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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告别比斯开湾的海水已经过去了8天3小时。我的双脚离开良斯萨海滩的细沙，进入了地中海的咸水之中。就在一小时前，我还在圣米盖尔山坳跟蒂埃里和索尼娅一块儿坐在车上听着《阳光下的小岛》，思绪远远地飘着，看着车窗外，回想着我们这周经历的那些时刻。一波波记忆如帆船掠过我的脑海，让我感觉似乎这次出发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艾纳的暴雨、哥里兹上的大雪、巴斯克郊野的灌木林、索姆波特的清晨、托尔、安道尔、朋友、美食、炙烤、严寒、水泡、欢笑，还有伤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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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只有眼泪。喜悦的泪花？也许是吧，毕竟我们已然见证了自己最终获得成功，可以重温那些珍贵的时刻，它们将永远在我们的记忆中留下鲜明的烙印。我们回想着帮助我们走到这一步的人们，回想着刻在心中的那些对话和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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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放的眼泪？也很可能是。思绪的波动终于能够平静下来，因为知道明天从床上醒来，将不会再有60英里长路要跑完，下床的时候不会再因为腿疼而受苦，再也不用忧虑能不能在日落前到达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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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心的眼泪？也说不定是呢。离开比利牛斯山脉，离开这条堆积了各种情绪的探索长路，离开那些个度日如周的日日夜夜，真让人无法不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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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这些眼泪都是从哪儿来的。但就在踏上终将引我去到大海的小路之前几分钟，我选择活在当下，且让随之而来的平静和愉快填满了我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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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双腿轻盈起来，甩开了前路漫漫的负担。我不再需要保留什么体力了，昨晚享受的按摩和充足的休息似乎也把昨天晚上和夜里攻击我的疼痛统统赶走。现在，我的时间就留给跟朋友和家人一起愉悦地奔跑吧，奔跑在这离开那些群山的最后一个小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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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出巅峰 06 感官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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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美好的训练日结束后，我们躺到了床上。想起自己达成的种种，我的眼睛依然闪闪发亮。我钻进被子里，开始絮絮叨叨地向她讲述训练中的事情。告诉她我都在做什么，看到了什么，重现那些场景；想要表达恐惧的时候就刻意压低嗓音，说到激动人心之处就放声欢呼，甚至跳下床来手舞足蹈：“我们到达隘口的时候，那真是美不胜收啊！太阳开始从山峰后面露出脸来，照亮了我刚刚攀登过的冰川。然后，因为我感觉太棒了啊，我就想，为什么不干脆试试顺着右边黑针的窄沟一路攀上去看看呢？今天的攀登很顺利，我是一路跑过来的。要是我今天是跑着比赛，肯定表现得超级赞！想到这里，我就开始往上爬了，还脱了滑雪鞋，因为坡太陡。那个景色啊真是美得不可思议！每一个湖泊我都看得清清楚楚，连山下我们的家都能看到，就是个小黑点。还有下坡路上的那些厚厚的积雪！那个坡简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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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静静地听着，认真地看着我超级戏剧化的演绎，从她那边的被子底下冲着我笑。我好不容易絮叨完我的加长故事，问起她的远足进行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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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好。”她简单地说了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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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好是什么意思嘛？”我有点惊讶。“这么美好的一天过去了，你肯定有什么能跟我说说的呀！你跑得怎么样？都看到什么了？”我坚持问。她用她特有的那种自信语气回答说：“你可以说你的故事，别人就会看到你的眼睛看到过的东西。你可以拍照给人看，他们就能听到小鸟在唱歌，听到雪压树枝的声音。你也可以写下来，让他们感受到脸上有风吹过或是闻到湿润的泥土。但是，你永远不可能让他们真心感受到你在那里的激动和兴奋的心情。你没法让他们像你那样流泪，也不能让他们的心跳跟你一样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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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她微微一笑，转过身去，沉沉睡着，留下我在一边垂头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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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芭很强悍，可能强悍得有些太汉子了。我非常渴望能从自己所做的事里找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而且做过这些事之后，不是沾沾自喜就够了的。我需要别人也能重视我做到的事。我需要有人告诉我，我刚才这路徒步简直太棒了。需要有人来祝贺我赢得了比赛。我要的不多，一个表示就行，一个肯定的眼神就可以，只要给我一点自我满足，就能让我有动力第二天早上继续训练。我需要爱我的人为我而骄傲，为我的好成绩而欢庆，需要亲朋好友认可和记得我的成就，这样我才能肯定自己，建立起一个坚实的自我，对自己确信无疑。更简单的目的是，我需要创建一个过去，好让自己知道我从哪里来，带着这个自我认知继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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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芭却什么都不需要。她只需要片刻之间体会到的感受就能建立起自信和满足感，即便那是个她转眼就忘，她的身体也再也不会去重温的时刻。她会接着寻找另一个这种时刻。我并不是说这样她就是仅仅活在眼前或没有目标。相反，她能够在生命中开辟一条道路，用不着她自己或其他什么人帮她建立起过去。一方面，我对她是十分钦佩的，而且不断惊讶于她的内心强大；另一方面，她也令我觉得自己好差劲。我做不到像她那样，无论我多想都做不到。我是非常需要与人沟通，跟人交流我做了什么、看到什么或感觉到什么的。于是，为了烦她，我就会说她是个自私鬼，说她肯定看到和感受到了了不起的东西，不该一个人留着，应该跟别人分享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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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她就会这么回答，“告诉别人他们没看到也很可能一辈子看不到的景色，跟他们说他们没有一丁点体会的感觉，有意思吗？说了显得你比较高级吗？还是炫耀你有他们没啊？或者显示你的人生经历丰富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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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她说，恰恰相反，告诉别人这些就是为了让他们也继续探寻，直到有一天他们亲眼看见，亲身体会。但我俩每到争论这个，就永远都没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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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好久没见过她了。记忆是不是会耍个小花招，让我们感觉没那么糟。我们会不自觉地删除痛苦的东西，只记住欢乐的场景。在训练上也是一样的。回顾一年来的训练，你通常只会记得，哪一天自己完成了一系列令人刮目相看的任务，感觉倍儿爽，或者哪周你能够每天连续6小时保持一个非常快的速度奔跑。你从来不会想起那些艰难的日子，那几天只想着赶快回家跳上床，把训练抛到九霄云外。相反，你总是想着去年自己的状态好得多，而这个赛季你都是在巨大的压力下埋头苦干，被前面的日子里耗费掉的努力或者被糟糕的计划弄得精疲力竭。事实上，你的确是永远都在担心为什么自己感觉不如去年好了。我和阿尔芭就是因为这样而分开，彼此不再见面的。但我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她关门走人之前给我的临别赠言：“你的戴利和布罗斯的海报呢？你把你的神话故事都放哪儿去了？什么时候连偶像都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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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阿尔芭问到的那些已经被许多别的东西取代了。我的墙上挂着的是我胜利的照片，书柜里放着的是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奖杯。一旦你超越了视为偶像的那些人，取而代之自己成了自己的偶像，运动的魔力就啪地消失了。偶像是一个参照点，用来制定你拼搏的路线，帮助你找准努力的方向和奋斗的目标，好让你能够模仿甚至赶超他们的成就。而当你成功超过他们，只剩下一个可以超越的人——你自己时，那就意味着你什么都没法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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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芭的离去迫使我想了很多，思考我对于我自己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如果自己就是那个我想要模仿的人，那么我是找不到什么方法去改进自己的，就等于走入一个死胡同，无法用谦虚的眼光看待偶像——也就是我自己——超越过的那些事，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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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迷失了方向，当你搭乘的那趟列车停住了，因为它已经跨过了所有想要跨过的界线，你反而就会意识到你自己一条界线都没跨过，没有一个目标是真实的，并且，没有一场胜利在除了自己身上以外的任何地方还能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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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芭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但她的离去教会了我，胜利的意义是你作为一个个体所决定赋予的。无论你获得过多少次胜利，最终它们都只会对你一个人有价值。每个人都能做他自己的城堡之王，但到了城墙之外，他就会变得脆弱而茫然。这个认知完全没有打击到我；实际上还给了我力量去寻找新的偶像——从我们每个人身上去寻找。不仅如此，这个认知还给了我动力从身边的人身上寻找力量，因为胜利者不一定是最强者，而是那个真正享受自己所做的一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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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努力，我终于达到了之前一直羡慕阿尔芭所拥有的那种令人愉悦的平衡状态。这个状态并不是靠关起门来一个人冥思苦想达到的，而是靠深入钻研让自己更具有社会性的方法，帮助自己发现了可供探索的新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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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岳赐予我们时间和空间去重新发现自己，而我们同时也借由山岳与他人分享一切，构筑人与人之间坚实的联系。我从来都无法判断我训练越野跑是一种个人运动还是团体运动。我有专门的食物供给负责人，有教练，还有一场场同事陪伴下的训练跑或赛跑，这些都在显示着这是一项团体运动。但撇开这些不谈，我在跑着的时候最常问自己的一个问题是：“我是在为谁而跑的呢？”在环勃朗峰超级越野跑上，当我一个人攀登着费雷大坳口，已经7小时没看见过人影，身后也没有任何人跟上的时候，我为什么还继续跑呢？是为了谁继续一步步地跑下去的呢？是为了自己吗？如果是为了自己，那么我累了的时候就会停下休息，找地方睡一觉，欣赏一下风景——我就是喜欢做这些事，我的身体也希望我这么做。可事实上，我是不是为了别人在跑呢？我知道我已经不是仅仅为了自己在奔跑：我坚持跑下去，是为了不让老妈失望，不让从到达夏蒙尼之前就开始督促我的朋友们失望。我是为了家人和支持我的人们而跑，他们从家里出来，在越野赛途中提供帮助，期待着我能成功。或者至少我是这么告诉自己的。我想我是这么跟自己说的，说我做这件事至少有一部分是为了身边这些人，这样一想，我做出的每一个决定的重量就不会都压在自己身上。但是，当我脚下不停地坚持奔跑，大部分是因为我想要向自己证明我可以；是我自己而不是别的任何人迫使我继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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