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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871 因此,像人们说的那样,我有点儿“欠火候”——这也许是委婉的说法。直到周五吃午餐之前,你若问我是否打算去跑,我都会告诉你说“不”,或用语气更重的其他说法表达出这个意思。我认为,我当时几乎算是实话实说了。这么说是正式表态,我不但用它应对别人,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也用它应对我的理性思维。但我身上也有渺小、卑鄙、非理性的部分,其影响很大,所以我便知道,我一定会发现自己站在这次比赛的起跑线上。因此,我发现自己在周五下午开车去了迈阿密海滩会议中心,去取我的比赛用具,我并不感到特别惊讶。当然,我还是不得不应对我的理性部分。我对它说:“我应该留出选择的余地。”我的理性部分回答说:“就为了这个,你买了小腿护套,还问你在会议中心见到的每一个跑步者:若是大大缺少训练,怎样去跑马拉松,是吗?”这就是我的理性部分:它有时有点儿鄙视我。不过,虽说有大量反证,我今晨4点慢慢爬上火车时,还是觉得自己在不停地说“我应该留出选择的余地”这句话。但现在似乎已经没有时间做选择了。也许我该多听听我理性部分的意见。我本来完全可以避免现在这个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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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873 鉴于近几周发生的事情,最可能发生的情节就是:我的小腿肚又拉伤了,因此我连麦克阿瑟堤道(MacArthur Causeway)[3]都跑不下来。我认为,这会让我有点儿丢脸——我的惨败会展示在从我身边跑过的几千人面前。可是,假如没发生那种事,假如我的小腿肌肉能跟全身肌肉协力,又会怎样呢?那么,问题就是:它能坚持多久?能一直坚持到我希望它失灵吗?我不完全肯定我将变成什么样子,但我认为结果不会好。我将能跑多远?我毕竟可以把那一天称为“半程马拉松”的标志。但我能跑到半程那么远吗?那会多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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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875 还有用时问题。我若真的跑完了全程,会用多长时间?这和自尊无关。好吧,我若实话实说,我想它也许和自尊有点儿关系;不过,且把虚荣心放在一边,你在迈阿密马拉松比赛中绝对不想做的事,就是把你的宝贵时间花在那上面。很多城市举办马拉松,都要分级重新开通道路,迈阿密的这次马拉松也是如此。如果可能,你便会想赶在道路重开以前跑完比赛。六个小时以后,所有的路都将重新开通。为了完成比赛,跑步者不得不在车流中奔跑穿行,而这不但伤害了跑步者的感情,还绝对是危险的。我去过很多国家,那儿的司机们显然是疯了。我想到了希腊和法国。但在那些国家,人们对车辆的恐惧多少是可以预料的。在那里待上一阵子以后,你多少都能预料到哪种情况下会发生愚蠢的冒险。待上一阵子以后,这种状况便完全令人厌烦并习以为常了。但在迈阿密,与道路有关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可预料的。迈阿密没有值得一提的公共交通。正如作家戴夫·巴里(Dave Barry)所说,这座城市的高架单轨铁路在普通迈阿密人的生活里的意义,就像一颗偶尔掠过人们眼角的流星。人人都开车。所以,才有了这场由各色人等参加的比赛,从参赛的男孩到狂欢作乐的商人,到靠服用大量药物的百岁老人。谁都不确定哪个交叉路口会出什么事。他们当中相当多的人都有武器,因此似乎都喜欢发点儿脾气,尤其是那些服药的百岁老人,规劝是一种危险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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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877 昨天,我在YouTube上搜索我跑步的视频时,发现了一段去年那次比赛的录像,遗憾的是,其标题并不准确:“卑鄙的迈阿密司机朝马拉松赛跑者摁喇叭”。拉伤小腿肌肉的耻辱,一场被拖延、令人痛苦的比赛,车辆造成的死亡,这些意味着失望、痛苦或死亡——扎托佩克的话也许是对的。这当然会令人厌恶。我感到了一种奇特的刺痛,那是我很长一段时期以来都不曾产生过的感觉。那是害怕吗?也许有点儿夸大其词。不妨说,我的神经紧张了。但这并不完全令人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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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879 我为什么参加赛跑?这个问题不易回答,而为了避免回答它,人们这样问我时,我很乐于用陈词滥调作答,说:“因为我喜欢。”从“喜欢”这个词的某种意义上说,我喜欢训练,喜欢训练的过程,我喜欢赛前几分钟的焦虑不安。我喜欢一种感觉,那就是我咬下来的比我能嚼的多;我喜欢那种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不确定性。从这个词的某种意义上说,我甚至喜欢即将发生的事。因此,“喜欢”这个回答就包含着几分真实。但是,那几分真实并不特别能说明问题——它不是高深人士所理解的那种真实,而只能引来进一步的盘问:我为什么喜欢这些事情?我会补充说:“我快50岁了,现在若不做这些事,也许就再也做不成了。活了一辈子,却没跑过一次马拉松,这是耻辱。”我认为这肯定是一部分理由,但它也只是一个落入俗套的回答,像第一个回答一样,也容易遭到同样的反驳。活了一辈子却没跑过马拉松,我究竟为什么认为这是耻辱?我想,真正的理由更难以确定,更不用说解释了。但是首先,对我那些理由,许多人似乎都有自己的看法;其次,他们那些看法取决于他们生活在哪里——具体地说,取决于生活在大西洋的哪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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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881 我想,美国人思考跑步(以及延伸地说,思考今天要做的事)有一种独特的方式。美国人写的关于跑步的书,几乎总是围绕某些明确的主题展开论述。我这么说,绝不表示我看不起他们。这些书我读过不少——从迪恩·卡尔内兹(Dean Karnazes)令人鼓舞的《超长距离马拉松跑步者》(Ultramarathon Man),到克里斯托弗·麦克杜格尔(Christopher McDougall)令人惊叹的《天生会跑》(Born to Run),再到贝恩德·海因里希(我应当把他看作名义上的美国人,因为他一生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美国)的力作《我们为什么奔跑》(Why We Run),以及其他很多书。但是,即使这些书完全堪称佳作,其共同主题仍然是事件,而这恰恰使这些书成了典型的美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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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883 其主题之一是一种坚定无畏的、开拓者的乐观主义。你能做成大事。人人都具备这种能力。你每一天都比前一天好;只要你用心,任何事情都在你的掌握中。当然,这种乐观主义是一种半普遍存在的美国生活准则。我很喜欢这个信念,也在很多美国人身上见到了它的表现,那些表现令人感动,又是真心实意的。唯一的问题是,我非常清楚那不是真的。大多数人都控制不了大部分事情。生活的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是我们越来越糟。你也许能做成大事。也许你今天还能如此。你昨天也许成功地完成了残酷无比的超长距离马拉松赛——恶水超级马拉松、莱德维尔马拉松、撒哈拉马拉松之类的比赛。我不知道。但我确实知道你越来越糟。你若能做成大事,那么你做不成的时刻就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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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885 另一个主题是重视信仰。信仰能支撑你挺过赛跑途中将要面对的、不可避免的艰难时刻。不用说,信仰是美国生活的基石。信仰使我们强大,有了信仰,我们才会有最佳表现。但是,我(一个心灵蒙着阴影的欧洲人,躲在正准备起跑的人们当中)却认为:相反,我们失去信仰时,我们才有最佳表现。可以说,这其实是我先前写的那本书《哲学家与狼》(The Philosopher and the Wolf)传达的主要信息。失去信仰,恰恰是使人更强大的机会。我最终相信:我们用来忍受生活的、唯一还算有价值的态度,就是挑战。当然,这最终不会造成任何区别:无论我们做什么,我们的结局都会很糟——若不是如此,我们的挑战当然分明是放错了地方。公正地说,与欧洲和世界其他地方快速增长的销量相比,《哲学家与狼》在美国销量的增长,可以说是“慢慢腾腾”——几乎可以肯定,这个说法也能用于形容今天我在比赛里取得的所有进展。对我能完成这场比赛,甚至对我能在比赛中跑得很远,我都毫无信心——对我来说,这就是马拉松比赛的一部分。你了解某件事,或强烈怀疑自己能做成它(无论是依靠信仰还是依靠其他任何手段),却偏去做那件事,这有什么意义呢?说实话,我想:正是我的怀疑(怀疑自己无望完成比赛),才最让今天的我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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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887 最后,关于跑步的美国书籍还很重视工作的正面价值。可以分辨出这个思想的两个不同成分。有些人似乎认为,工作本身能使人高尚;另一些人则把工作的价值与工作能使你抓住梦想(即望见“乐观主义”的第一个海滩)联系起来。但我那种欧洲人的抑郁精神却告诉我,工作本身根本不能使人高尚:做你本来不必去做的工作,这是愚蠢,而不是使自己高尚。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努力工作与实现梦想之间存在可靠的联系。我对自己说,没有任何好事来自工作。从最好的、最有价值的意义上说,跑步是游戏,不是工作。这是我从跑步中真正悟出的道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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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889 乐观主义、信仰和工作,这三样东西,我一样也不要。显然,我是个没有信仰的悲观主义者,认为努力工作毫无价值。他们给了我绿卡,让我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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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891 我参加这次马拉松比赛,是因为我没了信仰。这也许是迈向真理的第一步吧。想象一个没牙的干瘪老头,还得了阿尔茨海默症(老年痴呆症),正在找他已经戴在头上的帽子。这就是我弟弟1993年送给我父亲的“本周化石”(Fossil of the Week)[4]的传统生日贺卡,这也许是对我们家族传统的尊崇吧,那个传统就是互赠侮辱性的、最好是令人痛苦的生日贺卡。我们花了大量时间、努力和心思,寻找自己想要的贺卡。重要的是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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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893 我对这个传统的最明显贡献,也许是2007年我送给弟弟的40岁生日贺卡。贺卡上画了一群野营旅行的童子军男孩。一个男孩正在讲吓人的故事,像传统所说的那样,抵在他下巴上的手电筒照亮了他的脸。听故事的孩子们显得很恐惧,很怀疑。我们看重的正是这一小段故事:“后来,你们的鼻子和耳朵里就长出毛来了!”贺卡传达的信息是:有些恐怖故事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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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895 我48岁生日的前几天,就是我站在这条马拉松比赛起跑线的几个月前,我收到了一张珍贵的贺卡:两只蝙蝠倒挂在树上(这是那张贺卡上主要的视觉图像),其中一只对另一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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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897 “你知道老年最让我害怕的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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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899 “不知道。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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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901 “不能自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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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903 宗教的功用,就是通过编造一个无关紧要的谎言,使我们觉得好受一点。哲学的功用,以及一张精心挑选的生日贺卡的功用,就是通过揭示真理使我们觉得更难受。真理不容怀疑,因此我们的处境就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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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905 大约在这张贺卡跨过大西洋朝我飞来时,我问我的全科医生:“你说的痛风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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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907 大约一周前,我半夜醒来,发现左脚大趾很僵硬。第二天早上走路时,那个脚趾很疼。后来它越来越疼,越来越疼。没过几天,我的整只脚都肿了起来,剧痛难忍,穿不上鞋。我光着脚,一瘸一拐地来到医生的诊室,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提的问题很简单,其答案虽说意在骗我,却透露了实情;问题不在于答案的言词,而在于它说明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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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909 “噢,看上去确实像痛风。不通过验血查出你的血尿酸水平,就不能确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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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911 “我没有痛风。上了岁数的、超重的人才会得痛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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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913 “哦,肥胖症和高血压的确会提高你患痛风的危险,可它们不是痛风的必要前提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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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915 “可是痛风!那是亨利八世才会得的病啊——他的日常饮食是鹅腿和大量红酒之类。你知道我是素食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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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917 “啊,对,肉和鱼那样的高嘌呤饮食,确实会增加患痛风的危险。有意思的是,你是个素食主义者。你常喝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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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02919 “常喝酒,我吗?嗯……你知道,圣诞节期间喝一点干雪利酒。你看,我是作家,我认为我严格地限制自己喝酒。我说的是实话。对,我在少年时期就不喝酒,但仅仅是那个时期。等男孩子们一来,我就不能不喝了。你知道,他们绝不会放过我。我早晨醒来后若是有点头晕,他们就会嗅出我的弱点,就像鲨鱼闻到了血腥味。对我来说,那将是个极为漫长的一天。这太没有意义了。等男孩子们都去睡了,我吃晚餐时才喝一两杯红酒,但也仅此而已。我有时喝三杯,有时喝一杯,但从没超过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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