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1701878e+09
1701701878 不是一定要在赛场上才能有跑完漫长路途的感叹,才能感受撞线的兴奋。就算没有观众的喧嚷,没有对手给你施压,没有摄影师、摄像师冲着你的闪光灯和聚光灯,你也一样可以感受那无限的幸福。这种幸福,只要经历了那股推动你成功的强大力量,你自己就能感觉到。这是一种从内心最深处泛上来的幸福,跟赛跑带给人的疯狂和激动不一样,是一种安抚人心的快乐,把你送进一个完全安宁平和的世界,在那里,时间、空间都静止不动,你的身体和灵魂仿佛在云朵中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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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80 我听到有人朝这边跑来的脚步声,沿着门外的黑色木质阳台,经过了每个房间门口。这是一间美国旅馆,我们晚上就住在这里。我在床上翻了个身,伸手到床头柜上摸闹钟。凌晨4点25分。闹铃还要5分钟才会响呢。尽管我一点都不困,我还是翻回身去,再次裹紧了被子,合上双眼。外面的脚步声频率加快了,越来越快,伴随着越来越大声的悄悄话。我用被子蒙住头,往床垫里缩成一团。我能感到体内奔涌的热流,从脚趾到脸颊,热得几乎像是睡在火堆旁边。同时,我的胳膊腿和躯干都在轻微挪动,寻找最佳位置让我能享受个几小时。我的肌肉完全放松下来。心情在一片寂静中十分平和,只是被窗外时不时传来的脚步声和悄悄话扰乱一下下。我可以就这么躺上数小时,甚至好几天,一根指头都不动,身心彻彻底底地放松,不用思考任何事情。这一刻,我的身体不存在,不困扰我,不给我找麻烦,不冷,不热,不疼,不用使劲儿。这一刻,我的精神不受任何干扰,它同大地的联系更加紧密了。这一刻,我能徜徉在自己的思绪中,让梦给我一对翅膀,翱翔天际。说到身心分离,自由飞翔,一张好床难道不比外头等着我的那266公里要更实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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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82 我的理智被这些念头诱惑着,可同时,舒适大床的温暖宁静与卧室墙那边愈发高涨的激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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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84 哈,就算我早已完成了对自我和幸福的探寻又如何?难道大老远来到加州的内华达山脉,仅仅是来领会“一张好床可以解决生活中的任何问题”这个道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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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86 我噗地笑出来。差点就让胡思乱想欺骗甚至说服自己啦!那才不是幸福,那只不过是一个人的舒适区而已!想到这儿,我从床上一跃而起,开灯,开收音机。从冰箱里拿出一杯菠萝汁,一块能量蛋糕。趁着加热蛋糕的空当儿,我脱掉睡衣,穿上一身很可能接下来两天两夜都不跟我分离的服装。袜子、跑鞋、紧身裤、保暖衣、极地防寒服、帽子,还有手表。看一眼时间:早晨4点45分,离出发去赛场还剩5分钟了。尽管这并不是一场有组织的赛事,而且是由我本人来决定出发时间的,我们还是定了5点,好让技术支持团队能预测我到达途中每个点的时间——尽管只是个大概,因为每个赛段都要跑足足40小时,很难准确预判什么时候到达哪一个点。能量蛋糕被我一口囫囵吞了,拎上装了GPS手表、几块能量棒和能量胶的盒子,这些前几个小时都要用到的;最后关掉房间灯,出门前我又顺了一块能量蛋糕,有备无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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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88 咽下最后几口食物,我向起点跑去。天还是黑的。到达太浩市特拉基河大桥的时候,刚好4点55分。环太浩步道是围着太浩湖的一个大圈,不过并不在水边。它是穿梭在环湖山群里的,途中要路过相当险峻的峡谷和山峰。我之前一直在研究那几处峰谷,早早决定在第一天就先把这几处最险恶的地段拿下,而且我知道蒂姆·提特维尔在创造47小时纪录那次,就是在这里起跑的。我也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起点。另一方面,我对5点出发这个决定还心存疑问。如果这是15~16小时的比赛就没得说,因为我们能充分利用白天的每小时,减少夜间比赛的时间。然而,如果这是跨境步道,要20小时左右才能跑完,那么在傍晚或夜里出发才更合理,这样就能先在黑暗中跑前几个小时,身体活起来之后再拼大太阳烤着的长路段,最后伴着落日余晖跑到终点。再如果,这条路是要跑30多小时的,就应该黎明出发,这样就可以只跑两天一夜。然而,今天,凌晨5点钟,还黑灯瞎火天寒地冻的,我就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早出发去跑上个两天两夜了。真的,你随便怎么组合都一样:日——夜——日——夜,夜——日——夜——日。我甚至中午吃完午饭走都行,因为还是逃不掉要跑整整两个晚上加两个白天的苦逼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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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90 在教练们和支持团队的鼓劲呐喊声中,我5点准时迈出了北上的第一步。这趟历险的成员有十来个,每个人都有自己特定的角色。无论一项运动个人性多强,无论我独自一人跑多少个小时,无论我要花多少时间靠双腿开出山道,运动和生命永远都是团队合作,其中每一个人都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为了让冒险有个好结果而助整个团队一臂之力。我向双腿赋予了我能聚集起来的全部力量,给它们拼搏的热望。索尼娅带着满腹知识和专业素养,随时准备好应付任何伤病和困难,最重要的,还懂得在最为艰苦的时刻给我精神上的支持。奥利维尔和本杰明事先对道路进行了非常彻底的研究,现在他们对路途情况了如指掌,能够在各个停靠点给我补充上食物和饮料。吉诺和简·伊维斯是我的赞助商代表,会在任何我需要的地方提供一切帮助:无论是厨房里还是群山中,还负责运送我的教练团队。我有好几位教练,亚当、乔希、罗斯、肖恩、凯文、让米,还有布里翁,他们在整个路途上会轮流陪伴我。还有拍摄团队,成员包括玛琳、拉夫、O.J.、米莫和洛洛。最后还有洛塔,负责整个组织。当然,其实每个人都是万金油——有人烹饪,有人发放食物,有人专门负责互相鼓劲儿,有人为我准备好服装,还有人全力支持我。但没人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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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92 我和布里翁上路了。空气是那么清新,身体是那么轻盈。我感到脚下放松,每一步都能踩在最快的道上,推动着我冲进加利福尼亚森林。我能听到布里翁开始在我身后喘气儿了,这使我动力更足,与此同时,第一丝光线钻过树丛亮了起来。我们面前展开了一幅大自然的壮丽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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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94 加利福尼亚高原上,湖水闪闪发光,高大的松树林立在湖的北面,明亮的阳光在枝叶间闪耀。这光线有一种力量,强烈而扎实,化作一道道有形的光带。这已不仅仅是照亮天地的旁物,它已然摇身一变,成为有生命的元素,就像群山、湖泊,还有天空。湖水映衬着阳光,形成了千变万化的色彩表演,不过很快就被另一美景取而代之:在星星点点的小湖泊和波动起伏的山峦之间,古老的松树林延伸出巴洛克建筑的线条。那些蜿蜒复杂的形状似乎是出自最伟大的现代建筑师之手,树干上看似不可能形成的结节形态就像文艺复兴时代大教堂屋檐上的魔怪像,那条纹深深的厚重树皮,给森林刷上一层浓厚的罗马式修道院的味道。幽幽闪着绿色磷光的苔藓照亮了无法沐浴到阳光的空间,树干和沙石倒是被阳光刷上了亮丽的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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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96 在这色彩之舞中,我们也像大步前进的舞者,被这五颜六色的能量迷了心窍,缓和起伏的宽阔大道张开了怀抱,我们却嗤之以鼻,傻呆呆地被每个转弯、每个斜坡、每道擦肩而过的阳光牵着鼻子跑。我猛地两腿发力,感觉肌肉骤紧,再逼自己更用力,然后彻底放松,让双腿在空气中轻盈地划过。手表记录到了10英里的时速。我感觉棒极了,仿佛双脚不愿与地面接触。我们在树林中极速穿梭,迈开无声的大步飞翔,大口吸进新鲜空气以保持对周围一切的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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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98 我好似穿越了一般,变身为一个年轻的印第安勇者,不动声色地追赶着一头逃跑的麋鹿,在巨大的树干后隐藏自己的踪影。我必须敏捷前行,跟上那头雄壮动物的优雅步伐,但绝不能发出声响,几乎不能接触地面,如此才有可能不绊到树枝,暴露自己的位置。我从巨大的、被层层苔藓覆盖的松树林缝中窥视四周,能感觉到几个世纪前在这些山坡上奔跑的勇士们的力量。我在泥沼之间嗅到他们的气味,在穿越的岩石间看到他们的影子在我身边跑过,当我停下脚步,饮用他们曾经喝过的溪水,我能看到他们的面孔倒映在水中。当我们就要跑出林地,我能在轻拂过脸庞的风中听到他们的呓语。而当我沿着他们的足迹跑在曾经的路上,我把自己变成了他们部落的一员,被那在他们眼前绽放并消失过的同一片阳光而点燃了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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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00 今天,他们留给我们的是最顽强的、无法被人摧毁的东西。他们留下的是岩石、河流、沙砾和树木。我们必须知道,前人为了将它们留下来给后代,付出了多么惊人的努力;我们必须知道,不像地球上许多遭到大规模破坏的区域,这里的森林公园保存下来的自然环境,几乎与当年的土著部落生活过的同样原始。在穿过国家公园的几条路之外,野生动物们平静地生活着,远离现代人类的威胁。在那儿,大自然是可以呼吸的,可以繁殖生长的,不会被大城市的烟尘和云雾扼住喉咙。数百亩土地随着时间的变迁经历一个个生命周期,要抵挡的无非是寒冬的大雪、暖春的雨水,以及酷夏的骄阳。可是,就在往西60英里的地方,树木不见踪影,动物在试图穿过柏油迷宫时死去,岩石不再是最坚硬的物体,水流不再于山谷流淌,能吃的东西既不是长在地里,也不是结在树上,更不是藏在洞穴中,而是被塑料袋包装起来,陈列在超市的架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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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02 大自然已经被困住,困在了四面环海的孤岛中央,而这海里尽是伪造的假货和诡妙的仿造,人类浑然不觉地在这虚假的海洋中观赏自然奇观,与栖息其中的居民合影。无论是动物、植物、树木、岩石、河流,还是山川,都被人类当成博物馆里奇怪的展品,从未懂得在过去的岁月里,那些岩石,那些山谷,那些河流,并不是需要被保护的遗产,而是我们的家园,我们的超市,我们的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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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04 沉浸在这大自然展现的壮丽之中,我们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奔跑了超过37英里,已经将太浩湖的背面留在了身后。抬头可见的最高峰、湖上最美的风景都使我精神大振,从这里我第一次看见步道全貌,整个路程尽收眼底——看上去并不那么远嘛!我已经跑完了全程的五分之一,接下来只要重复四遍刚刚的动作就行,这个认知并没有让我感到多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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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06 又过去了6小时,太阳接管了整个天空,我饿了。一到达太浩草地,我就扫荡了一小盘油盐调味的通心粉,接着马不停蹄地跑上第二部分路程,准备穿越太浩湖东侧的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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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08 路面继续重复它单调的小起小伏,从来没有哪里陡峭到逼着我改跑为走,也没有哪里乱石堆砌,让我每一步都像跨栏般地需要计算最佳位置。时间渐渐流逝,带来了疲乏,带走了双腿不沾地的轻盈之感,终结了双眼留意身边每一个细小动作的热切之感。我仍然感觉挺好,也还有力,但一些迹象开始出现,告诉我体力很快就要告罄了。我的大步流星被离地很近的脚步取代,以免浪费体力。目光仅仅聚焦在眼前延伸的路面,将我与周围的风景以及天马行空的回忆隔离开来。我开始千万次地问自己,为什么一开始那么蠢,浪费那么多宝贵的体力?我之前的平均速度是很快的,可现在,我的加速连带着直觉和心脏都开始承担后果了。前面还有那么长的路,就算现在我还没开始失去节奏,这也是迟早的事儿。我努力把这些想法赶出脑海,不让教练们和我自己察觉到它们的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在脑中模拟和亚当、凯文各种斗嘴,以及幻想跟明显随着白天过去而加大了的风儿玩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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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10 可我的双脚还是陷入了途中的沙堆里,但我逼着自己继续奔跑,继续吸气。我再一次抬头远望时,发现我们已经身处两个湖泊之间。右手边,山下半英里的地方,是太浩湖的东岸;左手边,一个巨大的湖泊沿着步道铺展开去,延伸数百码。看到这美丽的景色,我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但我不想浪费体力去讨论在这乡间慢跑是有多么怡人。所以我们继续沉默前进,凯文跟在我身后。现在我们正沿一座宽阔的山脊跑着,迎面而来一阵强风,每一步都变得很困难,我本来就120磅的体重好像突然增加到了150磅。我试着低头再低头,尽量把手臂收紧到身边,让身体呈现更符合空气动力学的线条。这样跑了几百码吧,我就氧气不足了,只好抬头深呼吸。可我一做这个动作,就立马意识到这条路正泰然自若地遵循着它熟悉的模式。“这坑爹的路啊,”我想着,“他们就不能开几条直道去山顶吗?就一定要这样绕二十几圈才能上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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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12 阳光开始温柔地照着山脉西面,目前为止我还没有遇到必须走上去的陡坡。我很想找这么一处要走着或者爬着才能上去的上坡路。我还想挑战一下棘手的下坡路,要迫使我看好哪里下脚以防摔跤的那种斜坡,要让跑步变成跨越岩石路障的华丽舞蹈,而不是一步接一步简单地掠过地面带我向前。就在我胡思乱想的当儿,我看到了坡顶上奥利维尔的剪影。看上去离我不远,说真的我也得停一下才好,不是要吃东西,而是想打破目前我陷入的这种拖拉的节奏。我低下头加速冲向停靠点。我数到了100,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抬头想着能看到奥利维尔站在跟前。唉,他怎么还在那么老远的地方?我甚至想说他比刚刚离我还远些了。我怎么像完全没有前进似的,每一步都在藐视我的预判。好不容易,最终我还是到了奥利维尔等着的那个山头,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被我们留在大后方的两片湖水,吞下了一瓶能量胶。不浪费一丁点时间,我再次踏上征途。我必须在夜幕降临前到达金斯伯里南段,而此时太阳已经开始快速西沉,往山脉背面的湖对岸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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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14 一路上,伴随着我的只有单调的脚步回声。我终于在日光的最后一丝余晖中到达了金斯伯里的滑雪站,将在这里停留40分钟吃东西和休息——生理和心理都要休息——之后就要鼓足劲儿向这段路程的第二部分开拔了。到目前为止,我已经跑了75英里左右,可这连一半路都没跑完呢。这干燥而多尘的地带盖了我一头一身的灰,鞋袜里都是土,磨得我的脚到处是大水泡,一停下来就开始痛。我吃着一大盘土豆团子,洛塔用冷水给我洗脚,索尼娅准备了必妥碘针剂来清理水泡里的液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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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16 “只是稍微有点刺痛啦。”看到我恐惧地盯着她手里靠近我脚边的针筒,索尼娅安慰了我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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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18 “好吧……”我敷衍地答应着。我知道,只要我还想穿着合脚的鞋子跑完那剩下的93英里,这就是唯一的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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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20 她把针头扎进水泡里,在注射必妥碘之前要先把液体吸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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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22 “啊啊啊!”我的哀号陡然响起。那感觉就像有人把我的脚按进了一锅沸水里!我立刻把脚从索尼娅那儿抽回来,对着水泡使劲儿地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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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24 “我告诉你会有一点点痛的嘛,只是不想吓到你呀。来吧,都已经搞定一个了。”索尼娅说得特别让人信服。她逐渐将一个个水泡的浮皮都烫开,直到我的脚完全不疼了。到底是因为水泡都除掉了呢,还是因为那灼烫的过程让我彻底对疼痛麻木了呢,我也说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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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26 太阳消失的那一刻,寒冷就挟复仇之势汹汹袭来。我赶紧把自己裹紧了,长袖T恤衫、防风服、手套,还有帽子,好挨过这个长夜。罗斯,一位强壮的本地跑者,会在今晚路程的第一部分与我做伴,因为路面并不清晰,很容易转错路口。能跟真正了解此地情况的人一起跑,对我来说可真是松了一口气。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衣服穿好了,最后一个土豆团子也下肚了。我检查了头灯电池,做了做拉伸,放松已经开始有了僵硬感的腿部肌肉,再一次在团队的助威呐喊声中,冲进了前方的夜色——虽然这次节奏完全不一样了。我们慢慢地爬上了“之”字形跨越金斯伯里滑雪坡的跑道。我们放缓了节奏,先让双腿暖和起来,我的关节放松下来,在前进中伸展。我的力量回来了,跑在旷野和树林之间,我的感觉越来越好。这是一个清冷的夜晚,它让我想起很久以前的冬训,那时候我们高中放学之后就会在黑暗中奔跑,穿过整个蒙特利艾。撕咬着我脸颊的风激活了我的感官,赐给了我更加用力奔跑的能量,这时我们离开了滑雪坡附近的树林带,进入一片遍布湖泊和崎岖山峰的大荒野。一段沙石满地的艰难爬坡路把我们带到了东峰山,在我们眼前展开的是太浩湖南面的一幅震撼人心的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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