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1929200
1701929201
先生(指李塨)尝言,吾少年读书,强记四五过始成诵,比时同学者多如此。而予迤后,阅书几万卷者,好故也。故学在好,不在质高。
1701929202
1701929203
我们看了这一段话以后,可以知道习斋并不是一个主张不读书的人。他所以反对读书,是指那些“专以读书为博学”,却离开了实事实物的人。所以他说:
1701929204
1701929205
周公之法,春秋教以礼乐,冬夏教以诗书,岂可不读书?但古人是读之以为学,如读琴谱以学琴,读礼经以学礼,博学之,是学六行、六府、六德、六艺之事也。专以多读书为博学,是第一义已误,又何暇计问思辨行也。(《学辩二》)
1701929206
1701929207
习斋并不是主张不读书,而是主张读书应有一个态度。他的读书的态度,是“读之以为学”。“读书”和“学”通常人看作两件事体,把“读书”和“学”分离。因此学是学,读书是读书。如学琴的人只是读琴谱,并不是学琴;学礼的人只是读礼经,并不是学礼。这是因为他们不知读书的态度。读书应有一个态度,便是读书的时候,应自己发问,何故读书?或读书之后,所学何事?如果这样,便立时可以觉悟到应具的态度。态度是表明对实事实物认识到若何的程度,如果只是读死书,与实事实物不发生关系,就根本不能表示态度出来。宋儒做学问的方法便是这样,所以他说:
1701929208
1701929209
宋儒如得一路程本,观一处,又观一处,自喜以为通天下路程,人人亦以晓路称之,其实一步未行,一处未到,周行榛芜矣。(《年谱》)
1701929210
1701929211
习斋因此特别提出“习行”两个字来,以矫正读书。他曾经教导他的学生李塨,注意到三减,便是:
1701929212
1701929213
减冗琐以省精力;减读作以专习行;减学业以却杂乱。(《年谱》)
1701929214
1701929215
“减读作以专习行”,就是习斋矫正宋人专以读书为博学的一种方法。他把“习行”的关系,看得非常的重要。他说:
1701929216
1701929217
孔子……只教人习事,迨见理于事,则已彻上彻下矣。(《存学编》)
1701929218
1701929219
何不举古人三事三物之经世者,使人习行哉?后儒之口笔,见之非,无用;见之是,亦无用。(《年谱》)
1701929220
1701929221
孔门为学而讲,后人以讲为学,千里矣。(《年谱》)
1701929222
1701929223
这样看来,习斋反对读书,是反对读死书,反对读书不以为学,反对“以讲为学”,反对学不求致用,这就是习斋所以反对读书而主张习行的缘故。
1701929224
1701929225
二、反对静坐
1701929226
1701929227
静坐是禅家的功夫,与孔门之学,完全不同。宋儒受禅宗影响极深,对于静坐,亦颇重视。静坐是建筑在空幻的基础之上,与习斋所主张的实学实习,完全是格格不入的。所以习斋对此,攻击最力,他说:
1701929228
1701929229
静极生觉,是释氏所谓至精至妙者,而其实洞照万象处,皆是镜花水月,只可虚中玩弄光景。(《性理书评》)
1701929230
1701929231
洞照万象,昔人形容其妙,曰镜花水月。宋、明儒者所谓悟道,亦大率类此。吾非谓佛学中无此意也,亦非谓学佛者不能致此也。正谓其洞照者,无用之水镜;其万象皆无用之花月也。(《存人编》)
1701929232
1701929233
镜中花,水中月,去镜水,则花月无有也。即使其静功绵延,一生不息,其光景愈妙,虚幻愈深,正如人终日不离镜水,玩弄花月一生,徒自欺一生而已,何与于存心养性之功哉?(《性理书评》)
1701929234
1701929235
又说:
1701929236
1701929237
今玩镜里花,水中月,信足以娱人心目。若去镜水,则花月无有矣。即对镜水一生,徒自欺一生而已矣。若指水月以照临,取镜花以折佩,此必不可得之数也。故空静之理,愈谈愈惑;空静之功,愈妙愈妄。吾愿求道者,尽性而已矣。(《存人编》)
1701929238
1701929239
释氏讲洞照,但所洞照的,不过是镜花水月之境。幻境的花月,是由于镜水的关系造成的,如果离开了镜水,当然那幻境的花月,也就失其根据。即或能把握到幻境的花月,试问这于实事实物的认识,有何补益?习斋更用水作譬,说明永远不能达到洞照之境。他说:
1701929240
1701929241
不至于此,徒苦半生,为腐朽之枯禅;不幸而至此,自欺更深。何也?人心如水,但一澄定,不浊以泥沙,不激以风石,不必名川巨海之水,能照百态,虽渠沟盆盂之水,皆能照也。今使竦起静坐,不扰以事为,不杂以旁念,敏者数十日,钝者三五年,皆能洞照万象,如镜花水月,功至此,快然自喜,以为得之矣。或豫烛未来,或邪妄相感,人物小有征应,愈隐怪惊人,转相推服,以为有道矣。(《存人编》)
1701929242
1701929243
天地间岂有不流动之水,不着地,不见沙泥,不见风石之水?一动一著,仍是一物不照矣。(《存人编》)
1701929244
1701929245
水是能够临照百态的,当浊以沙泥,激以风石的时候,就不能够临照百态了。如果水能够不为泥沙所浊,不为风石所激,平静澄清,当然是百态映照。不但是名川巨海之水是如此,就是微细的沟渠,甚至盆盂之水,亦莫不如此。不过我们要知道:宇宙当中,绝对没有不流动、不着地、不为泥沙所浊、不为风石所激的水存在。人的心正复如此。因此习斋认为从静坐而达到的那种洞照的境地,仅不过是一种镜花水月,自欺欺人而已。习斋反对静坐,并不是单就理论方面说,乃是他自己“身历”的结果。他说:
1701929246
1701929247
予戊申前,亦尝从宋儒用静坐功,故身历而知其为妄,不足据也。(《存人编》)
1701929248
1701929249
“身历而知其为妄”,正是习斋的实践的精神,所以他在反对静坐的时候,能够处处得力,搔着痒处,这是习斋独到的地方。因此他认为宋儒和孔孟是绝对不容相混的两种不同的系统。他曾经举过一个极有趣味酌例子,来说明这种不同。他以为我们现在可以画两个堂室:一个堂上坐着孔子,他身上所佩带的是剑佩、觽决、杂玉、革带、深衣之类,两旁侍立的有七十二子。他们有的在演习着礼,有的在鼓瑟鼓琴,有的在羽箭舞文,干戚舞武,有的在问仁问孝,有的在商议兵农政事,他们身上所佩带的,也同孔子一样。四壁所放置的尽是弓矢、钺戚、箫磐、算器、马策,以及习礼时候所用的那些衣冠等等的东西。一个堂上坐着程子,他身上所穿戴的却是博带峨冠,两旁侍立的乃是游、杨、朱、陆等人。他们有的在返观静坐,有的在执书伊吾,有的在对谈静敬,有的在搦笔著述。四壁所放置的尽是书籍、字卷、翰研、黎枣等物。我们试比较一下,这两个堂室是不是相同的呢?习斋因此说:
[
上一页 ]
[ :1.7019292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