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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冲突就是使得世界保持生机的原动力。“荷马说过,‘如果神灵和人之间再也没有冲突该多好啊!’但他错了。他没有看到他是在祈求宇宙的毁灭,要是他的祷告能够被听见的话,万物都将消亡。”我们应该从逻辑学的角度,而不是按照军事准则来理解他的“战争乃万物之父”的论断。这种观点是想要强调“火”这种重要而基本的物质。他在原则上,而不是在细节上继承了米利都学派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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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万物皆可比作火,火亦能比作万物,犹如货物可以换黄金,黄金可以换货物一样。”这种商业性的比喻阐释了该理论的观点。一盏油灯的火苗看上去是固定不变的,但在整个过程中,油不断地被吸取,然后转换为火焰,油烟随着燃烧而落下,因此,世界上一切事物的发展都是这种转换的过程,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保持原样。“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因为在你面前流动的总是新的河水。”正是由于这种解释,后世的作家们才把“万物流变”的名言归于赫拉克利特。苏格拉底还给赫拉克利特及其信徒起了一个绰号,叫“流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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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有必要把赫拉克利特的这一名言与其另一名言进行对比,后者是:“我们既踏入又没有踏入同一条河流,我们既存在又不存在。”表面上看,这句话似乎与他的前一句名言不大一致,但这只是同一理论的不同表达而已。线索就在于它的后半部分。“我们存在又不存在”这听上去有些令人费解,其实它的意思是,我们的存在既是稳定的,又时刻在变化着。用柏拉图后来创造的话来说就是,我们的存在是一种不断的形成。还是以河流为例,如果我今天踏入泰晤士河,明天再踏入一次,虽然我踏入的都是泰晤士河,但第二次的河水已经与第一次不同了,我想这种观点再清楚不过了。另一种说法也论述了这种观点,即“上坡路与下坡路是同一条路,没有什么区别”。我们都观察过火苗的情况:油被吸上灯芯,烟尘落在地上,两者都是燃烧过程的一部分。首先,我们必须从字面上来理解这种观点。一条坡路既向上,又向下,是上坡路还是下坡路,取决于你怎么走,赫拉克利特的对立理论提醒我们,那些表面上看来有冲突的因素,实际上却代表了事物的本质部分。关于这一点,最鲜明的一个表述就是“善恶一体”。这当然不是说善恶是一回事;相反,就像一个人不可能设想一条没有下坡的上坡路一样,我们也不可能在不理解恶的情况下去理解善的概念。如果你将坡铲平,在消除了上坡路的同时,你也就消除了下坡路;对人来说,善恶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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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万物流变”的理论其实不是什么新思想。阿那克西曼德就曾经提出过十分类似的观点。但是,赫拉克利特对事物为什么会保持同一的解释却领先了米利都学派一步。量度的主要概念源自毕达哥拉斯。尽管事物在不断地变化,但由于保持了适当的量度,因此仍能维持原样,这一点无论是对于人还是对于世界都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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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行路与下行路同是一条,缺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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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界的事物根据量度而发生转化。同样,在人的灵魂中也有着干与湿的变化。湿的灵魂如果没有火的抑制,就会堕落,而且有毁灭的危险;这一点大概可以通过观察醉酒的人得到验证。另一方面,“干的灵魂是最智慧、最优秀的灵魂”,尽管我们不应该错误地对它过分赞誉。过量的“火”和过多的“湿”一样,也会扼杀灵魂。但毁灭于火似乎让人觉得更为光彩,因为“死得越壮烈,美名就越盛”。我们可以想到,这是由于火是永恒的物质,“这个世界对于万物都是一样的,既不为人而创造,也不为神而创造;它在过去、现在和将来都只是一团永恒的火,按照某种量度燃烧和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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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的种种演变过程无不遵循各自的量度。正如阿那克西曼德所说的那样,“不公正”不是因为对立双方的冲突,而是因为对量度的漠视,“太阳不会超出它的量度,否则爱林尼神(正义神的侍女)就会有所觉察”。但是量度并不是绝对严格的,只要它没有超出界限,它实际上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波动。这可以用来说明某些周期现象,如日夜更替、人的清醒与睡眠以及其他类似的变化。将这种量度波动概念和毕达哥拉斯的连分数构成无理数理论联系起来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后者的连续近似值有时大于或小于精确值。但我们不知道早期的毕达哥拉斯学派是否发展了这种方法,尽管它在柏拉图时代已经闻名遐迩。我们不是很有把握将这种知识归功于赫拉克利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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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拉克利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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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拉克利特和色诺芬尼一样,也藐视当时的奥林匹亚教和俄耳浦斯教。仪式和献祭并不能使人变得善良。他清楚地看到了宗教仪式活动肤浅而原始的特性。“为了净化灵魂,他们徒劳地往自己身上涂抹鲜血;就像一个跳进泥坑的人企图用污泥洗净双脚一样。任何人看到这种行为,都肯定会说他是疯子。”善是不可能以这种方式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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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智慧却可以通过掌握事物的基本规律来获取。这个规律就是对立双方的和谐,虽然它无所不在,人们却未能认识它。“我所说的规律,人们也许听说过,也许没有,但他们都未能掌握它。因为,虽然万物都由此产生,但人们从未体验过。即便他们去感受我所阐释的这些话语和行为,即便我分门别类地将事物一一区分开来,并剖析其中的缘由,他们也无法理解其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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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认识不到这个规律,那么任何学习都是毫无用处的。“学习了很多事物并不等于学会了理解那些事物”。这种观点我们将在黑格尔的著作中再次看到,赫拉克利特则是最早提出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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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想拥有智慧,就必须掌握基本规律,这个规律适用于一切事物。我们必须遵循基本规律,就像城市必须依法行事一样。是的,我们甚至必须更为严格地遵循它,因为共同的规律具有普遍性,而不同的城市可以有不同的法律。因此,赫拉克利特坚持共同性的绝对特征,反对当时基于对不同民族的不同习俗进行对比而建立起来的相对主义概念。他的学说与诡辩家的实用主义观点相对立,后来,毕达哥拉斯在其论述中将它说成“人是万物的量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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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这种普遍规律或“逻各斯”无所不在,但许多人却对此视而不见,他们自以为是,好像人人都有个人的智慧似的。人们愚蠢地认为共同规律绝不是公众的意见,赫拉克利特因此有些瞧不起公众。他是一位贵族,他主张最优秀的人物拥有权力。“爱菲斯人应该把所有的成年人都吊死,让孩子们来管理城市,因为他们放逐了他们当中最优秀的人赫尔莫多罗,并且声称‘我们不需要最优秀的人,如果有,就把他赶走,赶到别人那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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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拉克利特本人也非常自命不凡,也许我们可以原谅他这一点。除了有些偏执,他确实是一位很有影响的思想家。他总结了前人的主要观点,并对柏拉图产生了至关重要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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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拉克利特的流变学说提到了万物皆包含某种运动的事实。希腊哲学的下一个转折点又把我们带到了另一个极端,那就是对运动的彻底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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迄今为止,我们所谈到的一切理论都具有这样的特征:每一种学说都试图用某种单一的规律解释世界。虽然不同的学说提出了各不相同的解决办法,但它们都涉及万物产生的基本规律。但是,那时还没有任何人对这种普遍性观点作过批判性的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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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批判者是巴门尼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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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对其他许多哲学家一样,我们对他的生平也缺乏了解。巴门尼德是意大利南部的爱利亚人,他创建了“爱利亚”学派。他事业的巅峰是在公元前5世纪上半叶。如果我们认可柏拉图的说法,那么就会知道,巴门尼德曾和他的弟子芝诺访问过雅典,两个人在大约公元前450年的某个时候,见到了苏格拉底。在希腊所有的哲学家中,只有巴门尼德和恩培多克斯用诗歌的形式阐述出理论。巴门尼德的诗篇和许多早期哲学家的作品一样,也取名为《自然论》。全诗分为两部分,前一部分叫做“真理之道”,里面包含了我们感兴趣的逻辑理论;后一部分叫做“舆论之道”,他在里面提出了实质上属于毕达哥拉斯学派的宇宙论,不过他非常明确地指出,我们必须把一切看做虚幻的东西。虽然他曾经是毕达哥拉斯学派的一个追随者,但当他最终阐释自己的批判观点时,却抛开了毕达哥拉斯学派的理论,因此,他在这部分诗篇中有意收录了毕达哥拉斯学派的各种错误,而他就是从这些错误中走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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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门尼德从所有前辈理论的一个共同弱点开始了他的批判。他在“万物皆由某种基本物质构成”和同时存在的虚空观点之间找到了这个弱点。对于物质,我们可以说它“存在”;对于虚空,我们则说它“不存在”。早于他的所有哲学家都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说“它”不存在,好像真有“它”似的。赫拉克利特甚至还说过“在同一时间既存在又不存在”的话。巴门尼德的不同在于,他仅仅断定了“它的存在”。也就是说,不存在的东西是不会被想到的,因为人不可能思考“无”。不能被想到的东西是不存在的,而存在的东西是可以被想到的。这就是巴门尼德观点的主导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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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门尼德的“存在者存在”导出了一个坚固、刻板、一致而静止的球体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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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以由此立刻得出一些推论来。“它存在”意味着世界充满了物质。虚空是完全不存在的,无论是世界的外部还是内部。而且,一个地方必然和另一个地方拥有同样多的物质,否则我们就不得不说,密度较小的地方“它”就不存在,但这是不可能的。“它”一定在任何方面都相等,也不可能到达无限,因为这会意味着“它”是不完整的。“它”是永恒的,是不可创造的;“它”既不会被某种物质消解,也不会产生于某种物质,因为没有任何别的东西和“它”在一起。这样,我们所看到的世界就是一个坚固的、有限的、均匀的球体物质,没有时间,没有运动和变化。这对于我们的常识来说确实是一个可怕的打击,但它是纯粹的物质一元论的逻辑论断。假如我们的感知受到冒犯,人们必然会将感性经验当做幻觉抛弃,这正是巴门尼德所希望的。通过将一元论推向极致,他迫使后来的思想家不得不寻找新的出发点,巴门尼德的球体理论对赫拉克利特的观点进行了阐释,也就是说,如果冲突消失,世界也会随之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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