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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与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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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特兰·罗素曾观察过研究动物行为的科学家,发现他们在看待实验对象时会带有自身的文化背景的特征。具有实用主义倾向的美国人和理论旨向的德国人在看待事物时会有完全不同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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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人研究的动物们会疯狂地奔跑,以一种不可思议地方式活蹦乱跳,最后在偶然情况下得到想要的结果。德国人观察的动物会安静地坐着、思考,最后会从它们内在的意识中逐渐寻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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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心理学家都知道罗素的这段讽喻里隐藏着不少真理。实际上,认知革命的奠基工作是由西欧人完成的,尤其是德国人,他们主要关注知觉和思维,而不是学习过程。美国的认知理论研究土壤就贫瘠得多了,若不是欧洲人的推进,他们对于思维的研究还不知道要多久之后才会出现。由欧洲人奠基的社会心理学研究起先并没有“被行为化”的确不是偶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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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理解范式转移的非理性方面时,科学家也需要注意,文化观念也会深刻影响科学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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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希腊人相信宇宙的稳定性,因此从亚里士多德到爱因斯坦,期间那么多科学家都被束缚在那种观念中。相比之下,中国人却深信世界是持久变化的。中国人对情境的关注让他们对声学、磁学和重力有了正确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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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大陆的社会科学家对美国社会科学家的那套僵化的“方法论个人主义”嗤之以鼻,并对其不能结合更宏大的社会结构和时代精神的科学分析大失所望。在关于社会与组织论题的思考上,主要的进展源于欧洲大陆而非美洲大陆的盎格鲁-撒克逊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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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的灵长类动物学家没有看到,脊椎黑猩猩群体中的社会互动比一对非洲黑猩猩彼此间的行为复杂得多,直到日本的灵长类动物学家指出黑猩猩群体的行为中所体现的复杂社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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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同文化之间,甚至连人们所偏爱的推理形式都有所不同。逻辑是西方思维的基础,而辩证法则是东亚思维的核心。这两种思维类型甚至会带来矛盾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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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理论中的极速且不甚成熟的转向,再加上人们了解到文化因素会影响科学观点,这些都与科学一向所呈现出的纯粹理性和以确定性的事实来说话的面貌大相径庭。这些变化可能会导致人们用一种彻底反科学的方法理解世界,而这个趋势在20世纪末期发展猛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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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种文本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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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走出教堂之后,我们(塞缪尔·约翰逊和他的传记作者詹姆斯·鲍斯韦尔)站在那里讨论了一会儿贝克莱主教机智的诡辩法,他试图证明事物的非存在性,即宇宙间的所有事物都只是人们理念中的。我(鲍斯韦尔)表示,虽然我们都同意主教的观点并不正确,但是没办法反驳。我永远都忘不了约翰逊灵机一动就给出了答案,他伸脚用力踢向一块大石头,直到他被弹回来——“我这样反驳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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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斯·鲍斯维尔,《塞缪尔·约翰逊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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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天,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像约翰逊看待现实一样轻易就确认了现实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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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一下第1章中的那个裁判,他只承认自己贴上了标签的动作和球的概念,除此之外便否认其存在。许多自诩为后现代主义者或解构主义者的人会赞同这位裁判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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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雅克·德里达的论述中有:“文本之外空无一物。”有这种想法的人有时会否认世界上存在“不可解释之物”。“现实”只是一种建构,除了我们对它的理解,什么都不存在。人们可以广泛分享,甚至在宇宙范围内分享对于世界的一些方面的理解,这种事实是无意义的。这类观点只能表明存在被分享的“社会建构”。在这场运动中我最喜欢的一句表述是,并不存在事实——只有“真理体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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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极端主观主义的观点在20世纪70年代从法国传到了美国。解构主义背后的主要观念是,文本可以被拆解,以展现意识形态倾向、价值观和个人的主观视角,这些东西暗藏于我们对世界的理解当中,包括那些被当作有关自然的事实的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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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学校,我熟识的一个人类学家曾被学生问及,人类学家如何看待在研究其他文化中的人类信仰和行为时所面对的可靠性问题?换句话说,在面对不同人类学家的多样性解释时该怎么办?她回答:“这并不是一个问题,因为我们人类学家所做的事是理解我们看到的东西。我们认为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理解,因为他们有迥异的设想和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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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答案让我的学生和我都感到震惊。如果你在做科学研究,那么一致性就是最重要的。如果观察者都不能认定一个特定的现象是否存在,那么更遑论得出科学解释了。你面对的情形将会一团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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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错误在于认为文化人类学家必须把他们自己当作科学家。在我开始研究文化心理学的时候,我试图和一些文化人类学家沟通。我希望从他们那里学到东西,期望他们会对我关于由文化差异带来的思维和行为差异的实证研究感兴趣。我惊异地发现,大多数自称为文化人类学家的学者都没兴趣和我对话,也不会采用我的数据。他们并不打算给他们的概念一些“优待”,不会用我的证据支持他们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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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我震惊的是,后现代主义的虚无主义却席卷了许多学术领域,从文学研究到历史学,再到社会学。为什么这种趋向如此强烈?一个熟人告诉我,他问自己的学生是否会将物理学定律仅仅当作关于自然的武断主张。“是的。”这位学生确定地说。“那么,当你乘坐的飞机上升时,你能想到一些让飞机停留在空中的物理学定律吗?”“肯定会。”她答道。哲学和政治科学家詹姆斯·弗林在一所名牌大学对学生们进行了一项调查,他发现大多数学生认为现代科学仅仅是认识世界的一种观点。这些青涩的学生诚实地给出了他们的想法。他们在许多人文和社会科学课程上听到的东西鼓励着他们这样讲。你可能会认为在那些领域的教授仅仅是在和学生开玩笑或者试图让学生加强对这方面知识的理解。但是,再想想那些物理学家和后现代主义者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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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纽约大学的一名物理学教授,艾伦·索卡尔向《社会文本》杂志递交了一篇文章,这个杂志以其后现代主义立场引以为傲,杂志编辑也多以学术水平高而著称。索卡尔文章的标题是:“超越界线:走向量子引力的超形式的解释学”。他想检验一下如此著名的杂志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吸纳学术垃圾。这篇文章中充斥着后现代术语,声称“一个外部世界的属性是独立于任何人类个体之外的”,这个所谓的外部世界是“一种教条式的认知,是长期以来由后启蒙运动霸权所操控的,在西方知识分子群体中盛行”。因为科学研究代表着“逻辑自洽的理论,充满自我指涉意味”,因此“借助来自异见群体或边缘群体的反霸权话语来看待这件事时”,它“肯定不能拥有一种在认识论上的优先地位”。在文中,量子引力仅仅是一种社会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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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卡尔的文章没有经过同行评审就被接受了。在他的文章被《社会文本》杂志发表的那一天,索卡尔在《混合语言》杂志上揭露了这件事,说明他的文章只是一个伪科学的骗局。《社会文本》的编辑们回应,这篇文章虽是一次“拙劣的模仿,却也没有实际上改变我们对它的兴趣,它本身,可看作一个问题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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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奥威尔曾说,有些东西极其愚蠢,以至只有知识分子才会相信。但是公平点儿来说,没有人会真正相信现实只是一个文本,尽管有许多人确信他们相信这一点。或许是真的吧。后现代主义正逐渐在北美学术圈中消逝。在法国,这种观念消失已久,正如我的一位法国人类学家朋友丹·斯佩贝尔所言:“它从来也没有被冠以法国出品的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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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发现自己在和一位后现代主义者对话,当然我十分不建议你这么做,不过试试下面的方法吧。问问他,人们信用卡上的收支记录仅仅是一个社会建构吗?或者问他,社会中的权力差别仅仅是一种观念中的解释吗,还是说它们是有些现实基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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