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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表这一思潮的作品是《列子》。在秦朝以前,确实有个列子写过一本书,但这本书到魏晋时期已经失传了,晋人假托列子的名义(或者借鉴了原来的某些材料)写了一本新的《列子》流传到了今天,成了我们了解魏晋享乐主义思潮的最佳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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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一共八篇,其中最让人无法接受却又说出了事实的,是《杨朱》和《力命》两篇。其中《杨朱》的主要论点是:人应该及时享乐,不要管死后会怎么样。没有天人合一,各种教条的目的都是为了让你听话,从而丧失掉享乐的本能。如果你听从这些教条,那么你就进入了罗网;如果你挣脱了这些教条,他们拿你也毫无办法。这就彻底打碎了儒教礼法约束人的种种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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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命》则成了一种对“好有好报”的反思,认为命运是绝对的,不是每个善良的人都有好报,也不是每个恶人都受惩罚。所以,弱者总以为那些欺负自己的人在未来会受报应,这种想法只是鸵鸟政策而已。对于命运的绝对化,又让人们转而追求享乐主义,放弃那些渺茫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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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时期的人比战国时期更善于讲故事和论理,所以《列子》的阅读快感比起诸子来要高得多,也更容易鼓动人们的情绪,接受它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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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在《杨朱》篇中,作者借助齐国的管仲和晏婴(两个人并非同一时代的)来讨论养生态度的问题,从而引出了享乐主义的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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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婴首先问管仲养生之道,历史上的管仲本人就是一个喜欢富贵享乐的人,他回答:养生之道就是随心所欲,不要试图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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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着提出了如何随心所欲:放任耳朵听想听的,放任眼睛看想看的,放任鼻子闻想闻的,放任嘴巴说想说的,放任身体去想去的,放任意愿干想干的[16]。这六条已经达到了人类享乐的极致。只要能做到这些,就可以乐呵呵地等死了,即便能这样活上十年、一年、一月、一天,都挺满足的。如果做不到这些,而是陷入礼法之中无法自拔,那么悲戚戚毫无乐趣地活上百年、千年、万年,也没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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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完养生之后,管仲反问晏婴如何看待死的问题。晏婴本人生性淡泊,不惧死亡,倒是谈死的正确人选。他说:死有什么可谈的,我又控制不了死亡。死后人的身体放火烧了也可以,沉到水里也可以,用土埋了也可以,扔到野外也可以,拿草遮住丢到沟里也可以,穿着好衣服装进石头棺椁也可以。碰到什么算什么。[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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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仲最终总结说:我们两个人加起来,就把生死之道都看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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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同篇的另一处,作者借杨朱的口把儒教最崇拜的舜、禹、周公、孔子四个人与历史上臭名昭著的亡国之君夏桀、商纣做了对比。儒教的传统推崇尧、舜、禹的禅让,又把周公当成是周代礼仪等级制度的起点,至于孔子,则是儒教的教主。但在《列子》的作者看来,他们的做法却并不值得效法。反而是桀、纣的做法更有价值。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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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的一生“四体不得暂安,口腹不得美厚;父母之所不爱,弟妹之所不亲。行年三十,不告而娶。乃受尧之禅,年已长,智已衰。(儿子)商钧不才,禅位于禹,戚戚然以至于死”,所以,舜是一个苦难深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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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禹的父亲因为治水无功被杀,他本人为了治水,家里生孩子连名字都来不及起,“过门不入,身体偏枯,手足胼胝”。虽然舜禅位给了他,但是他自己住得很差,却要给鬼神准备美丽的祭祀服装,最后戚戚然以至于死,可以说禹是个忧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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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周公和孔子,一个过得担惊受怕,一个活得凄惨窘迫,都没有什么好羡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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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四个人虽然死后获得了万世之名,可这些名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了,因为他们死了,变成了草木土块,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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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而是桀、纣,高居帝位,受人尊敬,为所欲为,放情纵欲,快快乐乐地过了一辈子,即便死亡也是须臾之间的事情,相比于一生的快乐,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至于死后的名声,他们反正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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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绝对化的享乐主义让中国人第一次体会到了唯物主义的魅力,也成了现在一些无所畏惧的人的先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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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力命》篇中,还给出了享乐主义的理论基础:人的命运并不掌握在自己手中,即便采取苦修的态度,或者行善积德,也并不能真的积来德。比如,有的人省吃俭用一辈子,好不容易积累了一点家业,一旦革命到来,反而成了掉脑袋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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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虚构了两个角色,分别是“力”和“命”,代表着人力和命运,他们之间发生了一次对话,争论谁的功劳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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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力认为:寿与夭、穷与达、贵与贱、贫与富,都是我人力可以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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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命运并不同意,他举了许多好人没好报,坏人得长寿富贵的例子[18],最后总结说,如果你人力可以决定,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圣人穷、坏人达、贤人贱、愚人贵、善人贫、恶人富的例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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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力只好认输说:这么看来,我是决定不了,可是你命运为什么做这么多乖张的事情,让好人没好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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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说:这你就不懂了,既然叫作命,就是说没人能决定。我最多也就是对顺利的事情稍微推动一下,对于曲折的事情听之任之。至于每个人的命,都是早就定了的,我也认识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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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看似诙谐的小故事,透露的却是魏晋时期深深的无奈。一方面,人们对于政权并不抱太大希望,认为政权做事如同掷骰子,胡乱地决定每个人的命运,已经不具有确定性。另一方面,政权在失去了控制力之后,虽然有心恢复统一的哲学,却已经无能为力了。结果,魏晋哲学从最初的思辨、积极,到最后消极、丧失了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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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时,另一股更加活跃、更加思辨的哲学力量逐渐占据了主流,将玄学这种想对简单的哲学形式排斥到历史的角落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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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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