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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封建统治日趋动摇,商业资本日形发展的瞬间,阶级斗争的现象,遂不免陷于极复杂极尖锐的程度。在乡村为农民对地主的斗争,在城市则为市民或商人对封建统治阶级的斗争。太史公自传上说:“春秋之中,弑君者三十六国,亡国者五十有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可想见当时斗争的激烈。下至战国,其斗争的激烈,更有加无已。于是反映到哲学思想中,遂主张流动转变,主张对立与融合,而有各种辩证法思想之产生。譬如《老子》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有无相生,难易相成”,这些都是运用辩证法去观察自然和社会的。这样看来,道家的自然主义和辩证法正反映着当时的社会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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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让我们对道家的宇宙观作一个简括的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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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家的自然主义和西洋古代的自然主义不同,因为西洋古代的自然主义是物活论的。又和卢梭(Rousseau)一流的自然主义不同,因为卢梭的自然主义是注重心理上生理上的自然发展的。又和西洋19世纪下半期的自然主义不同,因为西洋19世纪的自然主义是以自然科学为基础的。若道家的自然主义,乃是讲的原始的自然状态,所谓“莫之命而常自然”。《老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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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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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观复”,所谓“归其根”,所谓“复命”,都是回到原始的自然状态之意。道家不讲征服自然,改造自然,乃是讲的信任自然,服从自然。这种自然主义的思想,正是小农社会生活的反映。小农社会的农民没有组织能力,没有战斗能力,于是反映到他们的思想中成为无为主义、不争主义,于是反映到他们对一切文明文化的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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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家所谓“道”,所谓“无”,究竟是物质的呢,还是精神的呢?照前面的解释,它本是一个混沌的状态。庄、老自身已经声明这种状态是“未始有物”,是“无物之象”,当然不是物质的了。但是不是精神的呢?据庄、老的声明,它是“先天地而生”的,它是“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的,它是“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的,然则这个“道”是不能刺激我们的感官而引起某种感觉的。不能刺激我们的感官的“道”,就成为“不可知”的“道”,这就走到观念论的营垒去了。“道”不依存于物质,而物质却反依存于“道”,依存于“无”,是则“道”与“无”就不得不成为精神的了。我以为这种推论,可决定道家思想所取的途径,可确定我们对道家研究的指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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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家的辩证法是有可以相当注意的地方,因为它知道用辩证法观察自然界,观察人类社会,并观察人类的思维。它知道把宇宙观、认识论和辩证法看作一件东西,这是道家哲学强过其他各派哲学之处。不过它不知道从实践去充实它的辩证法,以致它的思想仅余一个空壳,以致走上论理的游戏、玄学的捉弄一途,而成为一种观念论的辩证法。这是表示它的最大缺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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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家的认识论,也有一种光辉的贡献,因为它能见到主观与客观的统一这层道理。不过它只能见到静的统一,不能见到动的统一。它只知客观出于主观,主观由于客观,却没有说明是主观同时就是客观,它认概念、思想不能全然与现实相吻合,否定绝对真理有认识的可能,因此走入相对论,不知绝对真理是可以认识的东西,不过因历史条件的限制而不能不有所期待。它更不知相对性中含有绝对性,绝对真理即为相对真理的总和所组成。又他们好持不可知论的论调,《庄子》所谓“以明”、“因是”,《老子》所谓“袭明”,都是不可知论的思想的暴露。《庄子》里面这样的议论更多,于是由不可知论走入怀疑论、诡辩论,这些地方,都充分表现出他们的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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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家哲学尽管有他们独具的优点,可是所给予中国人的影响却是极坏极坏的,不奋斗——无为、无事,不进取——知足、知止,不抵抗——不争,乃至一切言论行事,完全走入消极颓废一途,都是道家哲学之赐。在竞争激烈的现代,这种哲学是不能不加以扬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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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哲学十讲 第五讲 名家之观念论的辩证法与形式论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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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国春秋、战国之交,因社会混乱,国无宁日,战争频仍,此侵彼掠,纲纪败坏,秩序尽失;故一般忧时之士,或出而辅王理政,期廓清诸反对派以求统一;或游说诸侯偃兵,欲化干戈为玉帛;或自立学说,发挥其救世主张。因此,人才蔚起,思想繁兴,学术史上称为黄金时代,实有其由。考当时儒、墨、杨朱诸家,各出所论,皆足以振靡天下,其在学术上之价值,即此可见。所惜者公孙龙一派(公孙龙即称为“秉”者)的著述多散佚不存,流传世间的仅《公孙龙子》及《庄子·天下》篇所记的少许学说而已。但只在这残余材料中,已能给我们以至浓厚的兴趣,盖被称为“辩者”的惠施、公孙龙一派的思想,确有其独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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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施、公孙龙,汉代学者称为“名家”,战国时大都称为“辩者”。我想他们所以有“名家”的称号,是因为他们对于名学有一种特殊的贡献,好像西洋的芝诺(Zeno)、黑格尔(Hegel)被称为辩证法家一样。这并不是因为他们讲名学才叫名家,如果这样,那就世界上不知有许多的名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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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思想注重抽象的概念,以概念为蒙蔽民众的麻醉妙品。盖当时社会,一般民众在现实世界上得不到物质的满足和安慰,必然地要在抽象上着眼,名家因欲以空洞的概念去锁住民众每个的心灵,故注重静的世界观和定于一尊的思想。这本是一般御用学者共同的目标。孔子主正名,苏格拉底(Socrates)主知德一致,正是显例。孔子和苏格拉底都是想用概念的“名”去牢笼民众的思想,禁住民众的心灵,牵制民众的行动的。名家如惠施、公孙龙辈也仍然是这样。把概念的能动性故意夸大,把概念和事实分离,专在观念上维持其思想体系,专为他们的观念上的“一”辩护。他们只有观念论辩证法的思想和形式论理的思想,因此他们始终在观念范围内兜圈子,不敢越出雷池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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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哲学十讲 一 名家和别墨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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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学者主张名家出自墨家。这是由于晋鲁胜所著的《墨辩注序》中有“惠施、公孙龙祖述其学,以正别名显于世”的话。迨及于清之张惠言,亦沿此说。他的《墨子经说解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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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墨子之书《经说大小取》,尽同异坚白之术;盖纵横、名、法家,惠施、公孙、申、韩之属者出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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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出于墨之说,似成一种定论。陈兰甫《东塾读书记》尤以《墨子小取》篇“乘白马”、“盗人”诸说和公孙龙相似,认为是名出于墨的证明。胡适之先生更坚信这种主张,以名家为新墨学,名曰“别墨”,并举四个理由证明《墨经》为惠施、公孙龙等所作。梁任公先生虽不主张施、龙一辈作《墨经》,但也认名家一派确出自墨门。(详见《读墨经余记》、《墨子学案》)名出于墨之说,似更成为不摇之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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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们若加以深察,便不敢赞同此说。墨家和名家原有几种根本不同的主张,根本主张既不同,便一切都不同了。让我们先考察有哪几种根本不同之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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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墨家富有实践的精神,名家只是作抽象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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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三讲中我们已把墨家实践的精神详细讲过,譬如《庄子·天下》篇述及墨子的话,有“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谓墨”之语,又有一段重要文字,述及墨家的实践精神,如所谓“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觳,使人忧,使人悲,其行难为也……将使后世之墨者,必自苦以腓无胈,胫无毛,相进而已矣”。我们从这些文句中,就可以晓得墨家是具有怎样一种精神的。墨者是如何的顾及实际,在苦难中发挥其能力,贯彻其主张的。我们可以说,墨家是手脑并用的劳动者,不像一般士大夫之文绉绉的只空谈文章济世。他们在行动上表现其思想的体系,在实践上体现其根本的主张;他们的精神是苦干,是实践。他们反对一切装饰主义,更反对身份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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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再回头来看名家是怎样。名家在这一点,完全与墨家相反,名家只是抽象地研究学理,和一般士大夫的积习并无无二致。名家给予我们的印象,是概念的注重,是论理的游戏,是在文字上斗法宝,在观念界兜圈子。它没有丝毫实践的事实供人参考,也没有丝毫实践的精神以与其学说相应和。这如何可以和墨家相提并论呢?所以,从气质上观察学派,是认识学派的基本条件。忽略了这点,便成为枝叶上的比附了。这是我所认为名墨不同的第一个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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