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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6953 我跟着她[走进了她的小房间中]。她动作轻快,立刻打开了羽管键琴,拿出一本书,搬来一把椅子。我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她觉得我可能会冷,于是从另一把椅子上拿来一个靠垫,放在我面前,弯下腰,抬起我的双脚,把我的脚搁在了垫子上;接着,她走到我的椅子背后,身体紧紧地靠了上来。我先弹奏了一些和弦,接着演奏起了库伯兰、拉摩和斯卡拉蒂的作品。我继续弹着琴,她则掀起了我的贴身衣服,把手放在了我裸露的肩膀上,用指尖触摸着我的胸。她叹了一口气,好像她被压抑得难以呼吸一样。她放在我肩膀上的手紧紧抓住我,然后又完全松开,仿佛所有的力量和生命都从她身体中流干了,随后她低下的头抵在了我的头顶。其实,虽然她很疯狂,但她对音乐非常痴迷、高度敏感。在我所知道的人中,音乐对她的影响最为巨大。[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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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6958 “她演奏的乐曲和唱出的歌声像天使一般”,版画,出自狄德罗的《修女》,1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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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6960 在此后的几个月中,苏珊逐渐成了院长获得自慰的快感的主要来源。过了一段时间,院长不想继续装模作样,于是决定让这个天真的女孩知晓圣厄特罗普修道院的秘密。她暗示苏珊说,修道院可以是一个充满强烈性欲望的地方,哪怕这里的生活要受到隐修规矩的束缚。用院长的话说,人只要聆听“感官的语言”即可,这也是在清楚地告诉苏珊,人的身体天生就掌握自我表达和相互沟通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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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6962 院长含蓄地邀请苏珊和自己发展更明确的性关系,而苏珊不但轻蔑地拒绝了她,而且苏珊最终向她的告解神父说明了院长在与她进行“单纯的”抚摸时发生的各种变化。苏珊在潜意识中担心自己很快也会接受这样的同性恋生活;她将院长在她们交流的过程中体验到的强烈快感描述成一种“疾病”,一种她觉得会传染的疾病。这个情况也引起了苏珊的告解神父勒穆瓦纳的警觉,他指示苏珊不计代价,一定要避开那个“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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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6964 苏珊开始躲避之后,院长很快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大罪。和莫尼院长一样,她慢慢地陷入了疯狂,“从忧郁到虔诚,从虔诚到神志不清”。[33]苏珊的回忆录在最后细致记录了歇斯底里如何深深地折磨了院长。她在对苏珊的爱恋和令自己无法承受的负罪感这两极之间摇摆,大声呼唤着自己以前的情人们,赤身裸体地在走廊中游荡,嘴角冒着白沫,语无伦次,口吐污言,鞭打自己,最终因为感到幽灵正把她拖入地狱而彻底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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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6966 院长去世以后,苏珊再一次成了整个修道院的公敌;她立刻被指控“蛊惑”了院长,致使她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造成了其死亡。苏珊在隆尚受到的迫害很可能要再次上演,面对这样的情况,她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和一个与她同样遭受过上级的迫害、对她十分同情的告解神父唐莫雷尔一起逃离修道院。然而,这次逃跑只不过是她受难之路上的又一站。在这个回忆录(草草完成)的最后几页中,苏珊描写了本来是她的救命恩人的唐莫雷尔如何意图强奸她,她如何到达了巴黎,流落到一个妓院中,后来又到了圣德尼路上的一个失足女性收容所居留,最后成为洗衣女工,直到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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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6968 《修女》在1796年首次出版。在这本小说问世后的几个月间,赞扬者和贬低者都一致认为这部作品是“有史以来对修道院最无情的讽刺”。[34]尽管这个故事对于当时的读者来说一定非常有力度且惊世骇俗,但狄德罗在书中并没有将矛头指向天主教信仰;他所谴责的是创造一个“处女教派”的漫长传统,这个传统使得法国丧失了数以万计的公民和他们本应拥有的子孙后代。这其中当然包括狄德罗的妹妹安热莉克,她在二十八岁时丧失了理智,在朗格勒的乌尔苏拉女修道院厚厚的石墙包围中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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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6970 除了与狄德罗人生的这个悲剧有关联之外,他还在这部小说中探索了他认为的宗教苦修生活对人的头脑和身体产生的具体的心理和生理影响。狄德罗选择女修道院而不是男修道院作为讨论的场景并不奇怪。他的观点是,如果说同性隐居无法避免地将会导致心理变态和腐化的话,那么女性受到伤害的可能性比男性大得多,原因恰恰在于她们的子宫。《修女》或许是第一部刻画了这个冲动的器官可能会如何影响女性的“现实主义”小说,在一开始将苏珊描写成了相对理智的女性,继而描述了她容易昏倒,有时发疯,最终甚至被圣厄特罗普女修道院的院长激发了性欲。狄德罗对其他修女的描写更加夸张;她们通过性虐待或者禁忌的性行为表达被压抑的性能量,这些被困在修道院中的女性似乎踏着整齐的步伐,一起走向群体性歇斯底里。狄德罗似乎是在哀叹,女性生理特征上的缺陷仿佛和修道院的荒唐正好匹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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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6972 大溪地的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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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6974 开始创作《修女》时,狄德罗大约四十五岁。二十三年后的1782年,他对这部小说做了最后的修改。这个令人心碎的作品的口吻以及部分结构来源于英国小说家塞缪尔·理查森,狄德罗不但非常仰慕他,而且在1761年底还为他创作了一篇悼亡文,这篇文章发表在了《外国期刊》上。狄德罗认为理查森为长篇小说打开了探索人类道德和心理潜力的大门,开启了我们现在所知的小说时代。和大多数同属小说这个曾经名声不佳的文学体裁的作品截然不同,理查森的作品没有把读者强行搬到遥远的土地,让他们看着扁平的人物过着不现实的生活;他的作品,比如《帕米拉》(1740,又名《美德的报偿》)和《克拉丽莎》(1747—1748,又名《一名年轻女子的故事》),逼真地描绘出了人类生存中那些微小而熟悉的细节,讲述了现实中的人类生存的复杂性和残酷性。在写作《修女》的过程中,狄德罗不仅抓住了这样的现实主义小说揭露丑闻的潜力,还加入了自己的创造:从第一人称叙述者的角度来展现人类的性,而这个叙述者本身很不可思议地常常对于自己正在体验的欲望、性变态和性兴奋全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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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6976 苏珊遭受的痛苦——狄德罗强迫读者从第一人称视角经历了这一切——是为了通过让读者流泪而激发读者信众对强行施加在人身上的宗教职业而设计的。狄德罗对性的另一个探讨是《布干维尔游记补遗》,知名度仅次于《修女》,却和《修女》截然不同。这个作品与修道院中的性变态以及压抑的性欲望形成鲜明对比,引导读者通向一个用开放的态度对待性和肉体的小岛——大溪地,文章中的内容时常引人微笑和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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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6978 和狄德罗的很多重要作品相同,这个轻松愉快的哲学对话的灵感来源并不起眼。作品中的多个主题——包括大篇幅的对出轨和婚姻并无意义等话题的讨论——源自狄德罗的个人经历。不过,《布干维尔游记补遗》真正产生于狄德罗在阅读路易-安托万·德·布干维尔的畅销作品《环球纪行》(1771)过程中所做的笔记,他本来计划在《文学通信》评论这部作品。[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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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6980 18世纪70年代早期,海军上将布干维尔的名字家喻户晓。和詹姆斯·库克船长一样,这位水手、航海家和数学家不仅完成了环球航行,还对自己的探险过程做了精彩的记录。率领着“愠怒者号”和“星辰号”两艘船,这位上将和他的三百名船员先是环绕了非洲,又继续行驶到南太平洋的法兰西岛(毛里求斯),然后再沿着巴西海岸线行驶到了位于南美洲最南端的麦哲伦海峡,最终回到法国。他在航海志中记录了他在1766年至1769年三年间经历的各种引人入胜的故事,讲述了风暴、坏血症、新大陆、船帆倾倒,以及探险队曾遭遇的一些原住民凶狠对待的故事。[36]但是,包括狄德罗在内的读者看得最入迷的部分是布干维尔对大溪地的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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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6985 路易-安托万·德·布干维尔,版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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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6987 1768年,布干维尔的船员第一次发现了这个被丰茂的森林和山峦覆盖的岛屿。这片土地看起来好似世外桃源。船员们建起营地,平静而舒适地睡在温暖没有昆虫的沙滩上,周围丰富的食品富含维生素C,受坏血症折磨的水手因此很快康复了起来。[37]此外,岛上热心的居民是船员们旅程中见过的最友善、最漂亮的原住民。男人高大而强壮,身材比例完美。他们确实比欧洲人看起来健康得多,能够活到“快乐的老年”,牙齿不掉,很少生病。[38]但最令布干维尔着迷的是岛上那些不同寻常的女人,她们的胸部和臀部布满刺青,头戴花环,似乎对自己的性能量毫不羞愧。[39]这位上将将这岛命名为新基西拉岛,以纪念掌管性、欲望、生育和爱情的女神维纳斯传说中的诞生地。[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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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6989 布干维尔的叙述充满了奇闻逸事,令18世纪的欧洲人(尤其是欧洲男性)骚动不安。当大溪地人邀请水手们到家中做客时,他们不但会给水手们提供简单的餐食,而且还时常要求年轻的大溪地女子完成对宾客的“义务”。[41]在报告的最后,布干维尔似乎暗示说,他本人也不得不向岛上充满爱意的氛围投降了。他怎么拒绝得了呢?“我们[在这里]呼吸的空气、听到的歌曲、看到的舞蹈,几乎总是伴随着撩人的姿势,每时每刻、一举一动,都让人想起爱情的甜蜜,一切都在呼唤着你,要你屈服。”[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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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6991 狄德罗一样为大溪地的生活而倾倒。在他开始创作对布干维尔的书的“补充”时,他想象着可能会有一个世界,在那里,自然最崇高的呼唤没有受到虚假的宗教传统的干扰。为了让他的想法获得表现形式和热情,狄德罗将对话安排在两个头脑机敏而充满好奇心的男人(“A”和“B”)之间,他们二人都读了布干维尔的书。他们的第一个对话进展得很快,讨论了人类是如何在布干维尔及其船员遇到的南太平洋上的那些孤立的小岛定居的,道德是如何在这些岛上出现的,以及这些岛屿的实际布局如何显示了他们一定是在“漂流”过程中分开的。这两个人接着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他们发现夹在布干维尔游记页面之间的所谓的未出版的手稿上,里面满满记录着有关自然、殖民主义、道德与人类性行为之间的关系的“对话”。他们仔细地读起了这个文稿,不时停下来讨论其中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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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6993 这个佚失的手稿的第一部分主要是一个老年大溪地男性的讲话,他愤怒地抨击了他预见中殖民主义和掠夺必将带来的罪恶的结果——如果说人真的能预见未来的话,这个讲话毫无疑问具有先见之明。这位老人对他的同胞说,他们将迎来一个充满新的疾病和奴役的时代,大溪地人甚至会最终灭绝,并呼吁岛上的其他居民起来反抗:“哭泣吧,悲惨的大溪地人,哭泣吧——为了这些邪恶的、劫掠的人的到来,而不是他们的离去!总有一天,你们会知道他们的真面目。他们有一天会回来,一手拿着一块木头[十字架],用绳子挂在他们的腰间;另一手拿着一块铁[一柄剑],悬在他们的同伴的腰间。”[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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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6995 这个愤怒的反欧洲讲话是法国文学史上第一个真正的后殖民时刻。随后,我们就读到了引人入胜的大溪地的性问题。在这里,讨论的焦点不是大溪地人,而是一个三十五岁的法国牧师,他随船来到了大溪地岛上。我们了解到,这位牧师和其他水手一样,被安排同岛上的家庭合住,而他被分派给了受众人尊敬的家长欧罗接待。不出所料,这位神职人员禁欲的誓言将在这个过于热情的家庭中受到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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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6997 欧罗的家中还有他的妻子和三个女儿,女儿们名叫阿丝托、帕莉和蒂娅。女人们帮这位客人脱去了衣服,洗净他的脸、手和脚,将一份简朴但健康的餐食摆在他的面前。等到他准备休息时,之前与其家人一同退出帐篷外的欧罗走进来,将自己的妻子和三个女儿——她们都如夏娃一般赤裸着——带到他面前,并对他说:“你年轻、健康,又刚刚用了一顿好餐食。一人独眠,难睡得好;男人晚上需要女人陪伴在身旁。这是我的妻子和我的女儿们。选一个你最喜爱的,但如果你愿意帮助我,请你选择我最小的女儿,她还未曾生育”……这位牧师回答说,他的宗教信仰、他神圣的职责、他的道德标准和行为准则都让他无法接受欧罗的邀请。[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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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6999 欧罗“天真地”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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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7001 我不知道你所说的“宗教”指的是什么,但我很瞧不上它,因为它禁止你享受自然,这位万物的女主人,给予每个人单纯的快乐。[这个所谓的宗教]似乎让你无法将你的同类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看看你给眼前的这四个女人带来的痛苦,它明白地写在她们的脸上——她们担心你发觉了她们身体的缺陷,让你感到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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