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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美国人思考跑步(以及延伸地说,思考今天要做的事)有一种独特的方式。美国人写的关于跑步的书,几乎总是围绕某些明确的主题展开论述。我这么说,绝不表示我看不起他们。这些书我读过不少——从迪恩·卡尔内兹(Dean Karnazes)令人鼓舞的《超长距离马拉松跑步者》(Ultramarathon Man),到克里斯托弗·麦克杜格尔(Christopher McDougall)令人惊叹的《天生会跑》(Born to Run),再到贝恩德·海因里希(我应当把他看作名义上的美国人,因为他一生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美国)的力作《我们为什么奔跑》(Why We Run),以及其他很多书。但是,即使这些书完全堪称佳作,其共同主题仍然是事件,而这恰恰使这些书成了典型的美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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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主题之一是一种坚定无畏的、开拓者的乐观主义。你能做成大事。人人都具备这种能力。你每一天都比前一天好;只要你用心,任何事情都在你的掌握中。当然,这种乐观主义是一种半普遍存在的美国生活准则。我很喜欢这个信念,也在很多美国人身上见到了它的表现,那些表现令人感动,又是真心实意的。唯一的问题是,我非常清楚那不是真的。大多数人都控制不了大部分事情。生活的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是我们越来越糟。你也许能做成大事。也许你今天还能如此。你昨天也许成功地完成了残酷无比的超长距离马拉松赛——恶水超级马拉松、莱德维尔马拉松、撒哈拉马拉松之类的比赛。我不知道。但我确实知道你越来越糟。你若能做成大事,那么你做不成的时刻就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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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主题是重视信仰。信仰能支撑你挺过赛跑途中将要面对的、不可避免的艰难时刻。不用说,信仰是美国生活的基石。信仰使我们强大,有了信仰,我们才会有最佳表现。但是,我(一个心灵蒙着阴影的欧洲人,躲在正准备起跑的人们当中)却认为:相反,我们失去信仰时,我们才有最佳表现。可以说,这其实是我先前写的那本书《哲学家与狼》(The Philosopher and the Wolf)传达的主要信息。失去信仰,恰恰是使人更强大的机会。我最终相信:我们用来忍受生活的、唯一还算有价值的态度,就是挑战。当然,这最终不会造成任何区别:无论我们做什么,我们的结局都会很糟——若不是如此,我们的挑战当然分明是放错了地方。公正地说,与欧洲和世界其他地方快速增长的销量相比,《哲学家与狼》在美国销量的增长,可以说是“慢慢腾腾”——几乎可以肯定,这个说法也能用于形容今天我在比赛里取得的所有进展。对我能完成这场比赛,甚至对我能在比赛中跑得很远,我都毫无信心——对我来说,这就是马拉松比赛的一部分。你了解某件事,或强烈怀疑自己能做成它(无论是依靠信仰还是依靠其他任何手段),却偏去做那件事,这有什么意义呢?说实话,我想:正是我的怀疑(怀疑自己无望完成比赛),才最让今天的我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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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关于跑步的美国书籍还很重视工作的正面价值。可以分辨出这个思想的两个不同成分。有些人似乎认为,工作本身能使人高尚;另一些人则把工作的价值与工作能使你抓住梦想(即望见“乐观主义”的第一个海滩)联系起来。但我那种欧洲人的抑郁精神却告诉我,工作本身根本不能使人高尚:做你本来不必去做的工作,这是愚蠢,而不是使自己高尚。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努力工作与实现梦想之间存在可靠的联系。我对自己说,没有任何好事来自工作。从最好的、最有价值的意义上说,跑步是游戏,不是工作。这是我从跑步中真正悟出的道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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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观主义、信仰和工作,这三样东西,我一样也不要。显然,我是个没有信仰的悲观主义者,认为努力工作毫无价值。他们给了我绿卡,让我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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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参加这次马拉松比赛,是因为我没了信仰。这也许是迈向真理的第一步吧。想象一个没牙的干瘪老头,还得了阿尔茨海默症(老年痴呆症),正在找他已经戴在头上的帽子。这就是我弟弟1993年送给我父亲的“本周化石”(Fossil of the Week)[4]的传统生日贺卡,这也许是对我们家族传统的尊崇吧,那个传统就是互赠侮辱性的、最好是令人痛苦的生日贺卡。我们花了大量时间、努力和心思,寻找自己想要的贺卡。重要的是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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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这个传统的最明显贡献,也许是2007年我送给弟弟的40岁生日贺卡。贺卡上画了一群野营旅行的童子军男孩。一个男孩正在讲吓人的故事,像传统所说的那样,抵在他下巴上的手电筒照亮了他的脸。听故事的孩子们显得很恐惧,很怀疑。我们看重的正是这一小段故事:“后来,你们的鼻子和耳朵里就长出毛来了!”贺卡传达的信息是:有些恐怖故事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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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48岁生日的前几天,就是我站在这条马拉松比赛起跑线的几个月前,我收到了一张珍贵的贺卡:两只蝙蝠倒挂在树上(这是那张贺卡上主要的视觉图像),其中一只对另一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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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老年最让我害怕的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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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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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自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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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的功用,就是通过编造一个无关紧要的谎言,使我们觉得好受一点。哲学的功用,以及一张精心挑选的生日贺卡的功用,就是通过揭示真理使我们觉得更难受。真理不容怀疑,因此我们的处境就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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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在这张贺卡跨过大西洋朝我飞来时,我问我的全科医生:“你说的痛风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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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一周前,我半夜醒来,发现左脚大趾很僵硬。第二天早上走路时,那个脚趾很疼。后来它越来越疼,越来越疼。没过几天,我的整只脚都肿了起来,剧痛难忍,穿不上鞋。我光着脚,一瘸一拐地来到医生的诊室,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提的问题很简单,其答案虽说意在骗我,却透露了实情;问题不在于答案的言词,而在于它说明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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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看上去确实像痛风。不通过验血查出你的血尿酸水平,就不能确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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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痛风。上了岁数的、超重的人才会得痛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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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肥胖症和高血压的确会提高你患痛风的危险,可它们不是痛风的必要前提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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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痛风!那是亨利八世才会得的病啊——他的日常饮食是鹅腿和大量红酒之类。你知道我是素食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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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对,肉和鱼那样的高嘌呤饮食,确实会增加患痛风的危险。有意思的是,你是个素食主义者。你常喝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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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喝酒,我吗?嗯……你知道,圣诞节期间喝一点干雪利酒。你看,我是作家,我认为我严格地限制自己喝酒。我说的是实话。对,我在少年时期就不喝酒,但仅仅是那个时期。等男孩子们一来,我就不能不喝了。你知道,他们绝不会放过我。我早晨醒来后若是有点头晕,他们就会嗅出我的弱点,就像鲨鱼闻到了血腥味。对我来说,那将是个极为漫长的一天。这太没有意义了。等男孩子们都去睡了,我吃晚餐时才喝一两杯红酒,但也仅此而已。我有时喝三杯,有时喝一杯,但从没超过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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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厌恶疗法,有意思。你每晚都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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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知道,很多晚上都是这样,除非我外出什么的——我必须开车,所以当然不喝酒,但我外出的次数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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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表明,将近半数的痛风发作都涉及酒精消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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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必须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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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根本不必做得那么极端。但你有时可以一两个晚上不喝,让你的肝脏休息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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