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170195e+09
1701701950 黑夜里奔跑并不是不愉快的事情,反而能让你保持清醒,激活你的感官,让你全身处于警觉的状态。所有官能都向同一个目标努力:避免摔跤,避免撞树。我记起小时候不带灯火夜游的事情来,回忆那会儿我是如何做到最大化地集中注意力的。我绕着地上的阴影起舞,跟双脚和平衡玩游戏般互动。时不时加速,感受双脚踩着地面、探索着地面,对地面越来越适应,同时管控四肢协调,保持身体平衡。我喜欢这种游戏,最喜欢在就要摔下来的最后一秒,屁股向边上一扭或者手臂在空中一挥就把身子正了回来。这就是我出发前想要在这次历险中达到的效果:将身体逼到力量和耐力的极限,训练我的心理承受痛苦的能力。我正试图爬上刃脊最尖端而不摔到另一边去,我想我就快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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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52 又过了几个小时,我们到达了回声山峰的谷底,眼前是一条宽敞开阔的步道,沐浴在日出的第一道光线中。我已经连续奔跑24小时以上,对于我的身体经受住了这么久的考验还是比较满意的,虽然大腿肌肉、肌腱还有腿筋都疼得不行,虽然髋关节和膝关节都阵阵泛酸,虽然脚上又多起了好几个水泡,还有疲劳、寒冷以及膝盖上传来的刀割般的阵阵刺痛。除了这些以外,我感觉好极了,而且体内还保有一定能量可以继续下去。我能感到虽然没有一块肌肉不疼,但还能顶得住。我的头脑仍然冷静,思想依然专注,我知道,只要下定决心,我的身体还是能够再次加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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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54 当我们跑到回声湖时,日间的天气风云骤变。乌云凶神恶煞般地在湖对岸的山头堆积,那儿恰好就是我们要去的方向。在停靠点,我休息了一下,喝了滚烫的茶,还往肚子里塞了几块饼干和能量蛋糕。然后我跟让米一块儿做好准备,面对接下来最长且最无助的一段:穿越荒野国家保护区的31英里长路。这段路途岩石遍布,且在途中会碰上迎宾湖以及维尔玛湖区域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湖泊,而其中又到处是厚重的花岗岩石块。在乌云堆砌之下的微弱光线之中,仿佛我们正在穿越一个没有生命的星球,我俩就是核爆之后仅有的幸存者,在无边无际的沙漠中想要寻找其他还活着的生命。还是说,我的眼睛已经无法区别看到的现实和脑中的想象?那种单调的枯燥感又来了。在跑了超过124英里之后,精疲力竭也变成了另外一种感觉。现在,疲劳并不是腿上的疼痛,也不是膝盖里的刺痛,更不是犯困或呼吸困难,而是一切停滞。天地万物静止。我是个空壳,双腿没有一点力量,手臂动不了,身体无法向坡上冲。呼吸全靠鼻子,嘴巴紧闭。我已经没有多余力气向肺里输送多少氧气了,胸腔无法起伏,也就无法给氧。双脚拖沓地在地上蹭。最要命的是,我脑中一片空白,目光涣散。即使俯瞰着太浩湖的壮丽景色,面对着杰克峰的惊人峭壁,我都无法像往常那样感到兴高采烈,或者说我甚至什么反应都没有。我跟不上对话,陪跑说的任何字句都好,甚至是大自然的声响,传到我耳中都像是远方的回声。雪花开始飘落,我也感觉不到冷;甚至连几小时前还折磨得我要死要活的疼痛,我都麻痹不觉。我的脑中刨不出任何渣渣来。我想召唤出一首歌来帮我保持节奏,没有回应;我连记住一句歌词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想不动还要多少分钟才能到下一个要跨越的山头。我已经失去了空间的感念,无法想象未来,甚至我最爱的终点线。将来什么的根本不存在于我这虚无之中。我连白日梦都做不出来,至于我这是在干吗,我干吗来这儿,我为什么选择了这样一项被诅咒的运动这些问题,我更是无力猜想了。我的记忆,我的想法,我的梦,都褪色成空白,心中空虚一片。不存在,一切都不存在,我就像个机器人在前进,不知命运几何,不懂如何期待。双腿在惯性的促使下继续跑动,心跳和呼吸并无意识驱使,只是这么继续运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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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56 时间一点点推移,雪停了,岩石、山谷、山峰、湖泊、草场、乌云都一一掠过。太阳从东至西跨越了整个天空,可对我来说,时间早已停步。这些都不存在,没有什么是现实,也没有什么是幻想。我的灵魂似乎消失了,身体也只是随着固定的脉搏在移动。我听到有些声响在扰乱我内心的虚空,但我已经独自一人跑了很多英里了。我回头看身后,抬头看山顶,秒懂那不过是风声,是风卷起树叶的沙沙作响,想骗我以为已经跑到了这段路的终点,以为我的团队就等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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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58 还是说我开始出现幻觉了呢?有一些参加过UTMB或者法国大留尼汪超级越野跑并且跑过日夜兼程的同行告诉我,有时候,在第二天的途中,跑道中间会出现椅子。要是他们坐上去休息,下一秒就会发现自己摔了个屁股蹲儿,椅子也随之不见了。或者还有的说,在第二天晚上树木都活了,用枝条抽打攻击在旁边跑过的他们。不,我并没有出现幻觉。要是幻觉来了倒是一种幸运呢,我这么想着,因为至少就能有些东西填充我的空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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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60 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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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62 跑一步,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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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64 又跑一步,风,黄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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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66 沙,又跑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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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68 白,33小时,又跑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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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70 这些就是我过去六七个小时里想的东西。我尽量想出来都是单音节的词,这样就不会浪费能量来连接神经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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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72 一大片金黄色玉米穗的旷野覆盖在沙地之上,映入我眼帘。玉米随风摇摆,虽然阳光赶开了云,驱走了雪,却没能温暖空气。穿过起伏的金色波浪,远方隐隐有几个人的形状显现出来,声音也开始传到我耳中。我看看地面,瞧瞧沙石,再抬起头来确认刚才看到的那些人形是不是还在同一位置。这回,他们不仅是从玉米穗浪中浮现,还挥舞着胳膊。啊哈!我意识到这不是幻觉:我已经到达了巴克山口,支持团队就在前面等着呢!我的大脑迅速做出反应,一股奔向大伙儿的冲动推动着我的神经,可身体却没有,它对大脑发出的指令无动于衷。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坐到一块大石头上,洛塔给我拿来了三明治、热茶和饼干。我并不饿。胃已经干瘪凹陷了,无论放进去什么它都无力消化。我觉得已经撑不住了。我自己是无法命令身体做任何动作的。我的精气神儿去哪儿了?力量去哪儿了?我闭上了茫然望着地平线的眼睛。不,我告诉自己,我已经跑了这么远,已经跑了162英里,不是为了到这最后12英里来扔毛巾认输的!不,我还没有到达极限!睁开双眼,它们炯炯有神,目标明确。它们凝视的方向,是山峰另一边显现在我眼前的太浩城。我强迫自己吃下几块泡了茶的饼干,又一次拍掉鞋子上的尘土,时隔这么多个小时,微笑再次爬上了我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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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74 我站在路径对面,闭上眼睛。寒气逼人,冷风吹得我的头发和衣服上下翻飞。我选了一首歌,是我最爱之一,是那种一听就会让你寒毛卓竖、心跳跟着节拍加速到爆表的歌。我脑子里已经听到了它一开头的那段铿锵有力的贝斯,接着是一串鼓点沉稳地反复,烘托出节奏。黑暗中,我看到一座舞台,乐手们就在台中央,正低着头凝神倾听贝斯那悠远的共鸣……贝斯伴随着鼓点越来越响,直奔高潮而去!就在那一刻,我幻想舞台刷地亮起,歌手和电吉他随着爆炸的节奏跳进了画面。这声响是如此真实而鲜明,舞台一点点地被眼前的山脉取代,清晰而锐利,就像歌手的嗓音,为我在群山中劈开了一条通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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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76 现在,我感觉清新而轻盈,过去162英里累积的沉重一扫而空。转身,冲!脚不点地,随着脑海中那首电音激烈的节拍,我如离弦之箭一般极速奔向群山之间。我睁大了双眼,感受从脚趾一路冲上发梢的一股强大的力量。我的步伐有力,跑出了从昨天开始就抓不到了的节奏。这并不是因为疼痛都消失了。痛感还在,还很强烈,但它再也偷不走我的专注力,而是团成一团圆润地滚到了大脑的旮旯里。所以,到底是什么让我身轻如燕?我实际上感觉比之前更累,腿上的沉重更甚,肌肉拉得更紧。那么,到底为什么,就算累成这样,我的双腿还是如此高速地运转起来了呢?我体内发生了什么改变吗?答案是并没有。只是在我的意识中,有一个小细节产生了变化:我现在很确定自己一定能做到,甚至能够看到跑道尽头的终点线,它就在我的掌控中,触手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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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78 这最后的6英里路,我的整个团队都陪伴在我身边,助我梦想成真。我现在终于理解了,那个极限并不在我的身体中或双腿上。回顾整个过程,其实我可以跑得再快些;其实我可以用现在的速度跑完之前的路程。我为什么一直刹着车?是心理在作怪。我纷乱的心思让我失去了专注还有动力,给我的路上设置了各种困难和障碍,模糊了终点线的样子,迷惑了我,蒙蔽了我,弄得我忘记了初衷,失去了决心,让我认为这是个不可能的任务。但我并不伤心。相反,我因此发现,其实对身体来说,极限什么的都不存在。是的,速度和力量的确由身体决定,可真正的极限,真正让我们或放弃或继续挣扎、让我们能够实现梦想的临界点,并不在于身体,而是在于我们的内心、我们的动力,在于我们拼上性命都想将梦想变为现实的那份饥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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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80 当眼前的道路不再蜿蜒于树木之间,而是顺着河流的方向平整地铺展开来,时钟指向了晚上7点。终于,释放自我的时刻到了。没有了界线,没有了疼痛,连腿都恢复了最大的关节活动度。力量回到了肺里,回到了心脏。那感觉好比是重新回到了起点,仿佛我的身体擦去了出发以来遭受过的一切折磨,重获38小时前那股豪情快感,那股出发的力量,那同样的激励。在这巨大的环形步道的最后几百码,我跑过这么远以来的所有疼痛和沉重都消失无影踪,我再也不用有任何保留,不用警惕防备以防万一。我开足马力全速奔驰,遇到路当中的障碍不用绕开,直接一跃而过。当探照灯点亮终点线,我终于放声嘶吼了出来!看着地面,我无法抑制满脸的泪水。脑海中闪过一个个画面,那是我这一路、这几天经历过的一切——黎明的晨晖、大小湖泊、树、热、冷、雪、荒地、懊恼,还有幸福。在这一刻,我并没有为自己、为我的成就、为这场生理和情感的大冒险而感到骄傲——这些随后才会到来,要等我的眼泪流完,能冷静下来分析我到底成就了什么事情的时候。此刻我唯一能做的,只是任由纯粹的情感泛滥,那是亲眼见证自己尽管历尽磨难、备受艰辛最终却能够不忘初衷、达成目标的激动。我甚至无法试着用语言描述这样的情感,它就像是将幸福、狂喜和欢乐牢牢抓在了手中,并且将它们一并升华成无穷的力量。它就像是我的身体和大脑无限缩小直到不见,连时间和空间都随之一并消失,最后唯一存在的只有我的心,怦怦作响,坚定而有力地跳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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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82 然而,拥抱和欢笑,还有幸福的泪水过后,我的身体又出现了,提醒我下周是要还债的,是要为今天这快乐时刻付出代价的。管它呢,明天又不是今天,到时候再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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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88 跑出巅峰 04 风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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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90 我突然醒来。不知道已经睡了多少个钟头了。我是什么时候停止跑步倒下睡觉的?记不得了。我只记得在雪地中奔跑。那是个漆黑的夜晚,寒冷顺着毛发一直渗透到骨髓中。我一直在一步接着一步地咬牙坚持着,试图在暴风雪中找到一条能跑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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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92 不过现在,我感觉十分温暖。外面的风暴看上去已经停歇,太阳高挂在天空,散发着热力融化积雪,照得这间让我在夜里避寒的安全小屋的四面石墙都暖暖的。屋外是被一座60~100英尺高的峭壁藏起来的大片草地,右边是一小片冷杉林,保护着草地不受凶猛的东风摧残。越过草地的另一端,在我看来就像是一个延伸开来的巨大阳台,宽广的视野让我看得见山谷和翠绿山峰,它们远远地淡出了我的视线,终于被平原取代了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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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94 这间避难小屋是石头砌成的。说它是间小屋吧,也没那么大,可说是个狗舍吧,又没那么小。总之它的四面石墙都是由巨大的花岗石块堆起来的,足足堆了5英尺高。里面看不出多少岁月的痕迹,石块都还很新,还留着些从地上拖过来的时候带上的泥巴草屑。这肯定是牧民或者猎人为了在昨晚那样的深秋夜里能有地方避寒而建的。屋里,地面是用锄头和铁锹挖出来的,阻隔了潮湿草地的寒气,让人能够站稳,还多出了一英尺的空间。地上有几把稻草和树枝,还有一看就知道忍受过数不清的冰冷雨夜的毛毯,让我能够舒服地倒下,伸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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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96 我就这么躺着,贪婪地汲取着早晨的温暖,思绪飘到了另外一间避难小屋,虽然是多年前的经历,但对它的记忆清晰得仿若昨日。那是在一次比利牛斯山的长途之旅中,疲惫和曙光同时降临到我们身上。阿尔芭抱怨说她又累又困,我任由她说服我去找了个能过夜的谷仓,准备休息一晚,然后在周一日出前冲下山赶去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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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1998 我和阿尔芭是在巴塞罗那相遇的,这听起来还蛮诡异的,毕竟我俩都是大自然之子(女)呢。那次我离开可爱的大山,到城里准备接受一项压力测试。我已经受训多年了,每个赛季开始的时候,所有运动员都要去巴塞罗那的布卢姆诊所接受体检,监测心脏性能,确保身体没有毛病,不会妨碍我们继续体育活动。多年来,我的心脏各方面功能的表现都很稳定,但每年都免不了要去做心电图。为了看看我的心脏如何应对压力,我还要接受布鲁斯测试——不是开演唱会的那个布鲁斯·斯普林斯汀啦,是要上跑步机,每3分钟提速一次,还设置了跟山地上坡一样的倾斜度。你得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双腿和心脏连一分钟也坚持不住,直到被跑步带弹到房间另一头去的前一秒才停。整个过程中都得戴着呼吸管,把你的呼吸和医生的电脑连接起来,胸口还贴满了测量心跳用的贴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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