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1703717e+09
1701703717 今天在海滩上也是如此。欢乐就是承认生命的固有价值,就是承认为欢乐而欢乐的重要性。我看见了我的孩子们在夏天的欢乐,我听到了欢乐在碧水上回响。以前我的欢乐是一种蜷伏在我内心中的感情,如今它再次定位于我身外。我生活中有过一些时刻——为数寥寥,转瞬即逝——我会感到这种欢乐。欢乐以前是一种感觉的方式,现在变成了一种观察的方式。短短几秒钟,这个变化就完成了。这种由内而外的转变只持续几秒钟,然后就消失了。但我却越来越相信:它们就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几秒钟。欢乐的这种转变会自动地表现出来。爱情会持续一生,但欢乐却只会在一瞬间自动显现出来。
1701703718
1701703719 很多人都不理解衰老,不熟悉衰老的解剖学和生理学。在时间的绵延波动中,损伤发挥了作用。一旦某个损伤淹没了你,你就永远不能彻底回到你从前的强壮状态。最初你也许不会注意到这一点。你也许觉得一切还都正常。但你肌肉或关节的某个弱点,却已开始动身回家了。任何修复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损伤迟早会再来。最初是一点小麻烦,后来麻烦越来越多。有些时候,你的状态并不是百分之百的好,但你还是出去跑步了。这没什么问题,这是你必须做的事情,因为这样的日子会越来越多。你若不知道这个情况,你的状态便永远都不是百分之百的好。但你还是继续跑,因为那是你必须做的事情。起初你的状态是95%的好,然后是90%的好,后来你有一次心律不齐,你的状态下降到了75%的好。你跑步的距离越来越短了,你跑步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你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你认为,只要你能暂时不受伤,只要你能彻底摆脱这些小麻烦,只要你能正常地跑步,你就会回到从前的状态,就会做成以前做成过的事情,就会用以前的时长跑完以前跑的距离,就会回到这次倒运的跑步之前的状态。但这个想法完全不得要领。衰老正是这种倒运的跑步。你永远都不会跑得像以前那么好。身体的种种小麻烦、种种疼痛和弱点越积越多,最后你完全成了一团交织在一起的小麻烦、疼痛和弱点。无论休息多久都改变不了这个状况。你一时恢复了原状,暂时感到不错,但其时间很短,你会不知不觉地回到你受伤以前的状态。这就是衰老的表现,就是你正被删除的表现,就是你开始渐渐消失的表现。这就是现实。跑步和很多事物相似,其中之一就是迪格大堤,它想挡住冬天的狂风巨浪。它也许能挡住片刻。但说到底,我们都终将返回大海。
1701703720
1701703721 把人生看作一个发展过程,这很常见。随着我们逐渐变老,我们逐渐知道了人生中什么重要。智慧随着年龄增加,而我们若足够勤勉和熟练地运用智慧,连我们人生的意义都会向我们自动显示出来。相反,青春则是不成熟的年龄段。青春是生存的前篇,其重要性仅仅在于把我们装备起来,以面对即将到来的成年生活。这是一个悖论,正如德国哲学家摩里兹·施利克所说:“做准备的时间似乎是人生中最甜美的部分,其后执行的时间似乎是人生中最辛苦的部分。”
1701703722
1701703723 这个悖论也许表明我们误解了青春。它表明:人生中重要的东西,并不是我们正在赶往的目的地,而是一些欢乐的时刻。它们分布于人生全程,存在于欢乐由外而内地温暖我们的瞬间深处。在这些时刻,我们全心投入活动,不在乎结果;全心投入行为,不在乎目的。欢乐就是承认一些事情值得为了它们本身去做,就是承认人生中自动显示出来的固有价值。这些欢乐片刻的聚集,在青年时期最引人注目。儿童和他们的狗也许更知道生活里什么重要。他们知道:生活里最重要的,就是那些值得我们只为了它们本身去做的事情。他们本能地、毫不费力地理解了事物的固有价值。在我看来,这是一件困难的工作。重新理解我想必曾经理解的东西,已占去了我半生的时光。即使现在,我有时仍会发现自己很难理解这种欢乐,更不用说感觉它了。在这样的时候,我知道我已误入歧途,知道我被逐出了伊甸园。
1701703724
1701703725 尽管如此,我有时还是会被暂免放逐。施利克曾写道:“人生的意义就是青春。”但重要的是:青春不是年代学概念,不是人的生物学年龄。脸上的皱纹,并不一定会把一个人逐出青春之园。一旦行动变成了游戏,便有青春存在。一旦为了事情本身、而非为了其他目的做事,便有青春存在。一旦全心奉献于行为而不是目标,便有青春存在。欢乐随着这种奉献而来,因为欢乐不是别的,只是承认人生的固有价值。有一种人生,我们在其中全都终将回归大海。补偿这种人生的,是我们在其中看到的固有价值,只要我们懂得如何去看。
1701703726
1701703727 [1]法国西南部的蔚蓝海区,其中的迈尔小岛无人居住。
1701703728
1701703729 [2]法国工程师,于1665—1681年主持建成了法国南运河,为17世纪工程学的伟大成就。其出生地贝济耶是法国南方城市,有2700年历史,临地中海,位于奥伯河和南运河交汇处。
1701703730
1701703731 [3]此为仅次于“不良”级的预后。
1701703732
1701703733 [4]位于法国西南部比利牛斯半岛,海拔2784米。
1701703734
1701703735 [5]此段涉及生态学的“R-K选择理论”,该理论研究生物种群的繁殖规律,由美国生态学家麦克阿瑟(Robert MacArthur)和威尔逊(Edward Wilson)在1962年提出,认为体型大、生育力低、能良好保护幼小个体的是典型的K选择型物种(如脊椎动物),而体型小、生育力高、对幼小个体抚育时间短的,则是典型的R选择型物种(如昆虫)。
1701703736
1701703737 [6]此指与人类一同进化了的恐龙。
1701703738
1701703739 [7]原文中为“伯纳德·威廉”(Bernard William),这显然是错讹,应为伯纳德·威廉姆斯(Bernard Williams),英国道德哲学家,1999年受封为骑士,其著作包括《自我问题》(Problems of the Self,1973)、《羞耻与必然》(Shame and Necessity,1993)、《真与诚》(Truth and Truthfulness,2002)等。
1701703740
1701703741 [8]见伯纳德·威廉姆斯《个人、性格与道德》(Persons,Character and Morality,1976)一文。他认为,人人都有绝对欲望,它们不但构成了基本人格,而且是人们议论人生的基本要素;不能以任何外在的道德要求命令人们放弃它们,因为它们就是人生本身。
1701703742
1701703743 [9]这是夸张的比喻,指那些人对老哲学家的诘难。
1701703744
1701703745 [10]比喻要害,此指作者最易受伤的脚踵。
1701703746
1701703747 [11]狗与同类或人类交流的一种身体语言,前脚趴在地上,胸口贴地,身体后部仍然抬起。
1701703748
1701703749
1701703750
1701703751
1701703752 跑着思考:人、狗、意义和死亡 [:1701702778]
1701703753 跑着思考:人、狗、意义和死亡 7.自由的边陲
1701703754
1701703755 2011年
1701703756
1701703757 比赛在大约八分钟前开始,我刚跨过起跑线。在两万多名参赛者当中,我的排名在一万以后——至少珊瑚阁的长跑赛开始时,一直流传着这个谣传的名次,还有大量的人在我后面。我希望一直如此。正如人们所说,总会有人跑得比你慢,但他们今天没来。拖沓的行走变成了混乱的慢跑,我跨过了起跑线,然后……我必须跑到比斯坎[1]林荫道旁的草地上。脱水会增加抽筋的风险,抽筋会增加肌肉撕裂的风险,因此我确保做到了一件事:从早晨4点上火车到6点15分起跑,其间我喝了很多罐“给他力”[2]。到现在为止,一切都完全按照计划进行,因此我开始对我今天的前景感到相当乐观。赛前我最后一次上移动厕所时,我想必还在待跑护栏以内。参赛者的队伍很长,移动得很慢,所以我不得不离开人群,躲到海滨公园里,但在那儿碰上了迈阿密-戴德县的警察,而我若在别的情况下这么做,他们至少会朝我发射泰瑟电镖[3]。起跑线旁边的那块草地上,远不止我一个人——大概还有一百个男男女女。我们留在待跑护栏内有半个多小时了,看来很多人都遇到了和我一样的问题。
1701703758
1701703759 我怀着必要的谨慎,回到了比赛里,在一条微微上坡的岔路上跑,它通向麦克阿瑟堤道。到目前为止,我好歹达到了计划中的马拉松速度,我估计这个速度是令人目眩的每小时5.5英里,并且我的小腿到目前为止还没出问题,接下来的赛程就有点棘手了。麦克阿瑟堤道的第一段是全程中最大的斜坡。一些人打算走上去,这么做很合理,你靠奔跑省出的少量时间,补偿不了你体能的额外消耗,那些体能对(例如)20英里及更远的长跑至关重要。我跑完了这段路,很是高兴。我的问题与此不同。我不想从另一边跑下坡。下坡时,想必小腿承重更多。这当然是我小腿长期问题的开始。当然,谁都不会把麦克阿瑟堤道的微微上坡比作金塞尔的那些山。可是,我之前跑下一个几乎看不出来的小斜坡(经过一个水道)时,我上一次的小腿损伤就自动宣告了它的存在,我因此失去了一切机会。我知道麻烦来了。我周五收拾好行李之后,着魔似的研究了比赛全程路线的录像,并一直计划走下那个斜坡。我就是这么做的。我走到坡底时,小腿还算好,我觉得这是个胜利。我开始相信一切都会顺利,至少我的小腿会如此。而我跑完26.2英里所需的全身健康和能力,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1701703760
1701703761 我认为在这一点上,我有两个不利之处。第一,我的训练时间被大大缩短了——推荐给马拉松初次参跑者的训练,我只完成了一半。在过去两个月里,我什么都不能做。第二,我不擅长跑步,自然也不愿重返适于跑步的状态。因此我能做到的便只是要放聪明些。换句话说,要格外地保守,至少在比赛的前半程要如此。因此,我就挤进了每小时跑2.3英里的“配速跑步者”[4]当中。这不是事前计划好的。赛前我连有“配速跑步者”这种事都不知道,更不知道那些人都很友爱,全程都举着标志牌,上面写着他们跑步的计划时速。这个主意真是太妙了——无论是谁最先想出来的,都理当尊为圣徒。我跟在写有“2.3”的牌子后面跑,尽量让自己舒服一点。按计划,我现在应该在已跑完的13.1英里处停下来。在麦克阿瑟堤道另一头,我暂时离开了那些配速跑步者——我们穿过南滩时,那儿还有一个下坡,我也是走下去的。但此后我稍稍加快了速度,追上了那些人,然后只管低头奔跑,在每一个救护站(从标有三英里的地方开始,差不多每一英里就有一个救护站)都喝四杯“给他力”水,而那只是为了全身放松,自得其乐。我们跑上南滩时,太阳已经低垂,就像悬在高高的天际线上的一个金色的希望。我放了心,非常兴奋,非常快乐。
1701703762
1701703763 我在迈阿密已住了四年,但很少去南滩,那儿有酒吧、饭店和夜总会。你有了两个小孩,你又属于那样一种父母:对孩子们晚6点的就寝时间抱着一种绝不让步的独裁主义态度,在这种情况下,你就不能常去南滩了。在这个寒冷却很晴朗的早晨(以迈阿密的标准,所谓“寒冷”是指气温在18摄氏度左右),我7点前后跑上滨海大道时,其实想的是:这也许是我第三次来这里。在这里,沿街有很多张微笑的脸,冲着每一个人(包括我)大喊大叫!这显然是在鼓励我们。美国人喜欢受鼓励,鼓励声越大越好。我对鼓励却没迷到这个程度。这无疑是英国人的性格。我该怎么办?我可以不理他们,但那会显得粗鲁无礼、不知感激。我也可以对每一个尖叫的支持者报以片刻赞赏的微笑,可以做出滚浪的手势,甚至可以举手击掌[5],但那似乎会使我分心,也很费力。对我已得到的,我已经很满足了。我尝试着稍微加快脚步,好尽快跑完这段赛程——加快节奏,以避开那些刺耳的噪音。但我知道这在后来会惹出大麻烦。因此我采取了第一个办法,粗鲁无礼、不知感激地喘着粗气笨重地向前跑。
1701703764
1701703765 我跑上了滨海大道,那儿的咖啡店和饭店都空无一人,大道东边是几条我叫不出名的大街。我朝北跑,经过林肯路,那儿有更多我从没见过的街道。然后我们跑到了威尼斯堤道,它会带着我们远离海滩,返回市区。这个堤道是由一系列短桥连起来的几个小岛。向左看去,我见到了比斯坎林荫道两边高耸的酒店大楼,那条林荫道是半程和全程马拉松的终点线。又跑了八英里。离半程马拉松终点还有五英里。参加配速跑的人(也祝福他们)已望见了终点的标记。2点20分左右,我发现我跑到了12.8英里的标记那里。现在是做出决定的时候了。我可以止步于半程马拉松的终点。我报名参加的是全程赛,9月我得了假性痛风之后也没打退堂鼓。但半途止步却是可行之选,我想他们甚至会发给我一块半程马拉松完成者的奖牌。
1701703766
[ 上一页 ]  [ :1.701703717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