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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450 傍晚6点,夏蒙尼的布拉马特广场人山人海,快被挤爆了。想要过去街道的另一头是完全不可能的,人们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堵住通道,挤满一个个阳台。我试图穿过人潮,从摄影师和粉丝们的眼皮底下逃走——他们都是赶来观看地球上最有声望、最传奇的极限越野赛的。有人跟我要签名,有人想跟我合影,有人向我表示祝贺,还祝我在接下来的20小时能一切顺利。“怎么还没开始跑就先祝贺起来了呢?”我奇怪道。我一直都在说,在起跑线上,人与人之间没有任何不同。我们不能凭哪个人以前取得过什么成绩而将他与其他人区分开来,能靠的只有现在这场比赛中的表现。而大家还没出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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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452 我艰难地挤到起跑区附近,一跃翻过围栏。环顾周围,身边都是越野名将,光听他们的名字就够让我震撼的了,因为他们在这项运动的历史上可是刻下过黄金线的人。我做好了心理准备,眼前会是一场漫长而又艰难的战斗,对手们要么是在运动杂志上频频露脸而声名大噪的人物,要么就是跑得够远够广,名字也能登上同样杂志内页的跑步好手。但我望向身后,看到的是数以千计同样等待着起跑枪响的越野人在挥舞着胳膊。他们也是要来体验这场鏖战的,但对于他们来说,这不是一场要除掉对手的激战,而更应该说是同事之间的比拼。这场比拼里,斗争是来自内部的,而对手们是继续下去的理由。我的站位在第一行,可我并不喜欢这个位子,就偷偷挪到了第五行去。我喜欢谨慎出发,而且相信比赛会将每个人放到属于他的位置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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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454 正当选手们还在热烈交谈的时候,比赛在范吉利斯的音乐衬托下开始了!乐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直到《征服天堂》低沉的前奏让一切倏地安静下来。各种情感恣意显现在每一位选手的脸上:泪水、微笑、严肃的表情。我们每个人都对即将踏上这场一生中最伟大的历险而激动不已,可同时我们也心怀恐惧,不确定自己是否能一路向前,坚持到底。我们的身体和意志,能否挺得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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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456 参赛者们疾驰而出,或许是为了尽可能快点跑远一些,也或许只是任由自己被喧闹的人群驱使,被加油的热浪拍向前方。我也迈开了前进的步伐,跑到领头的位置去,带着大队离开夏蒙尼。我喜欢在这个位置跑比赛,喜欢这种掌控感,感觉没有任何动作能逃脱你的监控,你知道每个人的位置都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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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458 一个6人小队——全是热门选手——立即形成了领头之势。我们边跑边聊,说说彼此的赛前准备怎么做的,祝贺对方各自取得的成功,并展望未来的挑战。尽管我们有聊不完的话题,随着比赛节奏加快和斜坡愈发陡峭,大家的话都越来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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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460 我们跑到了圣热尔维,遇上了挤满在围栏后的上千观众,他们都在这里等着我们,欢呼着。去年的情景又历历在目了。不过,今年我察觉到其他选手看我和跟我说话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是不是因为他们把我当作了一个劲敌?是不是因为我已经展现出了我的价值,而不仅仅是能够跟上他们而已?一个人的竞技能力并不是从他过去的比赛成绩看出来的,而只能通过他此时的表现和此刻的节奏来准确判断。去年我还只是个无名小辈,很多人都认为我不过是个拼尽全力的陪练,我脑海中胜利的泡沫终究会炸裂;可今年,他们已经将我看作一名经验丰富的跑者了。而且别忘了,这是同一个极限越野赛。有什么不同吗?发生什么变化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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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462 几小时后,我身边就没人了。身后的灯火已经消失,前方陪伴我的只有夜色、清风以及小路。我听得见自己呼吸的声音,努力将呼吸节奏调整到跟脚步一致,好建立起一种规则的节拍和一个参照点。我一直在想前方会有什么等待着我:5分钟后就会到达隘口,一小时后到湖边……我不断寻找短期目标,好激励双脚不停向前。可躲不过的是,随着一个又一个小时过去,在乌漆抹黑的天地间,时间消散在了我的头灯照射出的白色光圈之中。我又落入了一个难以逃脱的旋涡,在这旋涡的中心,一切外界参照物都消失了,唯一让我跟现实世界保持联系的,只有头灯的光束照亮的下一码跑道。我全神贯注地陷入到了自我中心的世界里,各种熟悉的故事情节纷纷跳将出来,帮助我的大脑给现在做着的事情赋予各种意义。我是一个在警察追捕之下狂奔在群山之间的亡命之徒,是一名躲避军队抓捕的中世纪骑士;我在追一伙放火烧了我家的强盗。就这么一直跑到黎明时分,我深深地陷入了这脑洞旋涡,无法自拔,神志只会偶尔回到现实一下,有那么片刻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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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464 直到下午,我已经跑上了下山回夏蒙尼的路,忽然有什么东西把我从旋涡中心拉上来,将我带出心墙,回到现实世界。这真是我渴望已久的一刻啊,下山跑就是尾声的信号,就是现实的回归。我重新感受到了阳光照在皮肤上的温暖,感觉到汗水在脸上淌成小溪,听到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从高音喇叭中传来了我的名字,几千人开始一同呼喊起来。那股激动在我体内升腾。我欢喜得只想大哭大笑,大喊大叫,可我仍处在一个无法完全掌控自己身体的状态——还有部分仍在寻找逃离旋涡之路呢。我眼皮好重。光线太明亮,亮得我都看不清人脸了;周围全是喧哗嘈杂,吵得我什么都听不清;太多双手触碰着我,我都控制不了自己的动作了。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就在短短几分钟之间,我得从内心的彻底孤寂中一下子进入到身外爆炸着的世界里。真是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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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466 我一直把自己看作一个登山人而非越野跑者,并且坚持,只要你有本事下坡,就应该先登上最高的顶峰。从登山赛跑的山顶下来,你必须忘记自己和周遭的一切,才能在胜利之后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尽快重回工作,放手过去。除非你一路回到了最低点,否则是无法准备好面对下一个攀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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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468 今天并不是什么关键的日子。今天可没有几千人呼喊着我的名字,没有摄影机记录着我的每一步或每一句话。今天我用不着格外努力,因为没人知道我在哪里,也没人会知道这天发生了什么事。我正在滑雪,向某座甚至不知道叫什么的峰尖攀登。我是3小时前穿着滑雪装备离开家里的,眼下,在跃过几个隘口之后,我发现自己面对着一座高耸入云、雄伟无比的山峰。我不知道它的名字,不知道它的海拔,不知道爬上去是易是难,不知道第一个爬上去的是谁,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曾经爬上去过。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法将眼光从这个壮观的山头上移开,也停不下向它山脚走去的脚步,同时还在搜索着最容易登顶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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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470 我能看到一条石沟通到山顶附近,这条路似乎比较可行。我知道,独自一人攀爬这条石沟并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尤其我还没有告知任何人我的去向,也不知道这路有多难,甚至有没有隐藏的危险。可我就是无法抵抗那股子冲动,它像一块强力磁铁一样吸引着我往上去。为什么呢?没有人逼着我走,而且这绝对不是什么对我的训练有好处的事情。我能给出的唯一理由,就是没有真正的理由。我唯有跟随着磁引力般的冲动向着顶峰而去,仿佛那是个令人心驰神往的美丽的姑娘……我这么做就是为了自己,因为我必须试试,看看自己能不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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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472 这条石沟不难爬,我一开始上升得很快,靴子深陷入积雪中,身后留下了一串完美的脚印。可是随着越来越往上,这条裂缝越来越收窄,积雪越来越厚。我的靴子越来越难在雪里抓到地面,我开始后悔为什么把冰爪落在家里了。不幸的是,我已经无法回头——那顶峰的诱惑实在太强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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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474 积雪到了头,我开始攀岩。我的握力相对比较弱,所以必须确保双手双脚都结实地抓好、踩好位置,以及岩石不会摇晃。短短65英尺的陡峭岩壁,花了我足足一个多小时才爬上去。哎呀,为什么不下去算了?为什么不赶快回到安全的家里去?没人会知道我是不是在20或21分钟之内飞奔到了隘口,更不知道我是爬到了山顶还是就停在山隘上了。今天我完全可以回家,吃晚餐,上床睡觉去。明天一觉醒来我可能都忘了今天我都干了些啥,而且没有一个人会知道,甚至连我自己都可能不会记得我到底有没有爬到石沟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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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476 可是我真的不能回头。这样做很自私,我知道。这样子威胁到自己的生命安全是非常自私的行为,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些爱我的人,我的家人、朋友以及为了我赌上一切、与我一同进行这项体育事业的人。我的一念之差可以毁掉一切。他们这会儿为什么不在我身边?他们的力量为什么无法勒令我退回去?难道是这里的那股吸引力和冲动更为强大,迫使着我如一头独狼般追逐这个目标,由此忘却其他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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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478 也许,我最好能够在这两股力量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这样就能继续既为了自己也为了他人而奔跑——可那条分界线又在哪里呢?心中有股欲望,推动着你向前,将你塑造成真实的自我;同时,你又想让身边的人们都满意,可却需要失掉自我的一部分——这两者之间,怎样才能找到正确的平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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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483 跑出巅峰 [:1701701506]
1701702484 跑出巅峰 07 漫漫长跑寻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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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486 每跨出一步我都能感到右腿的肌腱狠狠收缩,就在脚后跟触地的一瞬间,震感从脚指头通过整条小腿直通胫骨到达大腿肌肉。可不要以为到这儿就完了;我四肢的每一根纤维都拉紧,完全不理会大脑发出的放松指令,固执地继续收缩我的肌肉,使得它们抽痛不已。从脚底到头顶的一股灼热刺痛着我,我双腿僵硬,血肉仿佛一点点凝固成水泥,不顾我是如此绝望地对抗着它,拼尽全力突破岩石的包围。我有时成功了,减小步幅以防止抽搐传遍四肢,直达手臂、后背甚至下巴。我下令肌肉听命动作,可它们对此完全忽略,任由我僵直成木头一般的双腿重重戳到地面上,仿佛有一吨那么重,让我没有任何办法能减缓冲击,甚至连下一步在哪里落脚都无法控制。我摔倒在地,幸运的是还能蜷缩起双腿,等待几秒钟让抽搐渐渐止住,再重新直起身子迈开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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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488 我的脑子里天旋地转,眼睛快被日光闪瞎,灼烧在表皮上的热渗透到皮下,变成冰凉。我感觉糟透了,很想吐。除非经历一番巨大的心理努力,不然我连最简单的一个小动作都做不了。全部的体力,全部的精力,只能集中在怎样将双腿抬离地面上。我听到豪尔赫跑在我身后,大声督促着我。我知道,决不能把眼光移开下一步落脚的地方,就算是瞥一眼躲在加利福尼亚群山背后的太阳也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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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490 这感觉就好比我要重新学习如何行走,如何挪动手指拿起一杯水,如何控制肌肉动作,不至于瘫倒在地。我不能允许自己放松,就连走神都不行;我知道,一旦放任自己的精神迷失在幻想的旋涡,双腿会立即罢工,身体崩溃,瘫软成一团,死气沉沉。我就像一只提线木偶小狗,必须有人来引导,必须有人决定拉哪根线来抬起哪条腿好让我前进。只有一个办法能让我继续向前,还有防止肌肉失控突然将我摔在地上,那就是一遍又一遍地跟自己重复“步子要小,动作要轻,一点一点激活肌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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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492 砰,砰,砰。这是什么玩意儿?我已经连续好多个小时只听到豪尔赫喊着给我鼓劲的声音了,中间还有一回是经过补给站的时候听到了志愿者的加油声。眼下我们离任何一个中途站都还有很远。终点还在4英里之外,最后一个补给站已经是2英里之前的事情了。这声音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砰,砰,砰。越来越响,越来越快。我还听见身后传来大声呼喊。是加油鼓劲的欢呼声?豪尔赫焦急地看着我:“上啊基利安!拼尽全力!马上就要到了!加油!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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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494 啊,我知道了:那些砰砰作响的是脚步声。一位选手从后面赶了上来。这声音和他的教练的欢呼声——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清晰——都说明了他是在高速向我靠近,就像一头猎豹在扑倒瞪羚之前最后几码的冲刺一般:它看见了猎物,嗅到了它的气味,几乎伸手就能触碰到,抑制不住流露出笑容地猛烈攻击!胜利的滋味一定很甜美……豪尔赫更焦急地看着我。我努力加快步伐。我能做到的,为了我自己,为了专程来陪跑的豪尔赫,为了整个团队,我一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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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496 可是双腿却不听使唤。每一步,我都感觉到肌腱再一次紧缩,仿佛变成玻璃针,麻痹着我的身体。完了。我的力量尽失;双腿拒绝执行我发出的命令,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已经失去了一直以来的希望。身后的脚步声狠狠砸在地上,越来越响,砰,砰,带着强劲的节奏和力量。我能清晰地听见他的脚底有力地踏上地面再弹起,每一步都更快,离他的猎物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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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498 旧金山是个不可思议的熙熙攘攘的永不安分的城市。我比团队其他成员早到了好几个小时,这样就能有一整天的时间去跟这个城市亲近一下了。我一秒钟都不想浪费在酒店里。把旅行箱扔床上,其他东西都不动,只把跑鞋拿出来换上,立马跑到街上去,向着西边朝太平洋而去。转过第一个弯,我发现自己来到了市场大街,这座城市的中心。现在是下午,天色还早,各色各样的人将这里挤得满满当当的:笑闹着的学生在回家路上闲逛;游客对着电车一顿子狂拍,记录它吭哧吭哧地爬上那些这个城市出名的大斜坡;一群购物狂跨出苹果店的大门,个个手上都拎着最新的科技产品。我经过一个蓬头垢面的老人身边,看到他正在伸手向一群年轻的朋克讨要零钱。天真热,你甚至能闻到海上吹来的咸湿的热风。不过,能只穿短裤背心跑一跑可真是件乐事,尤其是经过那么多周的山上训练,每天都要穿长袖,戴帽子,戴手套,呵一口气就是一团烟。就昨天,在赛当亚,你还刚从卡里特回来,双脚结冰,全身湿透地从高山上滚下来呢!我一想到这儿就咧开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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