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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00 “还有1分钟!”发令员大声通知。这时,我感到人们开始一阵阵地向前推挤,从四面八方传来一波波撞击,每个人都为了最佳位置在角力。我本人是认为没有必要现在就为了那几英寸挤来挤去的。比赛这么长,足够每个人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每位选手都蓄势待发,身体前倾,一条腿在前,手触着表,就等一声枪响按下秒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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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02 时间过得巨慢无比,几乎停滞不前。一秒有一小时那么久,而我越来越难跟上倒数了,因为我的全副精力都在等着真正起跑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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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04 “还有30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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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06 时间真的没有在走啊!几乎完全静止了好吗!我和小伙伴们只觉得整个世界停止了转动。观众们在屏障后头吼叫着,可我什么都听不到。安静,绝对的安静,我在这漫长的等待枪响的过程中,似乎被紧张感整个吸收了进去。我的脉搏跳动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剧烈。我的头,我的手,我的腿,我身体的每一处,都能感受到每一次心跳。我的体内也开始了倒数:20、19、18、17……我感到力量的流失,开始颤抖。我的双腿坚硬却摇摆,似乎就要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10、9、8、7……我不知道是时间真的静止了,还是一切都失控般地飞速向前。双腿不再颤抖了;现在我整个身体似乎沉重而又笨拙。要是想喊,我会发现嘴唇都无法开合。要是没人来扶我一把,我就要摔到地上去了……3、2、1……突然,喧闹声嗡地袭来!整个世界飞速旋转,有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分不清方向,紧接着我的肢体迅速给出强劲有力的反应,加速冲出!我感觉身轻如羽,能够飞速向前,敏捷地避开前面一个又一个的跑者,直到变成了领头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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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08 接下来的比赛正如我睡前想象的一样。在开始阶段,我加速跑了若干英里跟大队拉开距离,免得哪个程咬金一开始故意放慢然后半路杀出来吓我,而且这样我也好炫耀一下自己独有的强项。我想要向其他跑者清楚地宣告我就是第一名,并且今天的比赛会因为有我而极度艰苦哦!首个挑战来了:这是一段突如其来的上坡,延伸进森林里,树根遍布,光线昏暗,短短几英里的路程就把地势抬升了高出海平面一英里。从这儿起小集团就开始分离出来,包括我在内的6个人远远跑在了大队之前。没有黑马,这几位全是夺冠热门。我之前已经与其中两位交过手,希望他们这回不会给我“惊喜”。赫尔姆特现在领跑,逼得我们在他后面上气不接下气地紧跟着。他是一位高大的提洛尔人,很有个人风格,强项是爬坡和长距离跑,但也是一个容易在短距离下山赛段被技巧更好的跑者——比如我——超越的人。罗伯特是捷克最好的跑者之一,接受了良好的专业运动员训练,是一位严肃而平衡很好的选手,喜欢迈开长腿大步跑。在短途跑和平地赛中,他是个非常危险的对手。实际上,当我们到达这个斜坡的第一处平地区域,他已经用超远距离的爆发性跨步把我们甩在身后了。小集团的求胜欲被这一幕重新点燃!可惜,他步子迈得太大,通常会在长距离赛跑中扯着蛋。还有另外3位选手在领先集团中,我并没有跟他们较量过,不过多亏了他们以前的对手赛前给我的描述,我敢说我还是非常了解他们的。那个美国人非常擅长6英里跑,平地上几乎无人能挡,而眼前他爬坡的步子看着也非常灵巧。布鲁诺是个年轻的意大利跑者,比我大两岁,是跨国境跑的好手,但山地赛事中也经常能看到他出色的表现,他在短途跑和陡峭赛场上也取得过骄人的成绩。我觉得他爬坡肯定没有问题,而且作为意大利人,他在下坡路肯定也能快得像离弦之箭吧。小集团中最后一位是个葡萄牙血统的瑞士人。他叫塞萨尔,在瑞士的所有比赛中表现都非常出色,最近几个月的状态更是好得不得了。他的时间纪录很惊人,还跑赢过不少像塔尔西斯这样著名的跑者呢。他在任何地势实力都很强,不过还是偏爱平地和缓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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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10 我感觉很好。这是一处快节奏的上坡路,但我跑得很舒服。赫尔姆特已经让位给了罗伯特和塞萨尔,他俩轮流带头,把小集团打破成为更小的领跑小组,这个战术收效很快,眼看着美国人和赫尔姆特开始为头几英里的努力还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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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12 我们跑到了坡顶的食物补给站,可我一口气都不歇,只随手拿了一个男孩平托在手掌上的一杯水。我试图边跑边喝,可我跑得这么快,路又这么颠,喘得还这么急,最后只能吞下一小口去。剩下的水泼了我一脸一身。进入平地赛段,步伐安定下来,领先集团就剩下4人:罗伯特、布鲁诺、塞萨尔和我。比赛已经进行一个多小时了,我开了一瓶能量胶补充能量来保持住这么快的节奏。我感觉到它滑下了喉咙,进入到体内,开始配给糖分。但与此同时我也感到胃里多出了一块东西,让人想吐。我的力量渐渐蒸发,一个劲儿地反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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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14 还记得那一天,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对黄蜂刺过敏。那天我正在白云石山脉的帕苏·斯泰尔维奥骑车上山。我完全不记得什么时候被黄蜂叮了,可那枚尾后针两小时之内就把我放倒,我被送进了医院。我人生第二次被黄蜂蜇,好死不死就是在这次比赛的前一天,那是我跟赛事组织者和其他选手一起吃完午餐回来的路上,被黄蜂亲了一下大拇指。如果不过敏,这么蜇一下会疼,但几小时后疼痛就会过去,至于蜂针什么的细节就不用在意了。可我就没那么走运了,我会恶心、头疼,伤口处剧烈疼痛,一整天胃里都烧得难受。如果是蜇到了其他地方,比如头上或动脉附近,我就会全身起包,舌头肿大,随之而来的就是躲避不掉的呼吸问题加上视线模糊。咦,这么说我已经算运气好的呢。被蜇以后我回到卧室,把拇指紧紧包裹住,阻止毒素散布到身体其他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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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16 当时我就决定不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并且也不去想它,不然自己会泄气,会很难集中精力比赛。我需要将一场比赛视为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一个大气泡。在这个气泡中,存在的只有比赛、其他选手以及我自己。其他一切都必须让开。借口、训练不足、工作或感情问题什么的统统要靠边站。一场比赛就是一个小生命,在你那天起床的时候出生,冲过终点线的时候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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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18 不用说,我肯定也不能告诉其他跑者,这可是能成为从比赛一开始就对付我的利器,他们可以用这事儿给自己增添信心,也能在我脆弱的瞬间给我致命一击。那可不行!我必须显示出胜券在握的气势,一点都不痛,并且很中意目前的比赛节奏。我必须拿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来,因为我是比赛的掌控者,我有权决定谁能领跑、谁不能,我才能决定什么时候应该冲刺。我一定要让他们相信,他们就算拼尽全力也只能是第二名。罗伯特开始向我施压了,还有我的胃。我死命咬着牙,大口吞咽着空气,提高步伐频率,逼着自己感觉身体飘轻。我接近他身边,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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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20 “看啊,多美的山峰!这景色真了不起!”我特意一口气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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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22 不等他回应,我放慢速度跟在他身后,狠狠地吸进一大口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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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24 慢慢地,我的力量一点点恢复,随着脚步轻快起来,我也越来越不用辛苦隐藏自己的真实状况了。这时候,我们跑完了开阔路段,进入了一条起伏缓和、避开了天然障碍的小路。这是我享受的地势,我可以自然地奔跑,放松心情,迸发点小灵感。虽然力量还未完全恢复,但我决定考验一下其他选手,看看我能不能在到达最后赛段之前先甩掉一两个对手。我看准了一段上坡路,发了发力,第一个跑到坡顶。接着,随着每一步都是下坡,我不费力地自然提速,身体轻巧地避开树丛,敏捷地在一个个倾斜路面奔跑。很快,我已经看不到有谁还能紧跟着我了。布鲁诺还在好几码开外,塞萨尔和罗伯特甚至落得更远。我在这个赛段真可谓挥洒自如,比赛节奏被我掌控住,并且还借此机会恢复了体力,为最后阶段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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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26 不久,我瞧见3名选手朝我飞速赶来。第一个追上我的是塞萨尔,然后他就一直紧紧跟着我,无论我什么时候突然加速企图甩掉另外两个人,他都不会落后。在这种你追我赶中,我们跑完了上山路段的最后几码。赛程最后6英里是看上去像平地的缓坡,直到离终点2英里的时候,会变成一处短而陡的坡段。要在这种地势保持好速度是一种煎熬。爬坡特别费劲,我甚至能感觉到塞萨尔的呼吸都喷到我脖子上了。我决定最后努力一把冲到补给站,在那儿计划一下冲刺段的战术。于是,我大幅度加速,跨越地上的石子,每一步都大力剐蹭着地面,可从脑后传来的别人的呼吸并没有消失。我不想回头。我不愿意回头让他知道我已经很辛苦了,不愿意让他知道我担心他离我还有多远,担心他是仍然精力充沛还是在咬牙硬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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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28 我们抵达了威硕恩酒店提供的补给站,我走了几步,抓起一杯水喝掉,没有洒到地上。喉咙真干,这么清凉的水一到嘴里就全消失了,好像我的嘴是块海绵。我又拿了一杯,发力向前跑去。喝完水一抬头,竟发现塞萨尔已经领先了百来码。他没在补给站停留。还有塔尔西斯也赶上来了,他在平地赛段跑得真是无可挑剔。罗伯特也跟在他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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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30 我把注意力集中在塞萨尔身上。他现在是领跑了,我们都想追上他,但我们的身体都不愿互相靠拢。塔尔西斯和罗伯特就在我身后,他们肯定希望我能带他们跑到领先位置去。我很快把心思拉回比赛上来。我必须顺应身体的需求做出决定了——放慢速度,慢一点点就好了,先等嘴里的血腥味散去,再把随时会心脏病发的感觉赶走。毕竟,第四名是有保障的,说不定还能登上领奖台。这个赛季我已经可以为自己的表现而自豪了。可是,我的大脑却叫我忽略这些信号,甚至否决它们,它逼着我的心脏更强力地跳动,强迫我的双腿应付更多的乳酸。远处传来了广播的声音。播报员在描述着比赛情形——不是现在的情景,而是即将出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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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32 塞萨尔的最后赛段真是跑得太棒啦!追赶他的选手都开始落后,看起来没有任何人能挡在他和胜利之间了……嘿!基利安开始逆袭啦!好强的一股力量啊!他几乎要追上塞萨尔了!他正以不可思议的节奏驱使着他的身体。如果以这样的速度继续下去,他将拉开很大一段领先距离。噢,他已经领先了!并且保持着一个难以置信的节奏!他已经过了最后一个右弯道,跑上了最后一段直道!了不起啊!他即将收获一次绝妙的胜利!现场观众们欢呼吧!你甚至能看见他眼中满是幸福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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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34 随着这段评述的音量减弱,我脑海中响起了另外一个声音:如果我第一个撞线,那时候会是什么心情?思绪就这么往未来飘去。我仿佛已经能听到观众们的欢呼声了,高音喇叭里还模糊传来我的名字。胜利带给我一阵激烈的快感,告诉我我做到了。我狂喜,我要跟所有帮助过我的人一起分享这种喜悦……我的思绪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往云端之上,身体用泪水予以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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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36 突然,我感到一阵颤抖。这感受过于真实,眼睛都湿润了。感觉实在太过强烈,强烈得我还想再来一次。我渴望再来一次!我一定要追上塞萨尔!我想象着用一根长长的拉索套住他,我抓紧绳子,每一步都把自己跟他拉近一些;一点点,一步步,我就这么接近着他,直到我的跑鞋前面出现了他的鞋子,我的脚下是他新鲜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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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38 在塞萨尔后面跑的时候,我也尽量注意自己的姿态。我尽可能地保持身体正直,好能吸进尽可能多的新鲜空气,能迈大步伐,提高速度。我脑子里回响着我的教练约尔迪的话:跑步是一门艺术,与作画和作曲一样。要创作一幅好的作品,你一定要牢记四个基本概念:技巧、努力、天赋、灵感。这些必须以动态平衡的状态结合在一起。你要完美掌控技巧,避免任何吃力不加速的多余动作。你必须节约管理每个动作,要关注和保护它们。每个跑者都有自己自然的跑步方式,我们要做的是不违背这个方式,并且将之磨砺到最佳。有一些跑者喜欢迈大步,有些偏爱小步幅;有些人喜欢昂首挺胸,有些人喜欢弯腰低头;有些人战略比较保守,有些人从一开始就发动攻击。没有任何一种跑步方式能够适用于所有跑者。对于每个人来说,没有所谓的完美跑法,只有适合自己的最佳方式。我和我的团队发掘出了我的最佳跑法:脚步与大自然一致,试着用步伐与大自然沟通,听懂大自然向我传达的信息。悄悄地来,不留下一丝痕迹。脚步轻盈,就像悬浮在跑道上空,让大地几乎感觉不到我双脚刷过它身上的小石子。奔跑,跟地势起伏合二为一,用小步幅加速,迈开大步爬坡,将倾斜的山道变为我和地势间灵动的舞蹈,即使从未刻意如此训练。踩着自然流动的步伐,仿佛那是地势起伏的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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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40 自从我和约尔迪第一次见面,他就一直在说我有运动的天赋,说我的基因组成是完美的。但我一直对这点持保留态度,没有百分百相信过。我还记得第一次赢得的成人组别滑雪比赛。那时已经是我作为少年的最后一年了,为了奖励我的好成绩,联邦政府把我送进了欧洲杯。当我见到偶像佛罗伦特、曼弗雷德和丹尼斯的时候,立刻变身“星星眼脑残粉”,更别说之后还与他们肩并肩一同站上起跑线,真是令我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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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42 那次比赛从一开始就节奏飞快,我一眨眼就被甩到了无人之境,前面领先四五十秒的是夺冠热门三人组,后方一分钟左右处有一个集团在追赶。不知不觉间,在最后一处爬坡赛段,我加入了领军三人组的队伍。“发生什么事了?他们这是停下来了吗?”我好生奇怪,“难不成是在等我?”我完全没有意识到我已经赶上了他们这个事实。有那么几分钟,我是完全摸不着头脑。开玩笑吧,我能跟他们跑到一块儿去?我整个人都僵掉了。脑子里一直在问,我这是在跟偶像们肩并肩奔跑呢吗?他们的照片塞满了我的文件夹呢,所以我现在是在跟他们本人一起比赛呢吗?叮!我的大脑终于恢复运行了,一旦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竞技情景,我一秒都没有继续迟疑:超过偶像们,汇聚全身力量对他们发动攻势!接下来我还继续纳闷了,他们干吗不跟上来呀?干吗在那后头磨蹭呀?虽然无法理解,但我脚下生风,一路闯过了终点线,冲向我的领队,泪奔着上蹦下跳,满心喜悦,无法相信我居然战胜了佛罗伦特,最棒的瑞士跑者——更没想到的是,我在几年后跟他搭档参加了多项赛事,我俩也成为最亲密的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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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44 不过不管怎样,正如毕加索说的,灵感是存在的,只是你还必须在它身上下功夫。约尔迪和玛伊特总是跟我说,天才和基因组成离开汗水就什么都不是。我们必须在整个运动生涯都不断地努力,从早晨睁开眼睛的一刻直到晚上入睡都要努力。没有假日,没有休息日。这好比工匠的劳作,艺术和干活在其身上是同一的。早上,下午,闲暇时分,都在努力;好天气里在努力,去往发现新山谷的路上,或是跟小伙伴们一同训练的时候,都在努力。也有很多时候,天气不给力,你会在暴雨中奔跑,浑身冰冷,路途泥泞,身体疲惫不堪,只想埋进被窝里。有时候你醒来,只想留在温暖的地方看上一部电影,喝上一杯热茶,可你还是得到外头去与寒风冷雨搏斗。还有更多时候,你形单影只,身上除了iPod也没什么其他陪伴,偶尔有几只小动物从洞穴中探出头来,目送你翻山越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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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46 我们已经成纵队跑了一段时间了,没人愿意先发动攻势。终于,塔尔西斯启动了,他以飞快的步伐跑到了带头位置。我立刻紧跟在他身后,以防他有任何动作时来不及反应。我手上有两张牌可以打:要么,我可以在坡底有几块巨大石块的地方发起进攻,运用我的技术从离终点线3英里处开足马力,这样接下来就比较有余地了;要么,我可以再等等进攻时机,拖到最后一个下山坡道,离终点不到2英里处。正当我判断最佳战术时,塔尔西斯突然发力,让人很难跟上他的节奏,我们几个纷纷落后到几码开外去。他不断提速,似乎是要做决定性的冲刺了。他把罗伯特和塞萨尔都甩到了身后!难道这时候我非进攻不可了吗……我回头看了一眼——其他人看上去一副接受了战败结局的样子。正当我要变换节奏好超越塔尔西斯的一瞬,他突然在我面前倒下了。他在倾斜赛段过于激进,双腿已经无法听从大脑的指挥。我一个急刹,低下头向他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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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848 “你怎么样?伤到没有?”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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