方面还是有不少“宝贵经验”的。他无忏悔之心,因为他每次进入“工作阶段”之前,都被告之对方们是坏人。坏人们消灭不过来,他就“替天行道”。他也是人,也有物质的需求,所以“替天行道”也不能白干。他又认为他从事的是“风险行业”,索费颇高。但是他觉得“廉颇老矣”,厌倦了“工作”,打算自己允许自己“退休”了。偏偏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又有人花钱雇他杀人了。若不干,对方威胁要告发他。那他岂不就只有“退休”到监狱里去了吗?他没了选择,违愿地接了钱。一接钱,黑社会内的规矩,就等于签合同了,就负有信誉责任了。而当时接头匆匆,竟忘了问明白将要被杀的是什么人,自己“替天行道”的前提充分不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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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骗开了门,面对一位三分清醒七分醉的水灵小少妇,他不禁地暗暗叫苦不迭。因为他还从未杀过女性。因为那小少妇怎么看都不像坏人恶人。而且,似乎还未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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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冒充检修电路的。她也就相信他是,让他顺便检修一下电视插板——当晚有她喜欢看的肥皂剧,她正因看不成而寂寞,而沮丧。他佯装检修,打开工具箱,取出手枪时,她奔入厨房去了,咖啡漕了,而卧室里传出了婴儿的哭声。他蹿入卧室抱起婴儿拍,哄,唯恐哭声引来多事儿的邻居。此时这杀手,内心不但暗暗叫苦,简直还恼火透了!杀女人已经违反他的职业原则,捎带着还得杀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事情明摆着,只杀小母亲,那孩子没人哺乳,很可能也饿死。一不做二不休地一块儿杀了吧,雇主付给他的可是只杀一个大人的钱!杀了再去讨一份儿“工钱”吧,雇主肯定不认账,肯定会说我也没要求你多杀一个孩子呀!发慈悲不杀孩子呢?万一自己刚杀了母亲,前脚才出门,孩子的哭声就引来了人呢?公寓管理人员看见他进这房间了,那他还能继续逍遥法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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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读者能想象得到的,开始了一连串的喜剧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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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抱着孩子问她:“你怎么小小年纪就结婚,并且做了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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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的当然是气话。因为她的特殊性,使他这一次要完成的“工作”复杂化了——想想以前,“工作”多么简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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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有对人诉说的愿望,经他一问,于是珠泪成行,娓娓道出一名失足少女值得同情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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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以前的“工作”中可没有过这种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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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了,就“心太软”起来。他一“心太软”,就更加生气,因自己竟他妈的“心太软”而生气;因将被杀的是女性而生气;因只收了杀一个大人的钱,有一个孩子的死也将算在自己账上而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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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会儿要杀,一会儿不忍;他要杀时她恐惧,可怜;他不忍时她接着娓娓诉说,显出涉世太浅心地单纯的可爱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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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一句台词十分精妙:“住口!你已经使我没法儿进行我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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