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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18世纪30年代初期,路易十五对这类事件终于忍无可忍,继而要求锁闭墓地的各个大门。尽管“惊厥者”并不是一群风趣幽默的人,但其中一个支持者明显很懂得反讽,他在铁门上挂上了一个标牌,上面写道:“国王有令,上帝不得在此显圣。”[52]国王的禁令没有终止这一运动,反而使其潜入地下并且催生了更加暴力的自罚行为,信徒们借此显示自身的低微和对上帝的忠诚。除了将钉子敲入皮肉,他们还对女性(受害的总是她们)进行了各种恐怖的折磨,包括双脚踩在她们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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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德罗在《哲学思想录》中描述“神圣的暴力”时,提到的正是这个令人心惊的例子。尽管他的书没有序言也没有介绍背景,但他的读者很清楚他讲的是什么。那是女性们为了侍奉上帝,身体被撕裂,发出毛骨悚然的惨叫:[53]“那样的声音!那样的叫喊!那样的呻吟叹息!是谁把这些悲泣的人关在这些牢狱中的呢?这些不幸的人犯了什么罪呢?一些人用石头敲击着自己的胸膛;另外一些用铁爪撕扯着自己的身体;他们眼里满是悔恨、痛苦和死亡的影子。”[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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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样的场景,狄德罗提出了一系列尖锐的问题。一个对人类关怀备至的上帝怎么可能罚这些人承受如此的折磨?上帝怎么会从中获得快乐?接下来的思考将这些控诉进一步扩大化。在指责不通人情的上帝激发了这样的暴行之后,狄德罗公开质疑,为什么这个全能的存在只关心其忠实的信奉者的福祉,却对每天死去的万千其他人不管不顾:“就有些人描绘出的上帝的形象来看,就上帝容易发怒的倾向来看,就祂任由其毁灭的与祂愿意拯救的人数之间巨大差距来看,最正直的人是会希望祂不存在的。”[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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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写下这些句子的同时,狄德罗可能想到了他那夭折已有一年的女儿。但无论他的这种爆发的原因何在,这一段话都是全书中最感人至深的。除了拒绝相信基督教鼓吹的那种“痛苦和折磨是我们在人世中最崇高的职责”的想法之外,狄德罗还宣布,他(以及我们)有权利把自己从上帝反复无常的意愿中解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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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着无神思想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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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三十二岁的狄德罗来说,他已经完全不需要罗马天主教和那些服务于某个神的讨人厌的骗子了。他仍然因无神论体现出的空虚而迟疑。对现在的人来说这可能很难理解,但在当时,无神思想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其本身,而在于没有上帝之后会发生什么:失去灵魂的人类将像一部机器一样,生活在一个很可能是由决定论统治的世界中,预先设定了这个世界的未来的不是全知全能的神,而是机械定律。[56]狄德罗所宣扬的亵渎上帝看起来令人欢欣鼓舞,但也有其黑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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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黑暗面构成的威胁也解释了为什么《哲学思想录》不是一部明确的无神论作品。这本书反映了狄德罗在1746年的犹疑,他用断断续续的散文段落为自然神论者、无神论者、怀疑主义者和他自己一步步搭建起了平台,并发誓要践行那些“先驱”的信念。[57]这正是该书的天才之处。狄德罗之所以没有用对天主教信仰无情和直接的攻击一下接一下地捶打我们,并不是因为他做不到,而是因为他选择与我们分享他内心对于上帝这个存在抱持的不安和犹豫。这个策略让《哲学思想录》比一本直白的唯物主义作品更具有魅力,同时也更加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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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思想录》并没有传达一个坚定不移的信息。然而,如果说它有一个主要声音的话,这个声音必定是怀疑主义的。在狄德罗看来,怀疑主义者不是一个盲目宣称自己一无所知的人,而是一个在承认自己无法做出决定之前会展开深刻且客观的研究的人。[58]正是这样的人,在求证的过程中发现了“难题”。[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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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疑主义的观点与狄德罗在1746年的亲身感受有很多重合之处,在这里由一系列代表启蒙运动的格言更充分、明白地表达出来。第一则格言成为狄德罗的口头禅:“怀疑主义是迈向真理的第一步。”[60]第二则格言从逻辑上对第一则进行了解释:“一切从未被质疑过的,都从未得到证实。”[61]第三则格言有力地宣布了人们拥有自由思想的权利:“你可以要求我寻求真理,但不能要求我必须找到真理。”[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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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热烈地回应了狄德罗向宗教发起的深刻且犀利的挑战。1746年6月,在《哲学思想录》出版一个月后,巴黎最高法院勒令将狄德罗的书在巴黎的格列夫广场焚毁。之后的几个月中,众多宗教作家站出来,担负起了反击狄德罗的责任,他们出版了名为《理性思想录》《基督教思想录》《反哲学思想录》等一系列书籍。没有比这更好的宣传方式了。《哲学思想录》因此大卖:这本没有标明作者的书在三年中先后印制、出版了六个版本。[63]狄德罗与法国旧制度当权者之间“猫捉老鼠”的游戏就此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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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orr.,1: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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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以女修道院、男修道院和宗教生活为讽刺对象的作品是欧洲文学重要的组成部分,出现早在狄德罗的作品之前,已经有500年的历史。意大利诗人彼特拉克在他的十四行诗中猛烈批评了神职人员滥用权力,控制俗世生活的现象。人文主义思想家和神学家伊拉斯谟对修道院生活的无理和前后矛盾进行了抨击。法国人文主义作家弗朗索瓦·拉伯雷塑造了一系列令人印象深刻的反神职人员的角色,这些角色成为法国流行文化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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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对这一冲突的很好总结,见William Doyle,Jansenism:Catholic Resistance to Authority from the Reformation to the French Revolution(New York:Saint Martin’s,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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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在17世纪的两次巴黎市民暴动之后,路易十四决定将王室宫廷迁出巴黎,最终选定位于凡尔赛的狩猎行宫为新宫殿的地址,此后,在1682年至1789年,凡尔赛宫成为法国的王宫和政治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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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DPV,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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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DPV,1:2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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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狄德罗这样的思想家了解伊壁鸠鲁哲学流派的来源是Diogenes Laertius’s Lives and Opinions of Eminent Philosophers。See Lynn S. Joy,“Interpreting Nature:Gassendi Versus Diderot on the Unity of Knowledge,” in Donald R. Kelley and Richard H. Popkin,eds.,The Shapes of Knowledge from the Renaissance to the Enlightenment(Dordrecht:Kluwer,1991),12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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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对卢克莱修的这部作品更诗歌化的翻译,见A. E. Stallings:“So potent was Religion in persuading to do wrong”。See The Nature of Things,trans. A. E. Stallings(London:Penguin Classics,200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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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关于卢克莱修的作品是如何被发现的,以及其被发现后对人类思想产生的影响,见Stephen Greenblatt,The Swerve:How the World Became Modern(New York:Norton,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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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斯宾诺莎派”这个名称原本是随意用的,但在《神学政治论》首次发表几十年后成为不信神者和无神论者的同义词。斯宾诺莎的《伦理学》对狄德罗有重要影响。狄德罗的三篇作品与斯宾诺莎伦理哲学的关系,见Louise Crowther,“Diderot,Spinoza,and the Question of Virtue,” in MHRA Working Papers in the Humanities(Cambridge,UK:Modern Humanites Research Association,2007),2: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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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Johann Franz Buddeus,Traité de l’athéisme et de la superstition,trans. Louis Philon(Amsterdam:chez Schreuder and Mortier,1756),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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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这本《圣约书》在近期才被首次翻译成英文,见Jean Meslier,Testament:Memoir of the Thoughts and Sentiments of Jean Meslier,trans. Michael Shreve(Amherst,NY:Prometheus Books,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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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根据伏尔泰的解释,培根是首位提出实验哲学的人,牛顿成为这个理论的坚定拥护者。See J. B. Shank,The Newton Wars and the Beginning of the French Enlightenment(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08),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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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Nicholas Cronk,Voltaire:A Very Short Introduction(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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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哲学通信》在1733年的英文原版中收录了二十四封散文书信,在1734年以法语再版时加入了第二十五封信,即《谈帕斯卡先生的〈思想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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