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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格尔干脆列出了这样一个等式:存在,即在场者之在场,即“二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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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门尼德的残篇第八思的就是“二重性”意义上的eon,即存在(在场)。eon这个词译成德文是seiend(存在着)。我们局外人一看,也许从字形上就可以见出它的“二重性”特征:seiend介于das Sein与das Seiende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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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这个残篇中的Moira呢?海德格尔说Moira乃是一种“分派”(Zuteilung),它有所允诺地分配并因此把“二重性”展开来。这就是命运的“派遣”。“Moira乃是eon意义上的‘存在’的命运。”(88)Moira是存在之命运(Geschick),也即“二重性”的命运。海德格尔进一步把Moira与Aletheia联系起来。所谓“命运”的“分派”,其实就是对“二重性”的解蔽。照海德格尔的理解,巴门尼德说“命运”已经把存在者捆在那不可分割的、不动的整体上,意思就是“命运”把“二重性”展开出来了。“在二重性的展开中,在场者随着在场的显(scheinen)而达乎显现了。”可见Moira(命运)就是“二重性”之解蔽的命运。存在(eon)之命运,“二重性”之命运和Aletheia,根本上说的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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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海德格尔所思的巴门尼德的Moira(根本上是希腊人的Moira)就是存在本身的命运。海德格尔着眼于“二重性”对“命运”(Moira)的解释,实际上与我们前述的海德格尔对阿那克西曼德的解释是一致的;在后一情形中,海德格尔是用“裂隙”和“嵌合”等词语来揭示存在本身的“二重性”的。海德格尔的希腊思想解释,始终贯穿着他自己的存在之思,特别是他的“存在学差异”或“二重性”思想。我们后面还将看到,在海德格尔的真理之思和语言之思中,同样也贯穿着这种“二重性”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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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存在论:海德格尔后期思想研究(修订版) 第五节 语言的源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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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看到,海德格尔的“存在历史”解析和对早期希腊思想残篇的阐释,实际上是通过一种词源分析来实现的。他所着力探讨的“基本词语”有Physis、Logos、Aletheia、Moira和Hen,等等。在海德格尔看来,这些词语都是早期思想用以表达其存在经验的词语。正是在这些希腊词语中,蕴含着“存在”的源始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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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格尔曾强调指出:“存在问题绝不是语法学和词源学的事情。”(89)看来,我们不能简单地把海德格尔的词源分析视为一种语言科学的研究,也不能单纯地以科学性的要求来衡量它。在许多地方,海德格尔的着眼于存在之思的词源分析,是语言科学的词源学研究所不能接受的;他的一些结论,也为一般哲学史家所难容。这里,海德格尔会辩驳说:思想的事情,大相径庭于学究的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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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们仍不妨说,一种总是与词源分析相联系的“语言分析”,构成了后期海德格尔思想的一个方法特征。如果说广义的语言分析是当代的“第一哲学”,那么,海德格尔的“语言分析”应在其中占有突出的地位。在海德格尔的“语言分析”与英美语言分析哲学之间,似还有许多比较工作可做,特别是在海德格尔与维特根斯坦这两大家之间,是很有些共同问题可以探讨的。这首先表现在两者对传统哲学(形而上学)语言的“拒斥”态度上;进一步,两人的后期思想还有着一个共同的目标,即恢复语言的意义。两者达到这个目标的途径有所不同:海德格尔主要是通过词源分析,并由此形成一种诗意语言的文风;后期维特根斯坦则是通过日常语言分析,并坚持在日常语言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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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海德格尔和维特根斯坦这两位当代思想大家在各自的传统和阵营(欧陆人文语言哲学和英美语言分析哲学)中所产生的巨大的影响,对两者的联系作深入的比较研究,自然就成了当代哲学的一个重大的课题。(90)只可惜,尽管这两位本世纪最伟大的思想家都以德语为母语,两者的后期的思想旨趣以及生活性情等,也多有投合之处,但相互之间却没有什么实际的接触和沟通。(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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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海德格尔的词源分析而言,我们所关心的问题是:海德格尔是从何种语言理解出发来做他的词源分析的?分而论之,这里有两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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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海德格尔对于包括希腊语在内的欧洲民族语言的一般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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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海德格尔着眼于存在之思的语言理解,即他关于语言与存在的关系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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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希腊这个“开端”来思想,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希腊是西方文明的源头,是西方文化传统的“本”。这个“本”不能忘,也忘不了。西方哲学源出于希腊。而哲学又是文化之“本”。因此在海德格尔看来,后世的西方文化,包括现代科技文明诸现象,都在希腊哲学中有其根源。海德格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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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一词说的是希腊语。这个希腊词语作为希腊词语乃是一条道路。一方面,这条道路在我们前面,因为很久以来这个词语就先行对我们说话了,另一方面,这条道路已经在我们后面,因为我们总是已经听和说了这个词语。据此看来,希腊词语Philosophia(哲学)就是一条我们行进于其上的道路。(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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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是希腊的。西方人总是走在由希腊哲学开启出来的道路上。希腊是西方人的历史性此在由之而来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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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即遗忘存在的形而上学。希腊哲学不是凭空而来的。在伟大的希腊哲学之先,还有一个伟大的开端,就是希腊思想的开端——后者的伟大是别一种伟大了。在此伟大的思想的开端中,一切都是生动的、圆满的、丰沛的,有着天真的惊讶、和谐的创造、敞开的保护。而这个伟大的开端却在希腊哲学中“隐失”了。这才有了所谓文明的进程,也才有了炮弹和卫星,也才有了上帝的生和死。凡此种种。海德格尔概括为“存在之命运”。看来,希腊对于欧洲民族的重要性就在于,欧洲人的历史性命运在希腊就已经被裁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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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希腊思想和哲学的伟大而及希腊语言的伟大。无论是思想还是哲学,最初都借希腊语言道出自身。海德格尔屡屡强调了希腊语言的力量。他对于希腊语,有一种近乎膜拜的热爱。在《形而上学导论》中,海德格尔说,希腊语是最强大的,同时也是最富于精神的(geistigste)语言;而除希腊语之外,就要数他的母语即德语了。(93)既然希腊语和德语是最富于精神,是最适合于思想的,那么,海德格尔用德语来“更希腊地思希腊思想”,用德语来阐释希腊词语,当然是最般配、最契合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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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声称德语是最思辨、最哲学的伟大语言,这几乎是近代以来德国的哲人们的一个“共识”。而且看来也不限于德国的哲学家有此想法了。近代以来日耳曼民族在哲学和文化上的突出的成就已经足供德国的哲学家们生此“自负”了。只有德语最具哲理、最适合于做哲学,而别的欧洲语言似乎都是不适合于做哲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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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海涅在《论德国宗教和哲学的历史》中讲到早期的德语思想家时说:“除开我们可爱的德语外,大自然可能无法用任何其他语言把它那最为神秘的事业显示出来。只有在粗壮的槲树上才能生出那神圣的槲寄生。”海涅并且显然是看不起拉丁文的,认为用德语研究形而上学远比拉丁文适宜。他说,1000多年来,基督教企图使拉丁文这种“唯物主义的语言”“唯灵主义化”,但终于没有成功;而当14世纪的神秘主义者约翰内斯·陶勒想表达最神圣的思想时,“他便不得不讲德国话”,“他的语言好像从坚硬的石缝中迸流出来的山泉,不可思议地孕育着不为人知的野草的气味和神秘的顽石的力量”。(94)海涅的这种态度是十分有代表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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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格尔的看法与海涅同趣。海德格尔直到晚年还谈到,德语与希腊语及其思想家有着特殊的“亲属关系”,并且说这一点已经由法国人向他证实了:“当他们(指法国人)开始思想时,他们说德国话;他们总说,他们若用他们的语文就搞不下去。”(95)我们不知道这种情形是真是假。说德语与希腊语有特别的“亲属关系”,这实际上就是说日耳曼人最亲近“本源”,是“嫡系”,而其他民族都是“旁系”。这听来多少含有一种民族主义的自大狂了——我们在此且不提海德格尔那笔纠缠不清的与纳粹主义的政治瓜葛的旧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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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格尔对拉丁语很有反感。在他看来,在思想隐失和形而上学兴起的过程中,拉丁语对希腊语的翻译简直是致命的,后果是十分严重的。海德格尔多次强调了这一点。尽管哲学在希腊时代就出现了,但无论是柏拉图还是亚里士多德,他们的哲学总还未失与早期思想的联系,即使在希腊哲学时代中出现的Physis、Logos、Aletheia、Idea等词语,都也还回响着存在的源始意义。希腊哲学已经开始了一种对词语的“狭隘化”,但是“古风”未失。而罗马人一来,情形就完全两样了。罗马人是无所建树的,而且简直是破坏性的。应该指出的是,这一点并不是海德格尔的独家看法,许多史家和思想家曾表达过对罗马人和拉丁语言文化的不屑。(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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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海德格尔着眼的是“翻译”。在海德格尔看来,拉丁语的翻译,实在是对源始的语言和词语的“疏离”,是语言“异化”的真正开始。海德格尔说:“从希腊语到拉丁语的翻译过程并不是随意的和无害的,而是那种对希腊哲学之源始本质的割裂和疏离过程的最初阶段。”(97)有了这个最初的阶段,也就有了基督教的中世纪,也就有了近代。其中的原因,海德格尔在别处也讲了:“罗马思想接受了希腊的词语(Wörter),却没有继承相应的同样源始的这些词语所表达的经验,即没有继承希腊人的话(das Wort)。西方思想的无根基状态即始于这种翻译。”(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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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而言之,拉丁语是罪魁祸首,后世的哲学紧跟拉丁语。当然愈加疏离于希腊的开端了。拉丁语(恐怕还包括拉丁语系的语种)是不能思想的,而且是危害思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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