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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采举过一个名叫“俄罗斯式的宿命论”的例子,因为远征太艰苦,疲惫不堪的俄罗斯士兵就怀着宿命论的想法躺在雪地上,不再动弹,他们把身体的新陈代谢降到最低程度,让自己的意志开始冬眠。这是一种彻底的自我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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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例子让我想起黄立行的一首流行歌曲,名叫《最后只好躺下来》,歌词是这么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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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刷牙 早晨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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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车算什么 扣薪水 老板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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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加班下班搞得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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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没时间了只能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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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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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y!给我一分钟的快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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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个办法来发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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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 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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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 生活不再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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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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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到原来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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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只好躺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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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只好躺下来”——这句歌词非常精准地刻画出现代人的基本生活状况:面对无处不在的生活压力,无能反抗,充满怨恨,最后选择放弃,接受“俄罗斯式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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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者的报复,强者的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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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发又能怎样呢?有一位著名的德国哲学家名叫马克斯·舍勒,按照他的观点,怨恨的出发点是“报复冲动”。什么是报复冲动?当别人扇了你一记耳光,你二话不说就扇了回去,这不是报复,而是反击与防卫。报复冲动的本质特征在于时间上的滞后与延宕,别人扇了你一记耳光,你内心汹涌澎湃,但却硬生生地把一触即发的对抗情绪给遏制住,自我安慰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在经过如此这般的心理过程后,怨恨就在你的心里扎下了根。为什么会在冲突的当下关头选择隐忍而不是爆发?舍勒说,这是因为担心直接反抗会导致更大的失败,更多的羞辱。显然,这种担心与意识到自己的“无能”和“软弱”是有关系的。多数人会在隐忍和沉默中灭亡,少数人则会选择爆发。我们读社会新闻,常常会看到一些看似没有任何来由的报复社会的暴力案件,在最一般的意义上讲,都是尼采所说的“从无能中生长出来的仇恨”,它们既暴烈又可怕,既富有才智又最为阴毒,是“最危险的爆炸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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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也许有读者会问:难道强者就不会怨恨吗?对此尼采的回答是:强者(高尚的人)也有怨恨,但是强者与弱者的区别在于,当感受到怨恨的时候,强者会立即表现出来,把怨恨的情绪充分地发作出来、消散开去,因此就不会对自己产生任何的毒害。我认为尼采的这个分析特别正确。你看乔丹或者C罗,他们在球场上每球必争,任何人挑衅他们,都会立刻被打脸,他们绝不会隐忍自己的怨恨,更不会像基督教所宣扬的那样——打我的右脸,把左脸也送过去。作为旁观者,我们也许会觉得C罗睚眦必报甚至心胸狭隘,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正像尼采所指出的那样,这是强者才有的气质,他们不会“长久地耿耿于怀,能做到这点——是强健饱满的天性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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肤浅的同情是一种粗暴的无所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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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奴隶道德和怨恨情绪是基督教的底色,但是尼采认为,基督教的狡猾之处在于,他们用爱与同情这样的积极情感来掩饰和取代怨恨这样的消极情感,从而发展出“信”、“望”、“爱”的基督教德性。尼采说,这正是基督教有别于其他宗教的“最巧妙的诡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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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许会说,同情有什么不好的?同情难道不正是这个世界上最稀缺的品质吗?同情心可以让我们成为更好的人,可以让我们去帮助弱者,可以让这个世界充满爱。可是尼采这位伟大的道德心理学家却一针戳破了这个美丽的脓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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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来读一读《快乐的科学》的第338节。尼采说:“别人几乎不了解我们所受的剧痛,即使吃同一锅饭的人,我们也会对他们隐瞒。”每个人都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痛苦,哪怕是面对最亲近的人,也不愿意轻易敞开胸怀。可是同情者对别人的剧痛一无所知也毫不在意,他们并不了解也不想了解别人为何痛苦、因何痛苦,他们只是因为看到别人有痛苦,就同情心泛滥地扑了上去,试图“轻飘飘地祛除别人的痛苦”。尼采认为,这样的同情不仅肤浅,而且是对他人生活的横加干涉,是一种粗暴的无所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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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我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一首歌,有几句歌词是这样唱的:“请让我来帮助你,就像帮助我们自己,请让我来关心你,就像关心我们自己。”如果尼采听到这首歌,一定会说:没错,同情者根本不是在帮助别人,而是像歌词所说的那样,就是在帮助自己。所以同情心不仅肤浅而且自私,它给同情者本人带来巨大的心理满足感和优越感:多么好!我是一个富于同情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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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兰·昆德拉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写过一段非常著名的话,他指出,当人们看到小孩在草地上奔跑的时候,通常会流出两种眼泪:“第一种眼泪说:看到孩子在草地上奔跑,这有多好啊!第二种眼泪说:和所有人类在一起,被草地上奔跑的孩子所感动,这有多好啊!”米兰·昆德拉认为,“正是第二种眼泪让媚俗更加媚俗”。按照罗伯特·C.所罗门的解释,尼采会认为第一种眼泪让人意识到了自己是一个同情者,这是一种“情感操控”的策略,因此是虚伪的和自欺的,第二种眼泪则是一种“平庸的伪善”。我认为,第二种眼泪更加值得警惕,因为它不仅让你自我感动,还上升到同体大悲的高度,产生出“人生多么美丽,就让我们一起荡漾在爱与同情的波浪里吧”这样的幻觉。这种粉红色的场景会让你丧失真实感,忘了世界本来的面目有多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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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这首歌在唱完“请让我来关心你,就像关心我们自己”之后,紧接着就是总结陈词——“这世界会变得更美丽”。如果尼采听到这里,一定会用《快乐的科学》里的这句话作为回应:“你们这些善良和舒适的人啊,怎么对人的幸福几乎是一窍不通呢!须知幸与不幸原本是一对孪生兄弟,它们共生共长;可是,它们在你们身上总也长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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