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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667 在海德格尔看来,早期希腊的思想家们借eon来思“统一着的一”,eon(译成德文应该是“seiend”)是早期思想的基本词语之一;相反,分词on的含义则是分裂的,既有“存在着”这种动词含义,又有“存在者”这种名词含义。所以“on这个分词是一个适合于表示形而上学中的先验的和超验的超越者的词语”。海德格尔进一步说:“我们不妨带些夸张但同样也带着真理性的分量断言:西方的命运系于对eon一词的翻译……”。(42)显然,在海德格尔看来,“存在学”(形而上学)只可能在苏格拉底之后出现,而巴门尼德,充其量说,也只是在过渡的阶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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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669 西方语言的成熟是以语法的发展程度为标志的。海德格尔要告诉我们,这也是语言的荒疏。希腊哲学(存在学)是在成熟的语言基础上产生的。哲学的范畴与语法的范畴自始就是难解难分的,是一体的。这是已经为许多语言学家和哲学家们所共同认识到的一个情况。“存在”这个哲学范畴的形成,与“存在”这个词语在语法上演变为一个空洞抽象的词语是一致的过程。哲学兴起之际,“存在”就是一个空洞的东西了,我们说它是范畴也好,说它是词语也好,总之是一个现成摆着的存在者了,等着哲学去问它是“什么”了。在亚里士多德的哲学体系中,这个过程无疑已经是很成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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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671 法国著名语言学家艾米尔·邦文尼斯特(Benveniste)认为,亚里士多德向我们提供的哲学上的“十范畴”实际上是“一种特定语言状态的观念反映”。邦文尼斯特并且从语言和文化比较的角度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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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673 在亚里士多德的术语之外和在这种分类之上,出现了一个囊括一切的动词“存在”(etre),希腊文不仅仅拥有这样一个动词“存在”(etre,它绝不是任何语言中都必须有的),但它使该动词具有了一些完全特殊的用法……语言可以使动词存在成为一种客观性的观念,哲学思考可以像任何一种其他观念一样来支配、分析和确定它。(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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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675 邦文尼斯特的上述观点明显是与海德格尔的思路合拍的。法国当代著名汉学家谢和耐(Jacques Gernet)引证了邦文尼斯特的看法,说明希腊(西方)哲学的两个与希腊语和拉丁语密切相关的特点:一是体现在语言使用中的“范畴”,二是“存在”观念的根本意义。谢和耐指出:“西方于其整个历史发展中都在通过表面现象而寻找‘存在’”,并且又援引邦文尼斯特的说法,“哲学和精神实践的真理都不知不觉地附属于语言可以作出的分类,而这又仅仅因为它是语言和语言的象征物”。(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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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677 在东–西方文化比较的角度上,谢和耐也指出,虽然印度思想的道路不同于希腊的道路,但它也是建立在一整套起源于语言学的范畴之上的(梵语也是一种印欧语言),是特别重视“存在”观念的;唯一的一个例外则是中国文明,它是建立在一种与印欧语言完全不同的“语言模式”之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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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679 汉语在世界语言中是一种拥有不具备任何语法范畴的这种特点的语言,它以其词法而系统地有别于他者,汉语中的动词与形容词、副词与补语、主语与表语表面上没有任何区别。……汉文也没有表示存在的动词。……所以那种作为稳定的、永久的和超越了可见事实的“存在”观念在中国是不为人所知的。(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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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681 谢和耐以一位欧洲汉学家的身份道出的上面这番话自有其重量。我们已经看到,这也正是思想家海德格尔致思的一个方向。而从“语言–思想”的维度切入诸文明比较的课题,恐怕正是我们今日汉语学界所忽略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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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683 但我们在此且收住这个话题,回到海德格尔那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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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688 语言存在论:海德格尔后期思想研究(修订版) [:1701872251]
1701873689 语言存在论:海德格尔后期思想研究(修订版) 第三节 “存在历史”之探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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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691 海德格尔从语言学角度对“存在”一词的探讨获得了一个消极的事实性的结论:“存在”一词已经茫茫然如一片薄雾,它的源始的具体确定的意义,早已消遁在不定式的空洞抽象中了。而这无非是“遗忘存在”的形而上学历史在词语上的具体表现。根本说来,西方人对待语言的态度,西方语言的发展和演变,是由西方人的存在理解所决定的。根在形而上学中。我们一旦弄清楚形而上学是如何遗忘存在本身的,则“存在”这个词如何成为一个空洞的词语,也就不难了解了。因此,海德格尔进一步要做的工作,就是着眼于“事情本身”来解析形而上学的历史,即他所谓“存在历史”。这里的中心问题是:早期希腊的存在之思如何“隐失”而开始了“遗忘存在”的形而上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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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693 要看出西方形而上学的基本取向,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日常说到“存在”,就已经透露出了这种基本取向。人们说:上帝存在,地球存在,报告在演讲厅里,这个人是德国人,敌人在撤退,农民在田野上,这本书是我的,等等。在所有这些句子中,都出现了系动词“是”(ist),而且其意义各各不同。海德格尔对此作了一番分析后指出,在上面这些话中,“是”显示出一种丰富的多样性,借“是”说出的“存在”(Sein)有着各不相同的意义,但它们的意义总是保持在“现时性”和“在场性”的范围内,总是表示持存、逗留和出现等等意思的。海德格尔因此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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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695 我们是从不定式来理解动名词“存在”的,而后者则始终牵连于“是”(ist)及其表现出来的多样性。在这里,确定的具体的动词形式“是”,也即现在时直陈式第三人称单数,具有优先的地位。(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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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697 西方人并不是在“sein”的第一人称(ich bin)中来把握“存在”的,尽管近代形而上学执著于“自我”(“我思”);西方人也不是在第二人称(du bist)方面来把握“存在”的;也更没有在虚拟式、祝愿式等语态中来把握“存在”。“存在”是“一”,当然更不可能从复数形式去把握“存在”。现在时直陈式第三人称单数“ist”的优先地位,实际上表明了西方形而上学是突出现时性、持久在场性这一度的,是突出对象性的知识态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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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699 实际上,这个“ist”突出表示的就是“我”与“它”的现时性对象关系。用马丁·布伯的话来说,西方传统形而上学所执守的“世界”就是“它”的“世界”,只是由“它”、“它”、“它”,由“他”、“他”和“她”、“她”以及“它”、“它”拼凑起来的世界。(47)而以“我”与“它”之间的这个“是”(ist)来把握“存在”,其实就是把“存在”当作一个“它”,一个“对象”来处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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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701 从历史上来看,这个“ist”的优先地位的确定,乃是形成“存在”这个形而上学范畴的前提。而照海德格尔的意见,这应该是哲学时代的事情。“存在”(sein)首先被当作“ist”的不定式。把sein这个不定式动名词化,即有抽象空洞的“存在”范畴了。这便是思想的隐失和哲学的开始了。显然,根据海德格尔的想法,在早期希腊思想中,这个“ist”(即希腊语的estin)的突出地位当还是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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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703 据国内希腊哲学研究者陈村富的研究,在希腊,从“是”(eimi)到“存在”范畴的演变过程,是在巴门尼德那里完成的。在巴门尼德之前,譬如赫拉克利特说“存在又不存在”,用的还是复数第一人称esmen,还不能说它是“存在”哲学范畴,也可见还没有estin的突出地位。而到了巴门尼德,情况就不一样了。他不用esmen,而是用estin。陈村富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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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705 因为存在是连续的、不可分的整体,所以用单数而不用复数;因为存在是整个主客体混合为一的东西,而不是你存在、我存在,所以一律用第三人称;因为存在是永恒的、无生灭的,无所谓过去和将来,所以一律用现在式。这样,系词eimi的主动语态现在陈述式单数第三人称就获得了“是”的其他形式所没有的特殊的意义,成为哲学的范畴。(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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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707 这段话已经把“ist”(estin)的优先地位的源起和含义说明白了。但正如我们上面指出的那样,巴门尼德毕竟还处在“过渡”或“转变”的阶段上,他所说的“存在”恐还不是明确的哲学范畴。譬如,巴门尼德就还没有像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那样,以概括性的名词on来表述“存在”。或许我们可以说,巴门尼德是从“思想”到“哲学”的发展的一个转折点,他是一位正在向“哲学家”“堕落”的“思想家”。而明显地,海德格尔则是把巴门尼德看做一个早期思想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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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709 上面这番考虑也表明,不定式sein的形式、动名词das Sein的产生,以及das Sein一词的空洞化,其实都系于西方人的历史性此在的存在态度和实存方式,而这种存在态度和实存方式就表达在形而上学中。因此,海德格尔说:“我们对‘存在’一词的词义规定性的寻求,立即就明确地变成一种对我们的隐蔽的历史的来源的沉思了。”(49)这里所谓“隐蔽的历史”,就是“存在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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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711 在《形而上学导论》一书中,海德格尔围绕“存在与生成”(Sein und Werden)、“存在与显象”(Sein und Schein)、“存在与思想”(Sein und Denken)和“存在与应该”(Sein und Sollen)这四重区分,来讨论欧洲形而上学的“存在”规定性的源起。海德格尔认为,这四重区分在“存在历史”上具有决定性的意义。从历史上来看,这四重区分的出现是有先后的。“存在与生成”、“存在与显象”这两个区分在希腊哲学之初就已形成。“存在与思想”这个区分也起自希腊哲学,在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哲学中就获得充分的展开,但这种区分的根本形态还是在近代之初才获得的。而第四个区分(“存在与应该”)完全是近代哲学的事情,它规定了自17世纪末以来近代精神对存在者事物的关键态度,但这种区分的“根”也在希腊哲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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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713 “区分”本身就是“规定”或“限定”。上述四重区分把形而上学的“存在”观念限定起来了。海德格尔要回到“开端”中去,看看希腊哲学以及后世的哲学如何在这四重区分上与早期希腊思想相疏远,甚至背道而驰了。依海德格尔之见,在早期希腊思想中,根本还没有上述形而上学意义上的四重区分。因此,海德格尔说:“一种关于存在问题的根本性追问——它已经理解了把存在之本质的真理展开出来这一任务——必须对在这些区分中隐藏着的力量提出决断并把它们带回到其本己的真理那里。”(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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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3715 我们看到,海德格尔对这四重区分的讨论(特别是对前三个区分的讨论),都是着眼于早期希腊思想来进行的,或者可以说,都是着眼于“事情本身”,目的是为了探早期思想之源。思想的开端隐失之际,才显出了哲学。把思想之源探明了,则哲学之源也就昭然了。我们且依次来看看海德格尔的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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