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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策略看起来既有效又覆盖面广,但一个失误却使得辞典的恶意贬低者们功亏一篑。狄德罗的敌人们只集中攻击了辞典的正编,却没有试图封锁还未出版的专门介绍当时技术和行业的图编部分。印刷商们因而得以申请一个单独的官方授权,并且在1759年拿到了许可。许可一到手,印刷商们就通知订阅者,那72里弗尔的“补偿”可以算作他们给即将出版的图编部分的预付款。这个小小的胜利拯救了《百科全书》:印刷商们骄傲地指出,没有一个人前来索要无法出版的正编的赔偿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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获准出版《百科全书》的图编给这个项目带来了新的生机。现在,狄德罗和剩下的几位为数不多的同事为正编而开展的工作有了掩护。几位印刷商也可以更自由地调动资金了,这使勒·布雷顿和他的合作伙伴们得以解决一个棘手的问题——在哪里印刷辞典余下的几卷。不能在巴黎他们自己的印刷厂中开展这个工作无疑令几位印刷商很痛心——即便有马勒泽布的允许,这样做依然过于危险——但他们还是开始购置设备以印刷4.2万卷图书(4200位订阅者每人10卷),还开始寻找能够存放这些书的适合的地点,直到可以将其分派给读者。1760年,在考虑了将这一工程转移到荷兰或瑞士之后,勒·布雷顿及其合伙人购买了一个巨大的印刷厂,其地点在距离巴黎东南部446公里的特雷武。[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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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雷武是个具有策略性意义的选择。除了远离凡尔赛、巴黎最高法院以及巴黎印刷业行会的束缚之外,特雷武(现在是里昂的城郊地区)有很长的词典出版历史。以这座城市命名的最有名的作品,是耶稣会的《特雷武词典》;此外,皮埃尔·培尔的《历史和批判性辞典》的第六版也是在这里秘密印刷的。[75]但是,勒·布雷顿和他的几位合伙人对特雷武这个地点及其设施的青睐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特雷武小城位于栋布公国,严格来说不受法国司法干涉。[76]勒·布雷顿及其合作印刷商没有将辞典的最后几卷交予外国出版社印刷,而是干脆买下了一个外国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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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发生的事情,其细节——所有正编都是在此处印刷的吗?还是只有一部分?——已经不得而知了。但就几位印刷商的秘密投资来看,从1760年开始,很可能有一群谨慎小心的工人在此工作,每年完成两卷左右的印刷量。18世纪最著名的耶稣会出版物——《特雷武词典》和《特雷武月刊》——就是以此地命名的,而《百科全书》在这里印制完成,至少是一种具有象征意义的胜利:在耶稣会和百科全书派的冲突中,《百科全书》不仅替代了《特雷武词典》,而且成为新的《特雷武词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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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5年,《百科全书》余下的几卷终于印刷完成,总体积多达1.8万立方英尺,总价值高达80万里弗尔(约1200万美元),这些书本必须被堆入特雷武的仓库中。每一本书都以《百科全书》的终极策略开篇:书的标题页上印着的名字和徽章属于萨穆埃尔·福什公司,瑞士纳沙泰尔的书商及印刷商。这个伪造的印章是几位编辑买通了一位并未参与辞典编撰的瑞士编辑而获得的,现在,它可以让勒·布雷顿及其同事将《百科全书》分派到读者手中,就好像他们完全没有参与印刷过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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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书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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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1765年秋天,《百科全书》的最后十卷(第八卷至第十七卷)已经可以送到订阅者手中了。[77]两个事件最终使这个行动在政治上得以实现。第一个是强大的耶稣会的倒台,其不但在1762年到来之前就失势于宫廷,而且在1764年因为拒绝臣服于法国天主教教廷而遭到了遣散。[78]第二个重要的变化是一年之后政治气候的改变。路易十五的儿子,三十六岁的王太子,在1765年12月去世。这个在凡尔赛宫中具有强大影响力的保守声音的消失,似乎比任何其他事件都更有利于勒·布雷顿和百科全书派人士与新任警察总长,安托万·德·萨尔蒂内协作,最终获许派发余下的书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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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百科全书》很明显依然是违法出版物,所以派发仍然是一件棘手的事情。这部不断引发纷争的作品这一次遇到的情况,与其此前经历过的其他情况相似,所以小心谨慎仍然丝毫不能少。萨尔蒂内碰巧是狄德罗校友兼老友,在他的配合下,勒·布雷顿等人收到了发出广告的允许,允许中声明:第一,瑞士出版人萨穆埃尔·福什买下了手稿,并将辞典余下的几卷在瑞士纳沙泰尔印刷了出来;第二,剩下的书将很快送到订阅者手中。作为对保守力量的妥协,勒·布雷顿等人告知巴黎的订阅者,他们无法在巴黎拿到书。几个月间,巴黎订阅者的马车和听差跑到巴黎城外,从那里将书卷取回城来。从勒·布雷顿的角度看,《百科全书》已经赢得了这场战斗,尽管辞典的最后一卷图编在七年之后才最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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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科全书》第八卷标题页,17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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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5年1月的一天,狄德罗收到了他的那套书卷。尽管看到了辞典的各部分得以完成,但他对最终的结果并不满意。幻想的破灭和内心的不满早在1764年就生根了,那是向订阅者分送辞典最后几卷的一年前。狄德罗对照着辞典第十四卷的校样细读手中的成书,惊愕地发现他编写的长达一万六千字的条目“撒拉逊人”(这是对穆斯林的一种民族性和宗教性称呼)被勒·布雷顿小心地删减了,却没有得到他的允许。[79]勒·布雷顿明显是因为害怕他人进一步攻击已经丧失特许权的辞典而删除了这个条目的核心部分。他删去了八百多字,其中包括狄德罗对宗教与哲学之间关系的民族学解释:“众所周知,随着哲学[影响力]的扩大,宗教越来越受到人们的质疑。人们最终会明白哲学的用处或宗教的真理是好是坏;但我可以告诉你,在君士坦丁堡找到的哲学家越多,想要去麦加朝圣的人就会越少。”[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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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针对“撒拉逊人”的审查只不过是冰山一角。在有条不紊地检查辞典最后几卷的过程中,狄德罗发现勒·布雷顿删节了几十条有可能引发争议的条目,涉及道德、政治压迫、哲学、王权和宗教这些主题。在“色欲”这个条目中,勒·布雷顿删掉了紧跟在条目中的一个词组后面的一句(用斜体标出的)俏皮话:“在基督教中,色欲是七宗原罪之一;可以想象,很多人都因此注定要下地狱了,因为即使是原罪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也可以让人万劫不复。”[81]勒·布雷顿对“天堂”这个条目的删减更加严重,这个条目原本讥讽了神学家竟意图找到天堂的实际地点,还有“无中生有”的习惯。[82]勒·布雷顿还划掉了“毕达哥拉斯主义”这个条目中的一句尖锐的话,这句话将所有的奇迹不是归为迷信的产物,就是归为“完全由自然现象”造成的结果。[83]在另一些地方,勒·布雷顿干脆将条目或附属条目全部删除,比如“清教”“经院神学”“宗教宽容”,以及言不由衷的“基督教教派”,这个条目一开始就心口不一地提出,如果能确定基督教相互争论不休的各个派别中,到底哪一个可以真的让人获得救赎,那就太有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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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德罗怒不可遏。当年11月,他写了一封言辞激烈的信给勒·布雷顿:“这就是二十五年的劳动、努力、花费、危险和各种狼狈不堪换来的结果!一个无能的野蛮人只用了一瞬间就毁了一切!”[84]面对着他认为是对《百科全书》残忍的删改,狄德罗进入了一个内省的时期。他用了二十多年的时光,牺牲了更高远的文学抱负,选择了为《百科全书》奉献自己,一路上忍受了来自王室和宗教势力无穷无尽的骚扰。现在,这个伟大的事业在他看来几乎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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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德罗在1765年没有完全意识到的是,他已经用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方式,推进了启蒙运动的思想发展,这是伏尔泰,更是卢梭此前都没有做到的。尽管他自己对结果并不满意,他毫无疑问地达到了自己之前树立的目标:他不仅“为人类服务”,而且通过把独立思考以及反对世界上的“暴君、压迫者、[宗教]狂徒和偏执狂”的方法传授给了读者,在他的读者的头脑中引发了一次“革命”。[85]在他的指导下,知识变成了一种政治斗争的方式。也许更重要的是,百科全书派的精神在该辞典最后一卷于1765年出版之后延续了下去。到了1782年,瑞士和意大利的出版商又印刷、出版了两万套这部启蒙运动的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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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德罗作为百科全书派的一员,在那些年产生的积极影响还有另一个方面,而他对此似乎也没能完全明白。[86]在二十五年间编写出了数以万计的条目并非一个毫无新意和创造性的工作。尽管在《百科全书》最后几卷出版后,狄德罗很少用正面语言提到这部辞典,但他的工作让他获得了对知识全景式的理解,视角之广没有多少人可与之比肩。几十年来自我折磨式的脑力劳动,再加上强大的记忆力和超越其自身时代的眼光,无疑让狄德罗为他暗中展开的事业的后半段,也是他事业最伟大的阶段,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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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orr.,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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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贝里耶无疑参与其中,是他签发了《百科全书》“简章”的发表许可令。See Wilson,Diderot(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57)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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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James M. Byrne,Religion and the Enlightenment:From Descartes to Kant(Louisville,KY:Westminster John Knox,199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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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即法国旧制度时代的“穿袍贵族”(法语:noblesse de ro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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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有些学者甚至将耶稣会主导下取得的人文主义发展定义为“天主教启蒙运动”。See Medicine and Religion in Enlightenment Europe,ed. Ole Peter Grell and Andrew Cunningham(Hampshire,UK:Ashgate,2007),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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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该期刊的全称是Mémoires pour l’histoire des sciences et des beaux-arts,plus connus sous le nom de Journal de Trévoux ou Mémoires de Trévoux(170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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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Enc.,3: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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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Jean-François Marmontel,Memoirs of Marmontel,2 vols.(New York:Merrill and Baker,1903),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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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蓬帕杜夫人还鼓励狄德罗和达朗贝尔不要顾及政治压力,尤其不要因此而对宗教话题闭口不言。蓬帕杜夫人对狄德罗的事业的态度后来发生了变化:由于对法国的动荡和明显的衰败感到绝望,她表示,她对这部削弱了宗教和君主的权威、损害了社会和国家基础的作品感到非常失望。See Évelyne Lever,Madame de Pompadour(Paris:Éditions académiques Perrin,2000);and Christine Pevitt-Algrant,Madame de Pompadour:Mistress of France(New York:Grove,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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