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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831 这么做的意义,比仅仅理解跑步的实质(即跑步究竟是什么)更广泛。生活在这个“暗化了的世界”里,我们的生活被一种现象毁坏了:面对固有价值时,我们没有认识它的能力。我们一生都在为完成其他某件事而努力,而后者又是为了完成另一件事。60年或再加10年、20年无尽无休的努力,只是为了做成某件事情:数十年追求有价值的事物,却几乎没得到过它。为某种重要事物本身去接触它,而不只是为了某个其他事物去接触它,将会结束这种追求,至少是暂时地结束。至少在一段时间内,你不是在追求价值,而是沉浸在了价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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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833 人们有时会问(人们认为这毕竟是哲学家该做的事,尽管如今我们很少有人这么做):今生的意义是什么?遗憾的是,这个问题至少由两个方面构成。第一,对一些人来说,“意义”这个词意味着我们寻找的答案十分神秘,唯有宗教导师才说得出来;第二,这个问题也许有一个答案——类似现成的灵丹妙药,能毫不含糊地告诉我们人生的全部意义。但实际上,这个问题更为人们熟悉,也并不那么难以回答:几乎人人都会在某个时候对自己提出这个问题。人生中什么是重要的?或者人生中什么是有价值的?或者我该珍视人生中的什么?或者假定我的活法反映了我珍视的事物:我该怎样生活?这个问题的一些玄妙答案几乎毫无用处:答案唯有可以被理解,才有用,而可以被理解便不算玄奥。何况我们也没有理由认为,这些问题只有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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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835 我要在本书中论述的是:跑步是一种理解生活中什么重要或什么有价值的方式。这种方式,就是让自己按照其应有的样子接触固有价值,或是在生活中显示出固有价值。跑步绝不是做到这一点的唯一方式,但它毕竟是一种方式。所以,它也是回答“人生的意义”这个问题可能包含的唯一合理含义的一种方式——无论这个含义会多么平凡和朴素。至少在我看来,这个问题的答案总是空洞无力,时常变化。我只能在某些瞬间理解它,稍纵即逝。但它们也许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瞬间。从根本上说,我将设法使你相信跑步体现了一类知识。我跑步时,懂得了人生中什么重要——虽说我很多年都不知道自己懂得了这个。它不算新获得知识,也不算重获知识。我小时候也知道生活里什么重要。我以为我们全都知道,尽管我们并不知道自己知道。但我做起成长和做人的重大游戏时,却忘掉了这一点。的确,我必须忘掉它才能做这个游戏。生活的巨大讽刺之一是:最不必理解其意义的事物,反而是能被最自然、最不费力地理解的事物。长跑时,我能听见一个我永远不能复返的童年的低语,听见一个我永远不可能回去的家的低语。在这些低语中,在长跑的喧嚣和低语里,存在着一些瞬间,我在其中再次理解了自己以前理解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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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837 一些思想出现在印出来的书页上,但它们是一种生活的回声——那是一口巨钟的回声,在远方徐徐鸣响。但是,那回声不是简单地回响它发出的洪亮声音,而总是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它总是在变化,因为生活总是在继续。这是思想在一种生活中发生的多普勒频移;是有活力的思想的变化,并不仅仅是思想。我渐渐懂得了:一本关于跑步的书必须具备跑步的结构;若不如此,构成这本书的思想就完全不得其所,因而也就毫无意义。跑步是一种无分化的[5]活动。每个瞬间——长跑中的每一步,手臂的每次摆动——都自然而然地汇入下一个瞬间。构成这本书的思想也是如此。跑步不停,它们就永远流动,永不停息,永不稳定,一直都在变化、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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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839 从某些方面说,本书的分章只是表面上的。各章都是围绕跑步组织起来的,包括我生活中的一些零散细节,还有与我同跑的人的生活。但是,那些赋予这些跑步生机的思想却在流动。从思想的角度看(若不说从生活的角度看的话),每一章都始于前一章的结尾——尽管它们描述的那些跑步之间相隔很多年。我以为已被我抛在身后数英里尘埃中的思想、以往的岁月,一直都在以略有变化的新形式再现出来。其逻辑是:它们仍然存在,只是它们的存在不同于腿和手臂的存在,后者驱动人们朝着路标指引的方向奔跑。这本书并未按照逻辑论证的应有方式展开,并未提出一些能切实、有效、果断地引出结论的前提。相反,本书是某个奋力跑步者的记录(例如我的许多次跑步,往往都是缓慢而痛苦的),朝着一个结论的大方向跑步。我最终会跑到那里。但这种跑步中仍有许多死路和死巷。有时,即使有真能通向某个地方的路,我也不得不反复跑上多次,才会知道它们通向何处。本书中若有重复的叙述,我要为此致歉。其实,(跑步的)路线总会略有改变,无论是沿途风景还是目的地,都一直有所改变,而这是跑步中最重要的情况之一。跑步总能把我们带回家,回到我们的起点。但我们有时若跑得太远,家就会变形。本书末尾也是本书的开头。不过,这本书若是发挥了作用,那么其开头便会被大大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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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841 我有时想,跑步也许是这样一个地方:我在这里向人们讲述我的历史。在跑步这个地方,我真的站在了巨人们的肩上——或更恰当地说,我跑在了比我更老、更好的思想家们观念的气流中。在跑步这个地方,我了解了一些事情,却似乎忘记了它们,那些事情长年湮没在了生活琐事和无聊的生活中,但再次有了这样的一刻:它们出现在意识舞台上,趾高气扬地撅起嘴,对我抗议说:你为什么把我忘了?它们登上这个舞台,又走下这个舞台,什么都没变,又什么都变了。我对此几乎无话可说。跑步是个让我记住的地方。最重要的是:在这个地方,我不但想起了别人的思想,也想起了我(上辈子)曾经知道、后来却在我成长做人的过程中被迫忘掉的某种东西。我知道这个情况,尽管我不知道自己知道,在这方面,我也像其他每个人一样。跑步是一个使人记住的地方。正是在这个地方,我们找到了跑步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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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843 [1]1英里约为1.61公里。本书脚注均为译者所注,此后不再一一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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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845 [2]1940年生于德国,德国生物学家,美国佛蒙特大学生物学系退休教授,马拉松和超长距离马拉松赛跑爱好者,多次创造优良成绩。他写过18本书,包括2002年出版的非虚构类作品《我们为什么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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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847 [3]指事物的有用性,即作为实现目的性价值的工具(手段)的价值。目的性价值是人们寻求的最终目标或结果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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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849 [4]德国哲学家,20世纪存在主义哲学创始人之一和主要代表,其哲学代表作为《存在与时间》(Sein und Zeit,1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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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851 [5]精神分析学术语,此处指(跑步的过程)没有明显的阶段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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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856 跑着思考:人、狗、意义和死亡 [:1701702772]
1701702857 跑着思考:人、狗、意义和死亡 1.起跑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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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859 201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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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861 起跑有多种方式,每一种都令人厌恶。距黎明还有大约一个小时。黎明前的那一个小时里,我站在珊瑚阁(Corral Gables)[1],突然发现自己挤在了大约两万人当中。离我最近的人,似乎都是清一色70岁以上的人,个个热情高涨。这些老妪老翁包围着我,心中沸腾着兴奋的预期,想象着他们期盼的长跑的分分秒秒。我有点儿失望。20世纪50年代捷克著名长跑家埃米尔·扎托佩克(Emil Zátopek)说过:“你若想跑,就去跑一英里。但你若想体验另一种生活,就去跑马拉松吧。”我不太了解马拉松,我从没跑过。但我为跑马拉松而做的训练,却往往能勾勒出生活的大轮廓,这的确让我震惊:给人希望、却基本属于误导的起跑——然后一路下坡。从此处到终点线大约要跑52000步,我根本不知道我跑完这100步以后还能继续跑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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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863 那次长跑进行得很顺利。我的确还清楚地记得,我没完没了地对我妻子讲述我怎样一心准备我的第一次马拉松,让她终于忍无可忍。马拉松确实并不那么难跑。只要重视,很多人都能跑马拉松。但很多人却太过聪明,不愿重视马拉松。你若每周跑过20英里左右,例如每周跑四次,每次五英里,那么你只要再用大约四个月,就能跑你的第一次马拉松了。说实话,我开始准备跑马拉松时,甚至还没有跑过那么多。这种准备的基础就是人们所说的“长跑”。长跑大多在周末进行。其他时间则留给较快、距离较短的跑步。开始时,我每周做三次短途跑,每次四英里。短途跑总不会为时太久——我的训练进入了高潮。我每周做三次短途跑,分别跑六英里、八英里和六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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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865 其实,马拉松训练的关键是长跑。长跑中,你把速度减慢到一定程度,以使你能够交谈。或者说,若有人与你同跑,减速到能使你跟他交谈。我只跟我的狗——雨果同跑,但它不是最健谈的家伙。依我看,这个速度就是每小时跑五英里多一点儿。然后一直保持这个速度,你跑步的距离就能逐渐增加,一周一周地增加,一英里一英里地增加。我训练过程中的第一次长跑(也是不大体面的一次),只是可怜巴巴的六英里。我自辩说,当时的迈阿密正值9月,气温是华氏90多度[2],而湿度仿佛使气温比实际温度热10度。在高温、高湿的条件下,从未长跑过的人会因长跑比想象的更难而心怀恐惧。我知道我当时就是如此。仅仅为了使自己在这种条件下保持冷静,心脏和肺就必须更努力地运作。有时,我会发现自己在大口吸气,就像刚跑完一连串短跑。但我跑步的距离慢慢增加了——每周增加一英里左右。我认为那并不像听上去那么容易。每一周,多跑的那一英里都几乎要了我的命。我若能跑就跑完它;实在没别的办法,就走完它。关键全在于靠我的双脚不断前进。到2010年12月初,我已经能跑20英里了——对我这种从未跑过马拉松的人来说,长跑的距离其实从未超过20英里。我的这种状态固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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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867 离马拉松赛还有两个月,所以我做了在这些情况下常做的事情:我打破了自己的基本原则。当初决定参加那次比赛时,我曾毫不含糊地对自己说:我根本不该在乎比赛用时多少。这是我第一次参加马拉松比赛,我的目标只是好歹跑完26.2英里而不死掉。我对自己说:“马克,无论做什么,你都要全力以赴。你不再年轻——不到两年,你就进入伟大的50周岁了。你的目标只是跑完它,别沉湎于其他任何事情。”到了12月,我跑完20英里已不太困难,因此我开始思索。比赛日之前,我能给这些长跑再增加五六英里,甚至能在最后几周的训练中缩短用时。我真的能设法缩短用时。我不但能跑完这个比赛,而且能让我的用时显得体面一些。我的用时也许达不到四个小时,但绝对能达到四个半小时,而用时四小时15分钟也并非不可能。因此,我就想到了许多对策,但打败我的,却正是我那种不合时宜的雄心。我要求我的身体以更少的时间跑完这段附加的距离,而我的身体却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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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869 事情是这样的:我的小腿肌肉(腓肠肌)发生了二级拉伤,感觉就像有人用棍子重击了小腿肚。我知道出了问题。这使我大大倒退了——我好像退到了20世纪90年代中期。对我这个年龄的人来说,这种小腿肌肉拉伤的康复时间通常是六周多。若事实表明患者毫无耐心(我就是很没耐心的患者),康复期就会相应延长。因此我用超乎寻常的顺从态度应对这次肌肉拉伤,至少最初是如此。我接受了康复治疗,消除了疤痕组织,进行了我的教练吩咐我做的所有锻炼。然而就在我开始好转时,我失去了全部耐心,我开始试着跑步。刚跑了几百码,我的小腿肌肉又拉伤了,又回到了原点。这种情况发生了几次。因此我最终什么都不能做了,只能彻底休息。那次拉伤是在2010年12月4日。现在是2011年1月30日。我正站在迈阿密马拉松比赛的起跑线上,而我认为更有意义的是,这是我第一次跑马拉松,到那时,我已有两个月不能跑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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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871 因此,像人们说的那样,我有点儿“欠火候”——这也许是委婉的说法。直到周五吃午餐之前,你若问我是否打算去跑,我都会告诉你说“不”,或用语气更重的其他说法表达出这个意思。我认为,我当时几乎算是实话实说了。这么说是正式表态,我不但用它应对别人,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也用它应对我的理性思维。但我身上也有渺小、卑鄙、非理性的部分,其影响很大,所以我便知道,我一定会发现自己站在这次比赛的起跑线上。因此,我发现自己在周五下午开车去了迈阿密海滩会议中心,去取我的比赛用具,我并不感到特别惊讶。当然,我还是不得不应对我的理性部分。我对它说:“我应该留出选择的余地。”我的理性部分回答说:“就为了这个,你买了小腿护套,还问你在会议中心见到的每一个跑步者:若是大大缺少训练,怎样去跑马拉松,是吗?”这就是我的理性部分:它有时有点儿鄙视我。不过,虽说有大量反证,我今晨4点慢慢爬上火车时,还是觉得自己在不停地说“我应该留出选择的余地”这句话。但现在似乎已经没有时间做选择了。也许我该多听听我理性部分的意见。我本来完全可以避免现在这个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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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873 鉴于近几周发生的事情,最可能发生的情节就是:我的小腿肚又拉伤了,因此我连麦克阿瑟堤道(MacArthur Causeway)[3]都跑不下来。我认为,这会让我有点儿丢脸——我的惨败会展示在从我身边跑过的几千人面前。可是,假如没发生那种事,假如我的小腿肌肉能跟全身肌肉协力,又会怎样呢?那么,问题就是:它能坚持多久?能一直坚持到我希望它失灵吗?我不完全肯定我将变成什么样子,但我认为结果不会好。我将能跑多远?我毕竟可以把那一天称为“半程马拉松”的标志。但我能跑到半程那么远吗?那会多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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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875 还有用时问题。我若真的跑完了全程,会用多长时间?这和自尊无关。好吧,我若实话实说,我想它也许和自尊有点儿关系;不过,且把虚荣心放在一边,你在迈阿密马拉松比赛中绝对不想做的事,就是把你的宝贵时间花在那上面。很多城市举办马拉松,都要分级重新开通道路,迈阿密的这次马拉松也是如此。如果可能,你便会想赶在道路重开以前跑完比赛。六个小时以后,所有的路都将重新开通。为了完成比赛,跑步者不得不在车流中奔跑穿行,而这不但伤害了跑步者的感情,还绝对是危险的。我去过很多国家,那儿的司机们显然是疯了。我想到了希腊和法国。但在那些国家,人们对车辆的恐惧多少是可以预料的。在那里待上一阵子以后,你多少都能预料到哪种情况下会发生愚蠢的冒险。待上一阵子以后,这种状况便完全令人厌烦并习以为常了。但在迈阿密,与道路有关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可预料的。迈阿密没有值得一提的公共交通。正如作家戴夫·巴里(Dave Barry)所说,这座城市的高架单轨铁路在普通迈阿密人的生活里的意义,就像一颗偶尔掠过人们眼角的流星。人人都开车。所以,才有了这场由各色人等参加的比赛,从参赛的男孩到狂欢作乐的商人,到靠服用大量药物的百岁老人。谁都不确定哪个交叉路口会出什么事。他们当中相当多的人都有武器,因此似乎都喜欢发点儿脾气,尤其是那些服药的百岁老人,规劝是一种危险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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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877 昨天,我在YouTube上搜索我跑步的视频时,发现了一段去年那次比赛的录像,遗憾的是,其标题并不准确:“卑鄙的迈阿密司机朝马拉松赛跑者摁喇叭”。拉伤小腿肌肉的耻辱,一场被拖延、令人痛苦的比赛,车辆造成的死亡,这些意味着失望、痛苦或死亡——扎托佩克的话也许是对的。这当然会令人厌恶。我感到了一种奇特的刺痛,那是我很长一段时期以来都不曾产生过的感觉。那是害怕吗?也许有点儿夸大其词。不妨说,我的神经紧张了。但这并不完全令人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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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879 我为什么参加赛跑?这个问题不易回答,而为了避免回答它,人们这样问我时,我很乐于用陈词滥调作答,说:“因为我喜欢。”从“喜欢”这个词的某种意义上说,我喜欢训练,喜欢训练的过程,我喜欢赛前几分钟的焦虑不安。我喜欢一种感觉,那就是我咬下来的比我能嚼的多;我喜欢那种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不确定性。从这个词的某种意义上说,我甚至喜欢即将发生的事。因此,“喜欢”这个回答就包含着几分真实。但是,那几分真实并不特别能说明问题——它不是高深人士所理解的那种真实,而只能引来进一步的盘问:我为什么喜欢这些事情?我会补充说:“我快50岁了,现在若不做这些事,也许就再也做不成了。活了一辈子,却没跑过一次马拉松,这是耻辱。”我认为这肯定是一部分理由,但它也只是一个落入俗套的回答,像第一个回答一样,也容易遭到同样的反驳。活了一辈子却没跑过马拉松,我究竟为什么认为这是耻辱?我想,真正的理由更难以确定,更不用说解释了。但是首先,对我那些理由,许多人似乎都有自己的看法;其次,他们那些看法取决于他们生活在哪里——具体地说,取决于生活在大西洋的哪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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