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170253e+09
1701702530 我们抵达第一个峡谷顶峰之后,立即接着踏上险峻的下山之路。“之”字形的跑道布满急弯。安东已经主导了一段时间的比赛节奏了,我们都跟着他跑。杰夫一迈步都快能踩到安东的脚后跟,我一迈步也快能踩到杰夫脚后跟,可又让我吃惊的是,地势的变化似乎对我这两个小伙伴的稳定节奏丝毫没有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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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532 我调大iPod的音量,想找首歌来听听。我对自己说,找到合适的曲子后,我就要按照自己的节奏做出调整了。巴赫的第3号管弦乐组曲的音柱弹出,我便放手让旋律推着我向前,沿着道路滑行,享受着音乐的迂回曲折,在每一个激昂的乐段前突然发力冲出好几码开外,在弯道半路重新拾回自己的节奏。我利用地势上的障碍跟它们嬉戏,高高跳起从它们顶上越过,加速冲过它们,身子一低避过它们……任何动作都好,只要能打破这千篇一律的固定节奏,能够重新感受我在山地越野跑中寻求的那股肾上腺素的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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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534 几分钟后,我回头看了看,一个人也没有。他们都无意跟我一块儿冲下坡,打破现有的稳定节奏。我就一个人继续往下跑,享受着这片地势以及它给我的自得其乐的机会。我感觉与其说我在越野跑,不如说我在骑着山地车或踏着滑雪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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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536 我就这么一路跑到了峡谷底部,在过桥后重新开始登山之前,我先到河边让自己清凉一下。谷底咸湿的空气让人感到压抑,我有点喘不过气来。我把头扎进河里,帽子T恤一并都浸湿,这样简短却高效的自我提神一番后,我就跟紧随而来的安东一块儿开始了登山之路。他也是冲下山来的,把杰夫抛在了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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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538 我们一步步向上攀登,热量一点也没有要消减的意思——实际上恰恰相反。到了第二个峡谷顶部,热力实在过于强大,热得我不得不坐下来一会儿,往身上浇一桶冰水才能通过体重监控。我们在比赛中会经过不少补给站,在其中四、五个点,会有志愿者拿着体重秤等着给我们量体重。要是发现我们比出发的时候轻了百分之十,他们就不会允许我们离开补给站,直到我们吃下、喝下必要分量的东西之后才让我们继续上路。这会儿志愿者已经警告我说我的减重已经接近极限边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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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540 峡谷的炎热过后,我感觉到一股凉爽微风开始吹拂过整条山脊,让我精神一振。这感觉真好,我的腿还很有劲,我还保留了不少体力。脚下跑着的节奏虽快却舒服,而且我们已经跑过整个路程的一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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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542 在60英里点的森林山,比赛不再是一群越野人的个人探险记了。从这里开始直到终点,我们都会由陪跑——“兔子们”——陪伴,他们将跟我们一同奔跑。虽然他们不能给我们喂东西吃或者喂水喝,但他们对于我们保持步伐节奏,以及在远距离比赛的最后一程最考验人的时候给我们动力这两个方面,会起到无可取代的关键作用。我的第一陪跑是瑞克·盖茨,家在阿斯彭的美国运动员,专长是短途跑和登山跑。我已经跟瑞克合作过许多回了,一起跑过谢尔·琪纳尔山地赛这样的比赛,他一直是我的幸运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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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544 仿佛就是那么一眨眼间,安东和我都没顾上吃喝,就跟各自的陪跑一起离开了森林山,踏上了赛程中全程下山的赛段。刚刚进入下午,午后的热量已经开始让人难以忍受,我甚至很难正常呼吸。每吸一口气,大量的热空气便在我喉咙里燃烧,想喝水的话,发现5分钟之前才灌的凉水已经快沸腾了,别说喝,连浇在帽子上淋湿一下脑袋都做不到了。我试着把冰块放帽子里戴上,从脖子塞进去,融化之后把我从里到外都浸得湿透,水都溢出来了,可炎热只会不断加剧,我的身体已经无法凉快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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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546 幸运的是,体力还没有受到太大影响,持续而稳定的节奏让我的四肢几乎没怎么遭罪,我还留住了一两弹夹的火力,留到最后保底用的。不幸的是,就在我们开始跑下山要跨过有名的褶皱小鸡河的时候,脱水和缺盐开始发挥负面威力了。先是从右小腿上传来一阵阵针刺般的绞痛,接着左小腿也不甘落后,然后大腿肌肉的各种疼痛开始袭来。我在前面的路程中一次都没有在补给站停下来喝水或进食,就连能给我补充必要盐分的一个肉卷或肉派都没有吃。安东和杰夫的节奏就是因为一站不停才能维持得这么稳定,而我简直被带沟里去了,连吃东西都忘到后脑勺去,现在就要开始为自己这种行为埋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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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548 我很努力地将脑子里的负面念头赶走。只有18英里了,我必须在最合适的时候将我存留起来的弹药发挥出最大火力。终点线6英里之前只有最后一处攀爬路段,说不定就是开火的好时候了,不过要记得留点保底的对付最后5英里的上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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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550 我很喜欢这样思考比赛战术,边跑边计划。就在我想着这些策略的这几个小时里,我们来到了河边。这条河涨满了水,浪花翻飞,都是由加州内华达山脉上的积雪融化而来的。由于水流湍急,赛事组织方给我们提供了船只,将选手们从东岸摆渡到西岸。我们四人——安东、我和我俩的陪跑——爬上小船坐好,尽量利用好这难得的休闲一刻,放松一下,闭上眼睛好好喘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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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552 船到对岸,我一跃而下跳进了河里。河水冰凉,冲着我的身体猛烈奔涌而来,激活我每一条肌肉纤维,洗去体表黏糊糊的汗水。我的脉搏同样感受到这股清凉,悄悄放缓了几个节拍。我一头扎到水中,让河水浸润我的头发,湿透整颗脑袋。一分钟后,我从水中抬起头,闪亮返场!清凉的河水似乎不仅仅唤醒了我的肌肉和皮肤,更让我精神焕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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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554 从水里起来,我继续奔跑。安东跑在前头几码。我开始试图拉近跟他的距离,可双腿又不听使唤了。看来不妙,冷水虽然给肌肉降了温,可同时却冻住了肌腱,让它们变得僵硬无弹性。一阵剧烈的痉挛从小腿一路蹿升到臀部肌肉,我的两条腿都麻痹了。大腿肌肉阵阵收缩,不受控制,拉紧了每条肌纤维,伴随出现的是一阵猛烈的刀扎般的疼痛,感觉肌肉似乎正在变成岩石。疼痛来得过于猛烈,难以忍受,甚至让我宁愿肌肉爆炸好结束这种折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冰水让我四肢瘫痪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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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556 我艰难地挪到下一个补给站。豪尔赫·帕切科在那儿等着我了,他是一位非常棒的墨西哥长距离越野跑运动员,登上过这项西部100耐力赛的领奖台,也赢得过数次恶水超级马拉松冠军。他这回专程来做我的陪跑,将伴我一同跑完这最后18英里,直到欧本城的露天运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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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558 我努力吞下补充盐分的食物,多多喝水,做几个腿部拉伸来唤醒一下双腿肌肉群,防止再抽筋,可就算这样我都无法阻止肌肉继续收紧至极限,就连最微小的一个动作都会引起这种极致收缩,而且更可怕的是,我好像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双腿的移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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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560 只剩下18英里的路。这18英里,本来应该是眼一闭一睁就过去的事儿,本来应该是我发动攻击的最佳时机,现在却变成了超过4小时的绝望和折磨。这4小时里,我一次次地积聚全身力量,告诉自己我能行,咬紧牙关跑出去,不出十步就滚倒在地,双腿硬得赛过水泥,眼泪被剧痛刺激得充满了眼眶。这剧痛固然是由于抽筋造成的肢体疼痛,但同时也是剧烈的心痛,因为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找不到丝毫能够让我重获希望的方法。双脚,双手,手臂,就连下巴都加入了我的全身交响乐团,违背我的意志,自顾自地演奏出一曲巴洛克旋律,狂暴而肆虐,让我无法拾起身体的指挥棒去将其引领回正轨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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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562 于是,我陷入一个循环:头几分钟压抑着狂躁的心情还能勉强跑动,下几分钟就只能绝望地缓步行走,再接下来的几分钟却只有倒在地上艰难地拉伸双腿,以至于距离看起来有无数个英里,每个英里却是一段永恒的无尽之路。安东和杰夫已经消失在了远方的地平线,豪尔赫陪着我继续与这无穷无尽作斗争,向命运之线艰难前行。我知道,当我们穿过运动场大门,在这场比赛的终点,迎接我们的将会是幸福:因为我拼搏到最后的幸福,因为我将身体逼到极限的幸福。可现在,我整个身体几近瘫痪,像极了以前比赛之前会做的那个梦,在梦里我的力量一点点慢慢地耗尽,身体越来越重,越来越重,直到瘫软在地,与山川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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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564 太阳在我眼前下沉,豪尔赫的呼吸在我脖子旁边。希望是你最最不愿失去的东西,可我的肌肉早就将我彻底抛弃,双腿在我试图加点速度时是一副毫不理睬的态度。好几个小时前它们就忘记了如何奔跑,只能勉强迈开小步子,让我保护它们避免遭受过去几个小时一再纠缠不休的紧缩和抽搐。生平头一次,我要转过身子去确认背后传来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不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产物,尽管豪尔赫的表情和紧张已经告诉了我,是真的有人跟上来了。那是一个肌肉发达的大块头,穿着件黄色T恤,戴着顶白色棒球帽,下身是深色短裤,并且双手各拿着一个水壶,正迈着强劲的步伐从我身后几码的地方追上来。紧跟着他的是另一个长发胡须男,同样是双手拎着两个水壶,毫无压力地跑着整个比赛的最后一处上坡路。那是尼克·克拉克,我在比赛前一天看介绍职业选手的幻灯片演示的时候认出了他。那时候我们还小聊了一会儿的,可现在我甚至都记不得他是哪个州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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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566 我往小径右侧挪了挪,给这对完美同步的运动员组合腾出地方,好让人家轻松超越,不用撞到我。不过几秒后,我忽然感到后背一阵轻风拂过,一抬头,尼克的背影沿着小径消失在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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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568 “加油啊基利安,你必须得追上他们才行了。你绝对够实力再跑快点的,一定可以再加快脚步的。你看上山已经跑完了,再跑个百来码,离终点线就只剩3英里的柏油路啦。上啊基利安!他也累得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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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570 我直直望向豪尔赫眼底,不确定这双眼睛里充满的是确信还是绝望。我真能做到吗?必须试试看才行了。就算只是为了执行陪跑的愿望也要搏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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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572 我的身体数小时前就已经不再听命于我了。我深深呼出一口气,默默数到10,闭上双眼,大口吸进我能吸到的所有空气。把眼光从地面移开,只盯着前方,聚焦在自己的目标上。前方20码左右,一团扬尘形成的灰云聚在地面之上,那是刚刚过去那对儿选手留给我的,并且再往上一点就是尼克的背。不,我不会停在这里,我会忽略痛苦,绝不低头看,除非我的双脚也成为那团灰云的一部分。我用力加速,双腿在花了几秒钟才有反应,而在此之前迅速传导而至的,是急促的刀扎般的痛感以及剧烈的痉挛,警告我全身麻痹已经迫在眉睫。可这一次,我的命令更强硬,强硬得能够砸开试图侵入我肌肉和大脑的岩石。我的焦点集中在那个背上,注意着背主人的一举一动。现在可不是担心哪里会疼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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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574 好似被一堵水墙隔开,远远地传来豪尔赫那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有力的鼓劲呐喊。他看到自己的指令奏效了,我们正向着那位美国运动员追赶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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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576 一步接着一步,一秒接着一秒,我俩之间的间隙缩小了——只剩10码了。“顶住!我能行!”我一遍又一遍向自己喊道。现在我都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了。他超越我的时候拼力的那一下子,现在肯定给他的感觉印象颇深。5、4、3、2……逮到他了!我控制不住笑容炸裂,我做到了!瞥了一眼豪尔赫,他不断为我欢呼,祝贺我达成目标。我甚至能看见他眼中的骄傲。我成功击垮了向我双腿散播的水泥般的僵硬,重新回到了战斗中!我已经将对失败的恐惧抛到九霄云外,找回了通向希望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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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578 我放松地多跑了几步,稳定一下自己的节奏,接着满心欢喜地在那极致拼搏之后重新正常呼吸起来。低头重新看回地面,我要继续专心在自己的脚步上,将自己关回那个大泡泡里。这时候,不知道是尼克一下子改变了速度还是我的腿从大脑那里夺回了控制权,突然之间,似乎有意惩罚我刚刚的无礼冒犯似的,双腿剧烈地痉挛起来,提醒着我它们才是最终决定我在这场比赛中位列第几的终极大Boss。我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只知道尼克的背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太阳刚刚沉落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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