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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除主义的功利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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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此刻我倾向于相信,美德伦理学不应走向一种对个人利好与美德/可赞赏性的统一的、提升主义的解释,这种概念上的一元主义美德伦理学的可能性仍然向我们提出了一些重要的问题,一些与总体上的功利主义与总体上的美德伦理学的相对价值有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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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念统一性是功利主义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特征之一。既然我们也可以向着统一的方向去发展美德伦理学,从而让美德伦理学同样具有这种统一性的特征,那么如果我们要拒斥这种统一性,我们就需要拿出好的理由。在前面一部分我具体地断言,我们不值得为了那种通过把个人利好提升到值得赞赏的东西而得到的动人的统一性,而去牺牲我们的根深蒂固的直觉(我相信我们大多数人都共享这一直觉),即过美好的生活不仅仅是以值得赞赏的方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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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也许我是错的。也许,这种统一性值得我们为此付出看起来不合理的后果,就像功利主义对功利主义的统一性常常断言的那样。[187]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美德伦理学就应该朝着提升主义的、概念上一元论的方向沿着本章前一部分的线索来发展,而这将使得功利主义和美德伦理学都不得不接受那些关于可赞赏性与个人利好的关系的不合理的结论。不过,因为功利主义是还原主义的,而美德伦理学就其把所有的概念都统一到同一个类目之下而言是提升主义的,所以这两种学说各自承受了不同的不合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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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我们刚才看到的,一元论伦理学家认为,成为值得赞赏的人、以值得赞赏的方式做事是生活中唯一有价值的或值得欲求的。不过,与此相反,功利主义(或伊壁鸠鲁主义)的概念一元论则必须假定,某件事或某个人(在某个方面)值得赞赏仅仅在于这件事或这个人构成导向人类福利、导向总体幸福的手段。在我看来,功利主义的这种推论与美德伦理学上面的推论相比既不更合理,也不是更不合理。[188]实际上,正如还原与提升彼此相反,一元主义的功利主义与一元主义的美德伦理学各自的不合理推论也彼此互补而相反。如果我们假定,系统性的概念统一性能够抵消甚至推翻这种不合理性,那么,就当下的考虑而言,这种一元主义的美德伦理学的可能性似乎把美德伦理学带到了一个在令人满意和值得欲求的程度上并不比功利主义逊色的理论位置。这样,我们可以要么停留于一种一元论的美德伦理学,并像功利主义一样收获概念统一性所带来的好处;要么,假定像我认为的那样,这些好处是不充分的,则我们可以选择一种二元论/多元论的美德伦理学,而这种美德伦理学在令人满意的程度上将不逊于功利主义,甚至超过功利主义。无论通过哪种方式,美德伦理学的理论位置在与功利主义所支持的恒定的、还原性的一元主义相比较时都不会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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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我们有一些理由去认为还原主义概念一元论比提升主义概念一元论更可取,而人们可能已经见识过功利主义想要如何来论证它的优越性。毕竟,还原主义是与近年的科学思想的一般倾向步调一致的;科学上关于两类事物的同一性研究总是要么朝向还原主义的方向,要么让这两类事物停留于相同的水平,而我们在哲学中找到的提升主义的例子则与我们在当代科学与哲学思考中的这种推动力在方向上不一致。如果基于这一点就认为还原主义优于提升主义,那么这可能是一种轻率冒失、毫无必要的唯科学主义想法。不过,让我们暂且先假定这一点。因为即便我们真这么假定,我也认为,这种假定对功利主义而言,并不像一些寻求拒斥提升主义美德伦理学的功利主义者所认为的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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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有理由基于过去几个世纪的科学实践所具有的一般倾向和积累的影响而去选择还原主义而非提升主义,那么我们或许能够拒绝一元主义美德伦理学,然而与此同时,为了一致和公平起见,我们也必须去考虑一种我们未曾想过的可能性,即,一种排除主义的功利主义的可能性。如果说,基于科学(或唯科学主义)的根据,还原主义比提升主义更可取,那么,在科学与哲学中我们并没有类似的一般性的理由,在面对可疑的或悬而未决的实体时去选择还原主义而拒绝排除主义的进路。如果我们能够有意义地构想出一种排除论功利主义,这种排除论功利主义与还原论功利主义的关系,正如排除论唯物主义与还原论唯物主义的关系,那么我们对科学方法与趋向的尊重就会要求我们严肃地对待这种排除主义的进路;这将要求我们去考虑,我们是否有理由拒绝它而青睐我们一直以来所关注的那种还原论功利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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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只要我们想一想,就会发现排除论的功利主义是可能的,而通过与其他领域的排除主义与还原主义之争来作类比,我们也能对一种排除论功利主义的模样有一个清晰的想法。排除论唯物主义认为,不存在心灵实体或(现实实现了的)心灵属性,而只存在着一些以某种复杂方式起作用的物理实体与物理属性;类似地,排除论功利主义将否认任何东西是正当的、义务性的或内在地好的,也会否认存在着任何有实例的伦理性(或评价性)的属性或事实。而这种论断背后的理由是与其他领域的还原论与排除论之争中排除论的理由相同,即,追随还原论功利主义的推理,直到它达到了最后的步骤。像还原论功利主义者一样,排除论功利主义者会指出,在我们的日常道德思考中存在着一些原始的、理智上欠缺的想法。它将指出,当我们剥除或抛弃掉我们日常使用“对”与“错”时的那些无意义的或无根据的要素之后,剩下的将是这样一个清晰的、从人类角度来看意义重大的核心思想,即,“为有感知的存在者生产出净快乐或满足”。不过,在这里,排除论功利主义与一般的还原论功利主义不同的地方是,它将论证说,当还原论功利主义把效用原则当作像“对”与“错”等词汇的适用标准的时候,这既是不必要的,也是无根据地误导性的。恰恰由于对这些词语的日常使用具有这样一些令人困惑和缺乏根据的要素,排除主义认为,我们应该放弃这些词语,而只去谈论什么倾向于或不倾向于产生总体上(最大的)快乐或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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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清楚的是,排除论功利主义与还原论功利主义之间的这些问题,也是我们在其他领域中关于排除主义进路与还原主义进路各自的相对价值的争论的经验中常常能遇到的。由于在所有这些争论中,最常见的大概是排除论唯物主义与(这样那样的)还原论唯物主义之间的长期争论,或许,我们值得提一提排除论功利主义(或更一般意义上的排除论伦理学)相对于排除论唯物主义所具有的一个可能的优势。“感觉经验与思维仅仅是被假想出来的假设性实体”这一点并不显而易见,因此,我们或许有理由认为,排除论唯物主义所排除掉的东西恰恰是我们的合理的回溯性推理思考必须寻求解释的东西。然而我认为,“我们直接地体验到了某些伦理资料或属性”这样的观念要比在身心问题领域中我们刚才所允许的这一可能性更加难以捍卫。由此,与我们对伦理事实与属性的知识相比,我们对自己的经验具有更好或更多的直接知识,所以排除论功利主义可能处于一个比排除论唯物主义更有利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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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即便不考虑这一点,我们似乎也很难找到任何理由去选择还原论功利主义而非排除论功利主义,一旦我们决定性地转向那种受科学影响而青睐还原、反对提升的理论方向。如果传统的还原论功利主义反对说,排除论进路把整个伦理学都排除掉了、并因此把作为一种伦理学的功利主义自身也排除掉了,那么我们可以回应说,这两个断言要么都是错的,要么是事先就假定了排除主义是错的。毕竟,排除论功利主义像排除论唯物主义一样做出了一些它自己的断言。排除论功利主义并不要求对伦理问题保持沉默,也不认为我们不可能对伦理问题做出任何断言,相反,它公开地认为,没有任何东西是好的、正当的或义务性的,或者,换句话说,像诸如“好”这样的词语并不指称任何事物的属性。当然,关于我们如何才能以最恰当的方式来阐述排除主义的那些负面断言,仍然有一些问题;不过,在如何阐述排除论唯物主义方面,也存在着类似的问题。而在这两种情况中,我们都没有理由认为排除主义消除掉了它本应该处理的那个哲学领域。正如排除论唯物主义具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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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物主义立场,并因此被认为是一种特殊类型的唯物主义一样,排除论功利主义也具有某种伦理学立场,并出于同样的理由而被自然地看作是功利主义的一种类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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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当一个人说排除主义排除掉了整个伦理学的时候,他的意思可能是,排除主义由于否认了伦理属性或事实的存在而排除掉了这些属性或事实。不过,即便我们假定在某种意义上这个说法是真的,也很难认为这能构成支持还原论而反对排除论的一个可被理解的理由。按照上面的这种意思,“排除论排除掉了伦理事实与属性”这一断言仅仅是指出了排除论与还原论这两种进路之间的本质性差异。如果一个人不是事先就假定排除论是错的,那么他就无法把上面这一断言当作一个反对排除主义的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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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如果一个人否认了好的事物或正当行动的存在,而只承认快乐以及那些导向快乐的事物的存在,那么这种否认可能会对那些听到这种否认的人产生一些后果,还原论者会认为这些后果是坏的,而就连排除论者可能也会认为这些后果不利于人类的总体幸福或快乐。然而,由于排除论者可能像还原论者一样希望促进人类幸福,排除论者也会像还原论者一样有理由或动机让他的对伦理学的观点保持隐微秘传的特征。如果还原论者可以通过拒绝承认排除论的实践意义或用处来捍卫自己,那么排除论者也可以做一些完全类似的事情,并且在做这些事的时候甚至可以不使用任何专门的伦理性或评价性概念。因此,我们之前已经看到,最优化型功利主义的理论有效性是与“在日常生活中青睐常识道德”的做法相容的,而对梯度性功利主义的坚持也是与日常的非梯度性的伦理实践相容的;与此类似地,我们现在看到,我们并不能通过指出“一般人采取了排除主义观点之后将会产生坏的后果”这一点来击倒排除论功利主义作为一个理论选项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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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如果在排除论功利主义与还原论功利主义之间的抉择像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么困难的话,那么,尽管功利主义曾想要批评提升主义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境,如今功利主义自己却陷入了同样的困境。因为,如果功利主义对提升主义的批评是有根据的,那么功利主义就没有任何理由去偏爱还原论功利主义而非排除论功利主义,而这样的话,一个前后一致的功利主义者就没有理由去接受任何常见形式的功利主义观点,哪怕是我们在第四章中所捍卫的那种梯度性功利主义。如果这个功利主义者想要避免让他的(常见的或梯度性的)还原主义观点在他自己的方法论与基础性假设之下显得缺乏证据、无法确定的话,那么他最好也不要再批评提升主义观点是违背科学研究的趋势的。当然,不管功利主义是否以这种方式来批评提升主义,在还原论与排除论之局面的抉择对功利主义来说都是一个严重的问题。坦率地说,我还没有想到任何办法能让功利主义避免这一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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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此刻,我不想再讨论功利主义还原论与排除论之争,而想要回到我们对美德伦理学与梯度性还原论直接功利主义这二者所作的批判性比较。排除论功利主义这种可能性所显示的是,还原论功利主义很难做到既攻击美德伦理学,又让自己的理论位置不遭受困难。不过,在本书的下一部分,我将提出(还原论的)功利主义的另外一些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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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目前为止,我们在很大程度上是通过在方法论上追求对称性、一致性或均一性来展开功利主义理论的。不过,在第四章的结尾部分,我们不是用关于一致性、对称性或均一性的论证,而是用关于未确定性的论证来支持梯度性的直接功利主义。不过,这种出于不确定性或未确定性的论证对于我们的基础性的方法与假设来说,既有宽厚的一面,又有严厉的一面。这个论证要求我们不要再接受常见的最优化型(或满足底线型)的行为功利主义。由于最优化型的功利主义被批评为是太过严厉或严苛的,或许我们有理由去放弃这种最优化型的功利主义,而去偏爱那种可以轻易地避免来自“太过严苛”的批评的梯度型功利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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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们将在第四部分看到,来自未确定性的批评还可以以一种我们未曾考虑过的新的方式出现。而这种关于未确定性的新的断言(当我们把它与功利主义在还原论与排除论之间的未确定性放在一起的时候)将产生一些推论,这些推论比我们之前讨论功利主义的未确定性时的那些断言更令人不安。我们会发现,功利主义以及更一般意义上的后果主义将陷入一种比现在更糟糕的理论处境,而相应地,美德伦理学将处于一种相对较好的处境。不过,在我们转向这一议题之前,我想要更多地谈谈,在我看来美德伦理学相对于功利主义所具有的直观优越性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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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道德到美德 第四部分 偏好美德伦理学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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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功利主义与美德伦理学间的主要争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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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一章中我用了许多时间来讨论斯多葛主义与其他一些更广泛多样或更具包容性的一元主义美德伦理学的理论后果的直观不合理性。上一章中所讨论的一元主义是个人利好与可赞赏性/美德这两个类别方面的一元主义。我也提到了,一般意义上的向着一元主义还原的功利主义的一些不合理的方面;不过我在这个问题上没花多少时间,我所做的仅仅是简要地表明某个个别的品格特质的可赞赏性涉及某些超出了或不同于“促进总体人类福利的倾向”的东西。在本章,我将用更多的时间来讨论对功利主义的接受将产生哪些不合理的东西。而且,我将主要关注功利主义与美德伦理学各自对于“什么令个体特质值得赞赏或卓越”与“什么令一个人或生活的整体值得赞赏或卓越”的观点,因为这将帮助我们达到一个处理功利主义与美德伦理学之争的关键点。那些被功利主义赋予最高评价的人与特质,与那些被常识的非道德主义的美德伦理学赋予最高评价的人与特质十分不同。特别是,我们将看到,这两种进路在这一领域中所做出的比较级价值判断在基本的合理性方面是如此地不同,这使得功利主义变得更加可疑,也让我们有了另一个确定的理由去青睐美德伦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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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让生活值得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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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利主义与常识美德伦理学都允许我们区分值得欲求的东西与值得赞赏的东西。对美德伦理学来说,在生活中有一些值得欲求但并不值得赞赏的东西。正如我们所看到的,美德伦理学允许我们认为,某些生活值得赞赏的程度要超过了其值得欲求的程度。当然,一种范围更广的包含了道德判断与道德相关判断的常识伦理学将会发现有两种可欲性:事态的可欲性与个人利好的可欲性。不过,美德伦理学对通常意义上的道德的放弃大大地简化了它对值得欲求的东西的构想(个人利好是唯一的一种它视作值得欲求的东西),尽管它允许,那些值得赞赏的东西也可以被算作对个人有好处的东西,从而也可以算作值得欲求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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