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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4429 我何必要好好生活,积德行善呢,既然我在世上要彻底死亡?既然不存在灵魂的不朽,那事情很简单,无非就是苟延残喘,别的可以一概不管,哪怕什么洪水猛兽。如果这样,那我为何不可以去杀人、去抢劫、去偷盗,或者不去杀人,而直接靠别人来养活,只管填饱自己的肚皮呢?要知道我一死就万事皆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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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4431 其次,我们万不可苛求古人。如果同情地理解苏格拉底身处的传统,就会意识到,从荷马史诗、奥菲斯教信仰,一直到毕达哥拉斯教派的教义,都在主张“身心分离”和“灵魂不朽”,它们共同构成了苏格拉底思想的历史传统和宗教背景。从这个角度说,苏格拉底不是在论证一个有待证明的哲学命题,而是在为已有的宗教信念提供哲学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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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4433 最后,我们切不可小视这种哲学论证的努力,哪怕它仍旧笼罩在宗教的阴影之中。人是有理性的动物,虽然人的理性有其限度,但我们不可以因为人类理性无法给人生问题提供根本的回答,就心灰意冷,认为理性一无是处,从此放弃理性,厌恶论证。苏格拉底说,恰恰相反,我们虽然认识到自己的理性仍有缺陷,但必须尽最大的努力使自己成为理智上健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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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4435 在生命最后的时刻,苏格拉底论证灵魂不朽,首先不是要说服别人,而是要让自己“产生一种最坚定的信念”——一种勇于赴死的信念。苏格拉底坦承,这是一种“自私”的动机。但是与此同时,他仍旧鼓励对话者不要顾虑他的想法,而是要尽可能地探求真理。如果认为苏格拉底的说法没道理,就要尽可能地批判他。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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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4437 苏格拉底的一生说过无数的话,其中最打动我的一句话来自《申辩篇》,这是他在雅典公民大会上说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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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4439 现在我该走了,我去赴死;你们去继续生活,谁也不知道我们之中谁更幸福,只有神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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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4441 是的,理由总有穷尽之时,生命迟早会走到最后关头,到那个时候,我们两手空空,唯有向善的信念可以凭靠。苏格拉底并不“确知”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但他“确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他尽其所能地为自己的信念提供论证,他对于自己的论证深信不疑,他尽其所能地关照自己的灵魂,他对自己的灵魂能够不朽深信不疑,所以他才能够勇于赴死。他是摆脱了“生之巨轮”的真正的哲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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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4446 打开:周濂的100堂西方哲学课 [:1701832642]
1701834447 打开:周濂的100堂西方哲学课 答问1 “无所为而为的科学”到底是什么意思?[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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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4449 这次的问答源自学友“天之兰”,她对第6讲“闭着眼睛解释自然的哲学家”中的最后一段话表示不理解,这段话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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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4451 我们在这个世界上都是异乡人,身体就是灵魂的坟墓,然而我们决不可以自杀以求逃避;因为我们是神的所有物,神是我们的牧人,没有他的命令我们就没权利逃避。在现世生活里有三种人,正像到奥林匹克运动会上来的也有三种人一样。那些来做买卖的人都属于最低的一等,比他们高一等的是那些来竞赛的人。然而,最高的一种乃是那些只是来观看的人们。因此,一切中最伟大的净化便是无所为而为的科学,唯有献身于这种事业的人,亦即真正的哲学家,才真能使自己摆脱“生之巨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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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4453 尽管我已在第19讲“苏格拉底为什么勇于赴死”中做了进一步的解释,但是我还是想花一点时间来深化一下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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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4455 这段译文转自罗素的《西方哲学史》,罗素的这段话又是转自希腊哲学史专家伯奈特的《早期希腊哲学》。天之兰表示尤其不理解“无所为而为的科学”这个说法。我分别查阅了这两本书的英文原文,发现一个很有趣的出入。伯奈特的原文中,科学一词前面并没有任何形容词,他的原文是“The greatest purification of all is, therefore, science…”而罗素的《西方哲学史》在转引这句话的时候,science前面出现了一个形容词disinterested,也就是“与利益无关”的意思,中文译者何兆武把它非常文雅地翻译成了“无所为而为”,结果给大家造成了一些理解上的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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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4457 说到这里,我们可以得出两个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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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4459 首先,我们基本可以判断,罗素在转引伯奈特的时候,自行加上了disinterested这个形容词。那么罗素这么做到底对不对呢?如果按照严格的学术标准来说,罗素这么做当然是不对的,因为既然标明了是转引自伯奈特,就应该一字不多、一字不少,老老实实地转引,不可以擅自改动文本;但是另一方面,罗素加上disinterested这个词,并没有改变伯奈特和毕达哥拉斯的意思,反而可以说,它是符合甚至强化了文本中的原义,因为,按照奥林匹克运动会上三种人的区分,显然献身科学的人跟旁观者一样,他们的动机是与利益无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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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4461 其次,按照翻译工作的“信”、“达”、“雅”这三个标准,中文译者把与利益无关翻译成无所为而为,我个人认为是很符合“雅”的标准,但既然有这么多朋友表示不理解,也许说明这个翻译不太符合“信”和“达”的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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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4463 当然,对于各位来说,文字的考据是次要的问题,最关键的还是如何理解这段话。那么我想说三个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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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4465 第一,这段话非常明确地指出了献身科学事业的人就是哲学家,这个说法再一次明确地告诉我们,在古希腊,哲学和科学是不分的,哲学家就是科学家,科学家也是哲学家,这跟当代的情形非常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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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4467 第二,毕达哥拉斯所区分的奥林匹克运动会上的三类人——做生意的人、运动员和旁观者,跟亚里士多德在《尼各马可伦理学》中区分的三种幸福观正好构成一一对应的关系。做生意的人对应追求感官快乐的快感人生,运动员对应追求荣誉的政治人生,旁观者对应沉思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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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4469 第三,古希腊哲人为什么会对哲学,对无所为而为的科学这么着迷?这是因为他们认为,人天生求知识,换句话说,这是人性使然。在这门课程中,我反复在说的一个道理是,理解本身就是对人的最大馈赠,理解本身就能给人带来最高的快乐。我认为这也是西方哲学家一以贯之的立场,从毕达哥拉斯到亚里士多德,甚至到近代的笛卡尔、洛克,都是这样。洛克曾说:“人的理解可以说是心灵中最崇高的一种官能,因此,我们在运用它时,比在运用别的官能时,所得的快乐要较为大些,较为久些。”洛克还说:“理解之追寻真理,正如弋禽打猎一样,在这些动作中,只是‘追求’这种动作,就能发生了大部分的快乐。”这些想法都是在强调纯粹的知识、单纯的理解本身所带来的那种幸福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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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4471 当然,对于古希腊哲人来说,哲学除了能够带来为知识而知识的快乐,还能给哲学家带来永生,因为他们深信,肉体是灵魂的坟墓,只有当灵魂彻底摆脱了肉身的羁绊,灵魂才有可能不朽。这也正是毕达哥拉斯所说的摆脱“生之巨轮”的含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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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34473 [1]这个西方哲学课在“喜马拉雅FM”播出时,我与听友们一一互动比较多,并针对他们提出的一些具有普遍性的问题做出了回答。本书也将这些回答以附录的形式附于相关篇章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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