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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无法分清两者贡献的情况下,只能将《庄子注》看作两人共同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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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注》虽然名为注释《庄子》一书,但实际上却是以《庄子》借题发挥,阐述新的思想。《庄子》的特点本是狂放恣肆、天马行空,是“越名教而任自然”的好工具,注释却反其道而行之,将它解读为“名教”与“自然”结合的书,充满了调和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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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庄子注》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所谓的“独化”。要谈“独化论”,首先必须谈作者引入的“天然”这个概念,要谈“天然”,又要从作者同时否定王弼的“无”和裴的“有”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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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首先认为,世界的本源绝对不是“无”,因为“无”生不出“有”来。那么,“有”又是什么生出来的呢?他也不认为像裴所说的,是由其他的“有”创造出来的(就像鞋匠这个“有”,把鞋这个“有”创造出来),而是认为,每一个具体的“有”,都是自己生出来的,是“自生”的,不是“他生”的。这种“自生”,就是自然,自己而然,也叫“天然”。[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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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注意的是,虽然《庄子注》和裴都否定了“无”,但是裴所说的“有”是动的,是他生的,是被别的“有”创造的;而《庄子注》却认为不是他生的,而是静的,天然就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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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静的,天然就有的,就叫作“无待”,也就是不依赖于别的东西而天然存在。能够保持无待,保持天然存在的,就是“独化”。[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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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化”这个概念很像现代物理学中的概念,一个物体如果不受外力,就会保持静止或者匀速运动,无始无终。而独化也是,一个物体如果不被其他物体干扰,就会一直保持下去,无始无终,这就是独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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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独化又可以引出另一个概念:逍遥。所谓“逍遥”,就是“无待”,就是“独化”。比如,鲲鹏展翅九万里,看上去很逍遥,但是,它要依赖于风才能飞翔,这就不是“无待”,也就算不上“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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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怎样才能“无待”(不依赖于外力)呢?不依赖于外力的物体所处的状态,就叫“玄冥之境”,也就是人们应该追求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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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政治上,也应该以“玄冥之境”作为标准,所谓“神器入于玄冥之境”。神器一般指的就是政治。要想达到玄冥,就不要随便施加外力,不要干扰人民的自我运动,让他们自己决定生活方式,这又回到了“无为”的概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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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注》一书通过一系列的论证,回到了道家的无为概念。但它本身又是有为的,希望参与政治运行。这样,一方面否定了贵无派的“无”,调和了名教和自然的关系,让人们最后还是回到名教中来,参与政治建设。但另一方面,政治建设的手段就是无为而治。这就又做到了不要出世,又做到了无为而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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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玄学从“无”开始反对汉儒的“天人合一”,后来人为了反对“无”,提出了“有”,最后又有人同时反对“无”和“有”,提出了“独化”,再次回归到对政治的参与感。这些理论都有社会背景,也都有一定的道理。到现在,人们已经不会单独相信某一个理论,玄学真正流传下来的,反而是那些思辨性的论证过程,以及人们对于独立思考的坚持。从玄学之后,对权威的盲目服从已经土崩瓦解。即便到了隋唐时期,人们已经跳出了玄学主题,但思辨精神却保留了下来,直到元明时期,中国的学术才再次被威权主义所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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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注》作为一部调和的作品,已经是玄学最后的高峰,当它出现时,天下已经大乱。西晋短暂的和平时代结束,进入了烽火连天的战争状态。这个时候,无论怎么提倡无为而治,都毫无用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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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向享乐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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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晋王朝的崩溃,意味着玄学理论的创造活力最终消失了。人们疲于奔命时,不再考虑思辨性的玄学问题,而和平恢复之后,佛教已经逐渐取代了玄学,继续思辨性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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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晋武帝的改革完全以失败而告终。不管是军事上,还是经济、文化上,改革措施要么不到位,要么产生了巨大的副作用,不仅没有加强皇帝统治,反而摧毁了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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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帝国影响最大的是军事改革。晋武帝设立了许多司马氏的诸侯王,又授予他们兵权,本来是想让他们帮助控制全国的,但司马氏的诸侯们热衷于争权夺利,在晋武帝死后不久,就发动了八王之乱。八个诸侯王互相仇杀、控制朝政,让中央政府彻底瘫痪,也给了北方蛮族的刘渊、石勒以机会。他们起兵叛乱,推翻了西晋。郡县裁兵的措施又让西晋缺少足够的兵源对付蛮族的反抗。[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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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改革也在士族的阳奉阴违中失效,没有土地的人照样没有土地,大土地主照样拥有着大量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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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改革同样没有效果,裴等人试图建立另一套理论来取代王弼、嵇康等人建立的脱离世俗、尊崇自然的风气,把人们引回到名教中来。但是,政治和社会的现实却告诉人们,在名教中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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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做官还是富贵,到最后都不能保证善终。石崇是巨富之人,可一旦得罪了权贵,立刻遭到杀身之祸。即便贵为皇帝,在贪婪的诸侯和可怕的蛮族面前也显得软弱无力。在八王之乱中,晋惠帝逃出京城,在路上只剩下两块布和三千文钱,想吃一只鸡都不可能。晋怀帝被匈奴人刘曜围困,文武百官都饿着肚子,城里一点炊烟都见不到,人们饿得只好吃人。愍帝被刘曜困在西部,一斗米被炒到两斤黄金的价格,死者大半,君臣除了哭之外做不了什么。[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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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的背景下,中国的哲学思想不仅没有像皇帝期望的那样回归儒教,反而变得更加放荡难测。如果说,嵇康、阮籍、刘伶等人虽然放浪形骸,可心中仍然有他的“道”,那么,西晋时期产生的另一种思潮,就是纯粹为了放浪而放浪,为了享乐而享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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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以和希腊哲学做一个对比。希腊哲学中有一个著名的学派叫伊壁鸠鲁学派,这个学派最初的出发点是物质论(按照现在人的说法,有点接近唯物主义),也就是否定人类的灵魂,认为人死魂灭。既然人死之后没有灵魂,那么人们所能追究的就只剩下此生的欢乐。所以,这个学派很容易引出一种“得欢乐处且欢乐”的主张,变成彻头彻尾的享乐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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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有一个现代人不愿承认的事实:唯物主义往往是和“暴政”“享乐主义”伴生的。因为唯物主义认为人没有来生,没有灵魂,所以人们此生做的事情(不管是享乐还是作恶)都不会受到惩罚,也没有什么因果报应。当执政者意识到这一点,就会产生暴政;当普通人意识到这一点,就会及时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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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后期也产生了一种类似于伊壁鸠鲁派的看法。当人们发现所谓的“因果报应”“天人感应”都是虚假的,老天爷没有随时盯着人间时,当人们看到作恶的人不受惩罚,而善良的人反而在乱世中丧命时,及时享乐的想法就自然而然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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