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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识派再进一步对上述各个识的认识作用作了说明。他们认为前六识都有“四分”(四种作用的分限),即“相分”(lakṣaṇa-bhāga,客体或被认识的形相)、“见分”(darśana-bhāga,主体亦即认识的能力或作用)、“自证分”(skṣatkari-bhāga,自己证知、鉴定认识能力或作用)、“证自证分”(自己再证知、鉴定“自证分”的能力或作用)。“相分”是幻现的外界对象反映在我们认识中的形相,亦即客观对象反映在主观上的表象;“见分”是我们自己对于形相的认识能力或作用;“自证分”是证知、鉴定自己如何认识形相的了别作用,亦即上述“见分”、“相分”的自觉作用,所谓“自之证”;“证自证分”是对于上述“自证分”的再证知、鉴定,所谓“自证之证”。“证自证分”是认识能力或作用的最高阶段和全部的总结。瑜伽行派曾用以尺量布的例子来说明这四分的关系。“相分”好比布,“见分”好比尺,“自证分”好比根据尺所量知布的大小,“证自证分”是对于所量布的大小的证实。关于四分的理论在印度瑜伽行派注释家中曾引起很多的争论,所谓“安难陈护,一二三四”:安慧立“自证一分说”,他主张“见分”和“相分”是虚幻的无体的实在(“遍计无体”),“自证分”才是相对的实在(“依他实体”);难陀、亲胜、德慧、净月等立“见、相二分说”;陈那、护月、火辨立“见、相、自证三分说”;护法立“见、相、自证、证自证四分说”。这些繁琐的争论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即如何更有效地抹去主、客观的分野,彻底消灭客观世界的真实性。由于安慧和陈那、护法等对“相分”与“见分”的关系有不同的看法,因之瑜伽行派出现了分野。安慧、难陀等人坚持无著、世亲的说法,认为“见分”和“相分”都是虚妄的、无体的实在,换言之,客体或被认识的形相和主体或认识的能力和作用都不是实在的(“境识俱空”),因此被称为无相唯识派;陈那、无性、护法等人则认为,“见分”缘“相分”为外境,“见分”才会生起或显现“相分”的“行相”,相分是有体的、相对的实在,因之被称为“有相唯识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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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以上的分析中可以看出,瑜伽行派的八识是一种虚构的精神作用的体系,在八识中居于主导地位的是阿赖耶识,阿赖耶识是宇宙万有的根源,它既是认识的主体,也是被认识的客体。瑜伽行派的认识作用不是主观对客观事物的认识,而是八个识对于由它们自己所变现出来的认识对象的认识,亦就是认识自体的认识。单就其认识作用和过程来说,他们是主观唯心主义者,但就阿赖耶是永恒暴流的种子,它在因果业报中一味相续,阿赖耶不单是人而为众生共有而说,他们是客观唯心主义者。瑜伽行派的阿赖耶说进一步发挥了小乘“不可说的补特伽罗”、“穷生死蕴”、“一味蕴”等变相的灵魂学说,并且推向了极端,佛教唯心主义到此进入了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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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唯识论与唯物论的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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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伽行派的阿赖耶识理论是在和数论、胜论、顺世论以及佛教的一切有部等进行意识形态的斗争中出现的(136)。它的斗争锋芒主要是针对以上各派中的唯物主义因素。《摄大乘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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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阿赖耶识中,若愚第一缘起(阿赖耶识中的种子,是宇宙万有生起的原因,所以称“第一缘起”,“愚”是“不悟”的意思。整个句子的大意是:假如不悟阿赖耶识中种子是宇宙万有生起原因的人,便有如下的各种谬误——引者注),或有分别自性为因(按指数论),或有分别宿作为因(耆那教),或有分别自在变化为因(婆罗门教),或有分别实我为因(婆罗门教、数论、生活派、胜论等),或有分别无因无缘(顺世论)。若愚第二缘起(第二缘起指由第一缘起所生的东西,即造业受果方面),复有分别我为作者(婆罗门教),我为受者(数论)。譬如众多生盲士夫(生而目盲的人),未曾见象,复有以象说而示之。彼诸生盲,有触象鼻,有触其牙,有触其足,有触其尾,有触其脊梁。诸有问言:象为何相?或有说言,象如犁柄,或说如杵,或说如箕,或说如臼,或说如帚,或有说言象如石山。(以上是耆那教的或然论)若不解了此二缘起,无明(无知)生盲,亦复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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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伽行派的唯心主义在和唯物主义的斗争中竭尽心思地否认物质世界的真实性,特别是原子的客观存在及其运动。《唯识二十论》曾记述当时瑜伽行派和有唯物因素倾向的一切有部、胜论等驳难的情形。瑜伽行派的敌人在反驳唯识无境中提出了下面四个难点:一、如果只有识而没有外界对象的话,那么,我们对于特定地点的对象的认识和了别就不可能成立,因为对于一个特定地点的对象的认识势必成为对于一切地点的对象的认识(“定处不应成”(137));二、同样,对于特定时间的对象的认识也势必成为对于一切时间的对象的认识(“定时不应成”);三、如果外界的对象都是由识转变的话,那么,多数人或不同的人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对于某一对象的认识和了别势必发生不同的结果,亦即生起不同形相的识,这与唯识论的主张和经验事实都是不符的(“不定相续不应成”);四、如果外界的对象都由识转变的话,那么这些由识转变的对象在性能或作用上将会是一样的,但事实上是不一样的。例如幻梦中的穿衣吃饭和在醒时实际生活中的穿衣吃饭是不一样的,梦中所见的和醒时所见的猛虎的作用也不是一样的(“作用不应成”)。瑜伽行派针对上述的论点又进行了论驳。他们认为上述一、二、四几个论点可用做梦的例子来加以回答。梦境虽然人们都承认是不实而且是没有的,但是睡梦中的人仍能看到特定实处、时而非一般处、时的对象。例如可以看到具体的村园、男女等等。另外,从梦中看到猛虎相扑、男女交合因而骇惊以及流出冷汗、精液等事实,也可说明即使没有真实的东西,同样能发生作用(“处、时定如梦,如梦损有用”(138))。至于上述三、四的论点亦可用饿鬼见脓河的例子来回答。人们多知道脓河是不实的,可是当一群群的饿鬼被饥渴逼迫聚集到有河水的地方时,由于他们的恶业应该得到的恶果是相同的,因而便共同看见了充满脓血的大河,而不是一个饿鬼能看见,别的饿鬼便看不见(“身不定如鬼,同见脓河等”)。从以上的回答中可以看出瑜伽行派的反驳纯然是一种诡辩和宗教的胡诌。其中稍堪注意的是第三个论点。我们知道,梦中的心理活动主要是大脑皮质孤立的兴奋点的活动的结果,这些活动是与过去的感觉相联系着的,它不能被证明是和外界完全无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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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伽行派对原子论也进行了反驳,他们反驳的主要论点,在《成唯识论》卷一中有一段很好概括的话,现摘引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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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有对色定非实有,能成极微非实有故。谓诸极微若有质碍,应如瓶等是假非实;若无质碍,应如非色,如何可集成瓶衣等?又诸极微若有方分,必可分析,便非实有;若无方分,则如非色,云何和合承光发影?日轮才举照柱(日晷)等时,东西二边光、影各现,承光发影,处既不同,所执极微定有方分。又如见触壁等物时,唯得此边,不得彼分,既和合物即诸极微,故此极微必有方分。又诸极微随所住处,必有上下四方差别;不尔便无共和集义;或相涉入,应不成粗。由此极微定有方分。执有对色即诸极微,若无方分,应无障隔;若尔便非障碍、有对。是故汝等所执极微,必有方分,有方分故,便可分析,定非实有!故有对色,实有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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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伽行派反对原子论的手法,首先是否认原子存在于三度空间之中,从而再否认原子的客观实在性和物质性,《唯识二十论》第十二颂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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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微与六合,一应成六分,若与六同处,聚应如极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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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颂可解释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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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有质体的东西,那就需要占空间,凡是占空间的东西,那它就得有面对四方上下的六个部分而与六方相应合。〔极微〕既是有质体的色法,那它自然要占空间,也自然要〔与六〕方相应〔合〕。那么,与东面相应合的极微,并不就是西面的;同样的,与西面相合的,也不就是东面的。南、北、上、下也都是这样。就如写字台的前面不是后面,上面不是下面一样。这样,那么〔一〕个极微就〔应〕该〔成〕为〔六〕个部〔分〕,就如写字台有四方上下的六面一样。如果极微真有六分,那还能称为极微吗?假〔若〕说极微不占空间而〔与六〕方〔同处〕,就是说:假若以为极微是微小之极,所以不占空间而能与它周围(也就是六方)的极微浑然同处而分不出六方,所以也就不必有六分。那么,由此极微组合成的粗大的〔聚〕色物体,也〔应〕该〔如极微〕一样而不占空间,那么,根本就没有六方之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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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极微是最极微细的,没有〔方分〕,也没有相〔合〕义,到了聚色而成物体阶段,它是粗大的,有〔方分〕才有六分相〔合〕的意义。这样说吗?讲不通!(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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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知道,空间是物质存在的形式,物质和空间是不可分的,作为物质微粒的原子也是和空间不能分开的。列宁曾指出:“自然科学毫不怀疑它所研究的物质只存在于三维空间中,因而这个物质的粒子虽然小到我们不能看见,也‘必定’存在于那个三维空间中。”(140)现代科学也证明一个原子在空间中的直距为10-8cm(一亿分之一厘米)。但是在瑜伽行派看来,原子是不能感觉到的,绝对不能再分割的(他们抓住了旧唯物论的形而上学(141)每个原子是不能具有空间三度性的),如果原子存在于空间三度性之中,原子有了分割,就不复成为原子,因而也没有由原子结合而成的一切物质现象(聚色)。他们企图否认原子在空间中的位置,从而否认原子的客观实在性,再进而否认物理世界的一切,这是一种诡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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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伽行派对中观派的虚无主义也作了批判,《瑜伽师地论·真实义品》说:“云何名为恶取空者(durgṛhita śūnyatā,不正确地理解空者——引者注)?谓有沙门或婆罗门,由彼故空,亦不信受;于此而空,亦不信受;如是名为恶取空者。何以故?由彼故空,彼实是无;于此而空,此实是有;由此道理,可说为空。如说一切都无所有,何处、何者、何故名空?亦不应言,由此、于此,即说为空,是故名为恶取空者。”(142)瑜伽行派不满意中观派的其实是中观派否定的太多了,连作为佛教基础的佛法也否定了,这会使佛教徒的修持失去目标和信心。另外,空宗对外间世界的来源没有作出理论上的说明,这个漏洞还需要作弥补。我们从一种唯心主义反对另一种唯心主义的斗争中,也可以看出他们共有的破绽,这对唯物主义是有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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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性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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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伽行派从境无识有的立场出发对宇宙万有的本性进行了考察,他们提出了三性、三无性的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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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认为从存在或有的方面看,宇宙万有可分析为“三性”:遍计所执性(妄有性,parikalpitā-lakṣaṇa)、依他起性(假有性,paratantralakṣaṇa)、圆成实性(实有性,parinispanna-lakṣaṇ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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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遍计所执性是一种虚妄的实在。瑜伽行派认为:一切事物本来不是实在的,但有人却周遍计度(从各个方面思度)为实在,但这种实在只是一种主观的迷妄,为了方便而赋予的名称。例如绳子本来不是蛇,但有人妄执为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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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依他起性是一种相对的实在。它是由因缘或条件引起的,而实非永恒的存在。例如房屋是由砖、瓦等所聚合而成,离开砖、瓦等就无房屋。瑜伽行派也承认因缘,但他们和小乘作了完全不同的解释,在他们看来,因缘只不过是“识的流转”,亦即在人们心中前一观念和后一观念刹那生灭的因果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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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圆成实性是一种绝对的实在。它是不借因缘或条件,而由自身并在自身中存在着的一种实在,这种实在最圆满、最真实,是由无上智慧的人通过神秘的直觉,即通过瑜伽所亲证得到的。圆成实性也就是“真如佛性”。《瑜伽师地论》卷七三释:“云何圆成实自性?谓诸法真如。圣智所行,圣智境界,圣智所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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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非存在或无的方面看,宇宙万有可分析为“三无性”:相无性(Abhava lakṣaṇa)、生无性(Abhava jāti)、胜义无性(Abhava paramārtha)。所谓相无性是说没有实体,没有属性,一切体性都无。生无性是说没有生,没有自然所有之性,非有似有,一切犹如幻象。胜义无性是说,远离妄执的我和一切事物,无相空寂,一切清静。三无性是相对于三性而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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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性”、“三无性”学说是瑜伽行派对于宇宙万有实相的说明,这种说明也涉及到他们对人生观的看法,瑜伽行派对于世界不惮繁琐的分析,目的是想证明这个现实世界是充满痛苦和虚妄不实的,从而使人们逃避社会斗争,在彼岸世界中获得慰藉。瑜伽行派的“真如实性”(143)充分暴露了他们的真实的社会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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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五位百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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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宇宙万有的分类。《瑜伽师地论》作六百五十法,《百法明门论》、《五蕴论》等作五位百法。百法是在改造一切有部《俱舍论》七十五法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一切有部的七十五法还带有某种程度的二元论倾向,但瑜伽行派在改造中已把心、物颠倒过来,作了“万法唯识”的唯心主义解释,现将他们的分类列表说明如下页图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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