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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站在旁观的角度看来,我们却会认识到,所谓物极必反,在堕落的道路上走得最远的费希特的“自我性”必然会直接走向自己的反面,重新向着绝对者回归:“正如在行星的运转体系里,当某个星球距离中心最远的时候,直接转为重新向着中心靠近,同样,那个距离上帝最远的点,亦即自我性,也是重新成为一个向着绝对者回归的环节,重新被接纳到观念之内”(VI,42)。这就是谢林为费希特之后的哲学指明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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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自我性是这样一个点,摹本在那里达到了最高程度的自顾自的存在,那么它同时也是这样一个点,在那里,原型世界在堕落世界之内重新建立起来,而那些超于尘世的力量(亦即理念)得到和解,并且通过人们的科学、艺术和伦理行为而屈尊进入时间性。宇宙及其历史的伟大目的无非就是要达到完满的和解,并重新消融在绝对性之内(VI,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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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话表明,“堕落世界”要达到与“原型世界”或“真实世界”的和解,需要通过人们在“时间性”之内——亦即在历史之内——的科学、艺术和伦理行为等活动才能实现,而这是“宇宙及其历史的伟大目的”。这也是每一个灵魂的使命。什么是“灵魂”?谢林已经指出,“当理念接受这样的规定,即创造出有限者,在有限者之内直观自身,它就是灵魂”(VI,41)。或者借用谢林的另一个说法,灵魂是“堕落到现象世界之内的神性”。“映像”是一个大的灵魂,即柏拉图主义传统所说的那个“宇宙灵魂”,其中的每一个理念则是个别的灵魂,它们同样具有那种“双重的生命”:一方面基于自身而存在,另一方面又基于绝对者而存在。当“映像”尚且与绝对者处于关联之中,基于绝对者而存在时,其中的每一个理念也能创造出绝对的、无限的东西。但是,“映像”的堕落同时也意味着理念或灵魂的堕落,它们随之也失去了绝对的创造能力。如今,要达到那种和解,这个任务就落到灵魂的身上。然而灵魂并不是一开始就心甘情愿地或自觉地去履行这个任务,正相反,“尽管灵魂认识到了自己的堕落,但它仍然企图在堕落的状态下成为另一个绝对者,并且继续创造出绝对的东西”(VI,44)。但是灵魂既然已经堕落,那么它如今只能创造出“特殊的和有限的事物”。这是它的“厄运”(Verhängnis)。即便如此,灵魂仍然没有放弃那种野心和努力,正如谢林所表述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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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企图在每一个投影那里都尽可能表现出一个具有双重统一性的完整理念,在它自己的那个最完满的形象里甚至表现出全部处于不同层次的理念,以便在这种情况下,让被造物从某个理念那里获得一个规定性,又从另一个理念那里获得另一个规定性,最终把整体打造为那个真实宇宙的一个完满的摹本。通过这种方式,当灵魂按着不同的层次,一会儿用实在、一会儿又用观念来表现整个理念,它最终就把自己提升为一种原初统一性,而事物的不同的潜能阶次也展现在它面前(VI,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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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的所有这些努力,最终目的就是把它的有限的“被造物”或“投影”打造为那个绝对世界的一个完满的摹本,同时把自己提升为一种堪比“原初统一性”的东西。为此它不但依据所有处于不同层次的理念,把这个或那个理念的规定性拿过来应用到那些被造物上面,仿佛这些被造物就是真实的存在,甚至本身就能构成一个丰富完满的真实世界,唯一的一个世界。如果我们仔细观察灵魂的这些做法,就会发现,这实际上就是康德—费希特的主观唯心主义的表现,因为他们都是在一个仿佛无需绝对者就独立自在的自我意识里面,利用各种概念的规定性来理解把握甚至“建构”对象,从而营造出一个丰富的、完美的存在于思想之中的世界,而自我意识或灵魂也仿佛作为“原初统一性”成为了最高本原。然而这个完美的“摹本”终究是一个无根基的东西,终究只是一个“现象世界”,它愈是看起来“完美”,就愈是表明了灵魂的堕落的彻底性。就灵魂执着于它自己构造出来的这个“现象世界”而言,后者就成为灵魂的一个“痴迷偶像”(Idol,simulachrum)(VI,46)。在接下来的几个段落里,谢林反复强调“物质”“现象世界”“整个现象”等等就其处于堕落状态而言都是不真实的东西,是一种“绝对的虚无”“绝对非本质”或“绝对的非实在性”,同时也明确指出,这一切都是因为灵魂的“自我性”——此乃有限性的真正本原——出于它的自私而脱离了绝对者(VI,46,4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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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灵魂的真正的努力方向,不应当是把“现象世界”粉饰美化为真实的“原型世界”,而是应当借助于那些被造物来重新认识原型,并因此超脱于“现象世界”之上。谢林指出,灵魂必须通过那些被造物,以之作为“中介存在”,就像通过一面混浊的镜子一样,去认识那些真正的本质,亦即原型。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它必须成为灵魂的努力目标。在这里谢林再次援引那个“古老的、神圣的学说”(实即柏拉图在《斐多》《斐德罗》和《理想国》里面的哲学主张),尤其是柏拉图的“回忆说”,揭示出灵魂的艰难处境和希望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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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灵魂是从理智世界降落到感官世界,在那里由于它们的自主性和一个(在理念上而非在时间上)先于生命而犯下的过错(即和身体捆绑在一起,就像被关在监狱中一样)而接受惩罚;灵魂虽然本身具有关于真正的宇宙的一致性与谐音的回忆,但在这个飘忽不定的世界的感官喧嚣里,它们只能在杂音和相互矛盾的音调的干扰下去倾听那种一致性与谐音;第三,灵魂能够不是在当前存在着或似乎存在着的东西那里认识真理,而是仅仅在它们的曾经的对象那里认识真理,它们必须努力回归那个对象,回归理智生活(VI,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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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本身具有对于真实的“原型世界”的回忆,同时却只能在“现象世界”的喧嚣当中努力摸索曾经认识到的真理,这就是灵魂之“堕落”状态的真实写照。从原则上说,灵魂能够重新完全掌握对于原型的清晰认识,就像柏拉图在《理想国》里描述的那些来到洞穴之外的灵魂一样;但从现实情况来说,只有极少数灵魂会做到这一点,就像柏拉图通过那个“洞喻”所表明的那样,只有极少数囚犯能够挣脱枷锁爬到洞穴之外。也就是说,对于堕落的灵魂能够重新获得真知这件事情,我们既不能过于悲观地认为这是绝不可能的,也不能过于乐观地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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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我们必须认识到,灵魂的努力绝不是仅仅局限于“认识”,而是也意味着回归“理智生活”,回归一种道德的生活。正如谢林在这一章的开头已经指出的,“完满的解决方案”必须推进到“实践哲学的领域”里面才会完成,而后面这部分正是接下来的《自由、道德和极乐》这一章将要讨论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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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参阅《柏拉图的本原学说》,第241—24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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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Heinrich Dörrie,Emanation. Ein unphilosophisches Wort im spätantiken Denken. In ders. Platonica Minora. München:Wilhelm Fink Verlag,1976. S. 70—86. Vgl. auch Joachim Ritter und Karl Gründer(hrsg.),Historisches Wörterbuch der Philosophie,Bd. 2. Basel,1984. S. 445 f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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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G. W. Leibniz,Hauptschriften zur Grundlegung der Philosophie. Teil II. S. 611. Hamburg 1996. G. W. Leibniz,Versuch in der Theodicée über die Güte Gottes,die Freiheit des Menschen und den Ursprung des Übels. S. 365. Hamburg 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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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Baruch de Spinoza,Ethik,in geometrischer Ordnung dargestellt. Lateinisch-Deutsch. S. 44. Hamburg 1999. 详细参阅斯宾诺莎:《伦理学》第一部分,命题16,命题17之附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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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参阅拙文《柏拉图的二元本原学说》,载于《哲学门》2007年第一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亦参阅拙著《柏拉图的本原学说》中的大量相关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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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很显然谢林在这段时间对于柏拉图的《蒂迈欧》是一种贬斥的态度,甚至认为这是一部伪作。在《哲学与宗教》出版之前,德国古典语文学家温迪希曼(Karl Windischmann)刚刚翻译出版了柏拉图的《蒂迈欧》,并且寄送了一册给谢林,而谢林在回信中居然用一种“挑衅”的口气说道:“如果我说《蒂迈欧》不是柏拉图的著作,您有什么意见?”Vgl,F. W. J. Schelling,Briefe und Dokumente III. Hrsg. von Horst Fuhrmans,Bonn 1974. S. 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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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Schelling,System der Weltalter. Münchener Vorlesungen 1827/28 in einer Nachschrift von Ernst Lasaulx,herausgegeben und eingeleitet von Siegbert Peetz,Frankfurt a. M.,1990. S. 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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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谢林认为,奥古斯丁(De lib. arb. L. I,C. 2)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坚持,既然从上帝的实体只能派生出上帝,那么被造物乃是从“无”中创生的,它们的支离破碎和缺陷也是来自于“无”(Vgl. VII,3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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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F. W. J. Schelling,Weltalter. Urfassungen. Hrsg. von Manfred Schröter. München 1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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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F. W. J. Schelling,Weltalter-Fragmente. S. 220. Hrsg. von Klaus Grotsch mit einer Einleitung von Wilhelm Schmidt-Biggemann,Stuttgart-Bad Cannstatt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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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F. W. J. Schelling,Weltalter-Fragmente,S. 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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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F. W. J. Schelling,Initia philosophiae universae. Erlanger Vorlesung von 1820/21. S. 152. Hrsg. von Horst Fuhrmans. Bonn 19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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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Ebd.,S. 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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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F. W. J. Schelling,System der Weltalter. Vorlesung 1827/28 in einer Nachschrift von E. v. Lasaulx. Hrsg. von Siegbert Peetz,Frankfurt a. M. 1990.在以下的引文中缩写为“SWA”,其后的阿拉伯数字代表相应页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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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可参阅康德:《纯粹理性批判》中的相关论述(A592/B620—A602/B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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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Arthur Schopenhauer,Parerga und Paralipomena,Fragmente zur Geschichte der Philosophie. In ders. Sämtliche Werke. Band IV,S. 143. Frankfurt a. M. 19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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