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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山认为:一般人之所谓有,是由于聚的关系,见的关系,明的关系,因而称之为有;一般人之所谓无,是由于散的关系,不见的关系,幽的关系,因而称之为无。要知道聚非常存,有聚则必有散;散非消灭,散而复成为聚。视聚散为有无,仅不过是宥于耳目所能见及的狭小的范围而已。以耳目所能见及之狭小的范围,来衡定一切事物之有无,所得安能正确?须知耳目受着空间和时间的限制,我们不能把我们所能见及的空间以内的事物,视之为有,而把存在于我们所能见及的空间以外的一切事物,视之为无;我们也不能把我们生存着的一段时间,视之为有,而把我们未生存以前的一段更长的时间,反视之为无。若以耳目所不见及者谓之无,则其所谓无者,实为一种错觉而已。这就是说明“言有无者,绚目而已”的关系。无既然是一种错觉,为什么大家还要去信任它传说它呢?船山认为以不知为无,正可以给人以一种躲闪的余地,这就是无之所以能存在的关系,也就是大家之所以相信的缘故。船山认为用无来做护符的,远则有释氏的思想,近则有姚江的学说。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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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氏谓: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置之不见不闻,而即谓之无。天地本无起灭,而以私意起灭之,愚矣哉!(《正蒙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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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虚空为无尽藏,故尘芥六合;以见闻觉知所不能及为无有,故梦幻人世。(《正蒙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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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氏之邪妄者,据见闻之所穷,而遂谓无也。(《正蒙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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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氏以真空为如来藏,谓太虚之中,本无一物,而气从幻起,以成诸恶,为障碍真如之根本,故斥七识乾健之性,六识坤顺之性,为流转染污之害源。(《正蒙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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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氏缘见闻之所不及,而遂谓之无。故以真空为圆成实性,乃于物理之必感者,无理以处之,而欲灭之。灭之而终不可灭,又为化身无碍之遁辞。乃至云淫坊酒肆,皆菩提道场,其穷见矣。(《正蒙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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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求而不得,则将应之曰无,姚江之徒以之。天下之寻求而不得者众矣,宜其乐从之也。(《思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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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氏和姚江之徒之所以发生“无”的观念,是由于“寻求而不得”,是“据见闻之所穷”,是“以见闻觉知所不能及”者,称之为无。实际上他们之所谓无,仅不过是把实事实物,“置之不见不闻”的地位而已。实事实物决不因他们的不见不闻,而即失其存在的地位,宜乎他们是以有作无,视真为幻。所以他们认为实物的气,是从幻而起,以致造成了无量数的恶因,他们终于走入了“梦幻人世”的一条错觉的道路。我们要知道凡是一种学说,希望它能够成立,一定要有建树这种学说的理由存在。我们不应当抱着那种“寻求而不得,则将应之曰无”的偷懒的态度,我们更不应当采取那种“置之不见不闻”的躲闪的办法。所以船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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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无者,激于言有者而破除之也。就言有者之所谓有,而谓无其有也。天下果何者而可谓之无哉?言龟无毛,言犬也,非言龟也;言兔无角,言麋也,非言兔也。言者,必有所立,而后其说成。今使言者立一无于前,博求之上下四维古今存亡而不可得穷矣。(《思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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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者必有所立而后其说成”,这句话,是船山攻击释氏重无最有力量的话语,也就是船山自己建树他的重实重有的主张的基础。假使我们是言而无所立,我们的主张所建树的基础,就不能牢固,那么,我们又何贵乎来讲这样无聊的话语。所以我们在言龟时,只应当言龟,而不应当说到毛,在言兔时,只应当言兔,而不应当说到角。如果我们说到无毛无角,那么,我们所说的已经不是龟和兔,而是那种有毛的犬和生角的麋了。船山认为释氏之所以发生那种错误的虚无思想的原因,是因为他们看重了生灭的关系,既然宇宙当中有所谓消灭的关系存在,当然就要发生无的思想。不过事实上就以释氏自身来说,他们也不能彻底地做到消灭的境地。所以船山说他们是“灭之而终不可灭”,乃至于有那种“淫坊酒肆,皆菩提道场”的遁词。那种“化身无碍”的遁词,正足以证明释氏所主张的无和灭,不过是一种不能成立的错误的思想而已。所以船山曾经慨乎其言之说道:“天下恶有所谓无者哉?于物或未有,于事非无,于事或未有,于理非无。寻求而不得,怠惰而不求,则曰无而已矣。甚矣,言无之陋也。”(《正蒙注》)然则船山自己怎样来说明宇宙间一切现象的关系呢?他认为宇宙间的一切,都是聚散屈伸的关系,根本就没有所谓生灭。聚散屈伸的意义,和生灭的意义完全不同。生灭是说明从无生有,灭有为无的关系,聚散屈伸是说明显和隐的关系。我们知道无中不能生有,有亦不能消灭为无。若隐显之说,则与生灭之说大异。所谓显者,是我们对于事物,能见能闻的时候;所谓隐者,是我们对于事物,不能见不能闻的时候。不过我们要知道,事物虽由于我们的能见能闻与否,而有所谓显和隐的关系,然而事物本身,则永存于宇宙之间,决不因我们的不见不闻而有所消灭。船山说:“吾目之所不见,不可谓之五色;吾耳之所不闻,不可谓之无声;吾心之所未思,不可谓之无理。以其不见不闻不思也,而谓之隐,而天下之色有定形,声有定响,理有定则也。何尝以吾见闻思虑之不至,为之藏匿无何有之乡哉!”(《经义》)这就是船山的思想和释氏的思想一个重要的分野,也就是船山之所以重有,释氏之所以重无的关键。所以船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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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而归于太虚,复其缊之本体,非消灭也;聚而为物之生,自缊之常性,非幻成也。(《正蒙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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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而成形,散而归于太虚……聚而可见,散而不可见尔。其体岂有不顺而妄者乎?(《正蒙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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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则显,显则人谓之有;散则隐,隐则人谓之无。(《正蒙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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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曰往来,曰屈伸,曰聚散,曰幽明,而不曰生灭。生灭者,释氏之陋说也。(《正蒙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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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非消灭,聚非幻成,散而不可见,聚而可见,散则隐,聚则显。故船山反复说明聚散屈伸的关系,而不言生灭。明乎此,则知船山之所以重有,与其所以反对释氏的无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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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上面曾经说过,重有重动,是船山全部思想的两大柱石。我们又说过,船山重有的思想,是从他的体的观念出发;船山重动的思想,是从他的用的观念出发。他因为反对释氏的无,所以重有;因为反对老氏的静,所以重动。关于他的重有的思想,我们已经说明一个大概,现在进而讨论他的重动的思想。船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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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动而生阳,动之动也;静而生阴,动之静也。废然无动而静,阴恶从生哉!一动一静,阖辟之谓也。由阖而辟,由辟而阖,皆动也。废然之静,则是息矣。至诚无息,况天地乎!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何静之有!(《思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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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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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习而说,朋来而乐,动也;人不知,而不愠,静也,动之静也;嗒然若丧其耦,静也,废然之静也。天地自生,而吾无所不生。动不能生阳,静不能生阴,委其身心,如山林之畏佳,大木之穴窍,而心死矣。人莫悲于心死,庄生其自道矣乎!(《思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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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山把动和静的关系,分为三种:第一为动之动;第二为动之静;第三为废然之静。他认为宇宙间的一切,都是时刻在变动不停,所谓静,不是停息不动的意思,静,不过是动的另一种方式,所以称之为动之静。假如是真的停息不动了,我们不应叫它做静,只应叫它做息。这种停止不动的息,船山称之为废然之静。我们要知道静和废然之静,是完全不同的。静是动的另一方式,静是包含在动的关系当中,所谓静,实际上就是动,不过是名词不同,不过是一件事的两面观而已。所以船山称之为动之静。至若废然之静,其含意大不相同。废然之静是息,是停止不动的意思。所谓息,是指不动而言。息与动处于对立的地位。息则不动,动则不息,息和动,决无同时并存的可能。我们知道宇宙间的一切,都是“由阖而辟由辟而阖”地变动着,永远没有停息的时候。假如说宇宙是不动的,那么,生机断绝,作用全失,宇宙还能成其为宇宙吗?所以船山说:“至诚无息,况天地乎!”因此船山认为庄生之“嗒然若丧其耦”,为“废然之静”,而称之为“心死”。老氏因为主静,所以看重一个朴字,船山对此,异常反对。他说:“朴之为说,始于老氏,后世习以为美谈。朴者,木之已伐而未裁者也。已伐则生理已绝,未裁则不成于用,终乎朴,则终乎无用矣。如其用之,可栋可楹,可豆可俎,而抑可溷可牢,可杻可梏者也。”(《俟解》)又说:“养其生理自然之文,而修饰之以成乎用者,礼也。诗曰:‘人而无礼,胡不遄死。’遄死者,木之伐而为朴者也。”(《俟解》)木之未伐的时候,生机盎然,充满条达荣茂,这是动的缘故,也正是用的缘故。木之已伐而裁之以用,大而用之则可栋可楹可豆可俎,小而用之则可溷可牢可权可梏,这依旧是动的缘故,也正是用的缘故。至于朴,是指的那种停息不动的已伐之木而未裁之以用的关系而言。此种生理已绝不成于用的废物,有何价值之可言!所以船山称此已伐而未裁的朴,为“遄死”,为“终乎无用”了。船山曾经说明动和用的关系,有如下的话语。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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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诸中者为静,见诸行者为动。(《正蒙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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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涵者其体,是生者其用。(《正蒙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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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凉,体之觉,动静,体之用。(《正蒙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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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坤有体则必生用,用而还成其体,体静而用动。故曰,静极而动,动极而静,动静无端。(《正蒙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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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看他既说“存诸中者为静”,又说“中涵者其体”;既说“见诸行者为动”,又说“是生者其用”。所谓“存诸中”,就是“中涵”的意思;所谓“见诸行”,就是“是生”的意思。可见静,是指体而言;动,是指用而言。所以他说“体静而用动”。但是“体静而用动”,是就动和静的本身而言,若以动静对体的关系来看,则又不同。何以故?因为“静极而动,动极而静,动静无端”的缘故。所谓“动静无端”者,就是说动静都是用的关系。船山所谓“动”是动之动,“静”是动之静,正是这个缘故。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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